下午六點,服裝廠禮堂裏坐滿了人,不僅如此,過道上,禮堂外窗戶邊,以及禮堂的門口,全都是女工。


    今天的禮堂,台上就一個人,就隻有陳振業。


    審計報告,秘書已經當著全廠的麵一字一句的讀完了。


    廠裏人對他的誤會,在審計報告一經讀完,就已經解釋的清清楚楚。


    但解除誤會,僅僅是為了恢複他在廠裏的話語權罷了。


    此刻,禮堂內外已經吵成了一鍋粥。


    陳振業知道大家議論什麽,也知道職工同誌們的訴求是什麽。


    “同誌們,同誌們,安靜一下,聽我講幾句,畢竟還是廠長。”


    陳振業當廠長已久,積威已久,禮堂逐漸安靜。


    “官方的審計報告,大家也聽了,今天還有個幾個壞分子,去了我家,把我家抄了。”


    “這是我家裏的存款,就三千塊錢。”


    “我身為廠長,三十多年的工齡,有個三千塊的存款,不過分吧!”


    “好,不說這些,說說咱們服裝廠。”


    “咱們廠是在新中國誕生時候跟著誕生的,咱們廠的前身是東縱的被服廠,後來,被服廠一分為二,大部分設備走了,變成了江州紡織廠。”


    “剩下一堆破爛,最後劃了一塊地,就變成江州服裝廠,第一任廠長,就帶著我們一磚一瓦的建設起來。”


    “不提東縱,就說從四九年到現在八三年,曆時三十四年。”


    “廠裏有多少人是和我一樣,在這裏工作了一輩子,一起走過三十四年的,有的同誌請舉個手。”


    陳振業拿著話筒,看向禮堂內外。


    仿佛這一瞬間,陳振業回到那個下午。


    全廠九百多,接近一千人,但真正和他一樣,從一開始就進廠的,真的應該不多了。


    會場上稀稀拉拉的舉起十幾隻手。


    “老楊,老周,老張......”陳振業看著這些一樣兩鬢斑白的臉,心裏一陣感慨。


    “從第一任廠長建廠開始,到現在,我們服裝廠曆時三十四年,我現在都還恍惚,我們是廠是從什麽時候走下坡路的?”


    “同誌們,從80年開始,從大街小巷開始出現擺地攤賣衣服開始,咱們廠的效益就受到影響。”


    “直到之前,我被一個二十多的年輕人給我上了一課,他說,時代紮起變化,政策在變化,大環境在變化,企業想要生存下去,也要跟著變化。”


    “那些跟不上變化的,終究是要被時代和人民淘汰的。”


    “廠子是無辜的,廠裏的工人也是無辜的,跟不上變化的是我,這個罪人是我。”


    “我從來沒想過,我陳振業有一天,竟然成了服裝廠的末代廠長,服裝廠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正是輝煌的時候,而因為我不懂市場經濟,走到了破產清算的階段。”


    “我陳振業愧對大家。”


    “這樣一家和新中國一起成立的廠子,在我手上完蛋了。”


    “這是我陳振業的恥辱,這是我陳振業的責任,同誌們都是無辜的,是我沒有掌好服裝廠的舵。”


    這番話,陳振業說的聲淚俱下。


    情之所至!


    陳振業在服裝廠工作了一輩子,從毛頭小子開始,到現在兩鬢斑白,對於服裝廠的感情,他比誰都深。


    他之所以不擇手段的打擊省內同行,就是為了保住江州服裝廠。


    沒辦法,市場經濟他看不懂,他隻有用自己的方式方法來盡力讓服裝廠運轉下去。


    以前是賣方市場,突然幾年的時間就變成了買方市場,老百姓的選擇更多,他力不從心。


    “從八零年開始,咱們的銷量日漸下滑,我...努力維持,和供銷社,和百貨公司打好關係,把咱們的服裝總是放在最好的位置上。”


    “但這依舊不足以挽救咱們的銷量,老百姓有了更多的選擇,也有了更好的選擇。”


    “說句不怕丟人的,在破產清算之前,我這把年紀,帶著秘書去求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給咱們廠留一條活路。”


    “但是結局,你們也看到了。”


    “嗨,不提這些,失敗是我的,你們都是無辜的,說點你們想聽的。”


    陳振業擦了一把自己眼淚,再次嚴肅起來。


    “我現在還是廠長,諸位的編製還在廠裏,我醜話說道前頭,有關係,有門路,願意另謀高就的,現在就可以走動了。”


    “趁著市裏,省裏領導對咱們的安排還沒出來之前,但凡有遞交到咱們廠的調令,我都簽字。”


    “我是曆史的罪人,我不能讓你們跟著我一起。”


    陳振業這番話,立馬讓禮堂不少人的心思活絡起來。


    是啊,廠子雖然倒閉了,但是他們的編製還在廠裏,還是屬於國營單位,還可以想辦法調走的。


    尤其是這一刻,那些在廠裏有級別的,眼珠子紛紛轉了起來。


    這些人未必不忠於服裝廠,但就連夫妻都隻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呢!


    “這是一種出路,但是,我陳振業不認為這是個好的出路。”


    “工人們,同誌們,市裏,省裏的同誌都在給我們想辦法,我陳振業可以保證,最差的結果,就是和之前一樣。”


    “所以我才是醜話說到前麵,想調走的,我立馬批,服裝廠離了我陳振業,換一個新的掌舵人,一定比現在好。”


    “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我陳振業就是廖化,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大家,有服裝行業的大將軍看上咱們廠了,而且正在和上麵談。”


    “想知道這個大將軍是誰麽?”


    “事情落地之前,我不能告訴你們,但是我知道,他手底下的工人工資非常高。”


    “你們一個月工作二十四塊到三十二塊錢之間,沒錯吧。”


    “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們,他的工人,人均工資超過一百了。”


    “當然,如果他和上麵達成合作,大家拿到這個工資,指日可待。”


    “當然,這是最有利的情況,如果沒有達成合作,上麵也說了,會盡量妥善安置整個廠子,我們有一點耐心,給上麵一點時間。”


    陳振業滔滔不絕的講起李星鋒手底下襪子廠工人的待遇。


    他在給服裝廠的工人畫餅。


    當然,他有很大把握,這個大餅會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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