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個晚上,維克多也沒搞懂德得爾祭司的意思。


    不過他想起了舅舅那件提到一半就不說的東西,八成是什麽蘊含著大量法力的寶物。


    如果能把那東西搞來,興許還有機會戰勝那條黑龍。


    但舅舅說它還隻是個半成品,性能可能不太穩定,指望它擊敗貝雷薩德多半是不太現實的。


    可維克多依舊把他當作最後的救命稻草。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讓父親拿到那塊水晶,更不可能容許自己麵對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而坐視不理。


    無窮的力量意味著無窮的誘惑,而誘惑就是紛爭的源頭。


    那塊水晶必須被銷毀,就如同所有人所知道的那樣。


    在維克多的百般勸說下,加上尼烏斯身邊最得意的學生比利也在一旁慫恿(這個年輕的法師想為他的朋友報仇),尼烏斯最終還是拿出了一張高階法卷。


    這張法卷尚未完全完成,所以沒有那麽多華麗的紋飾用作封裱。


    不過其上精細繁複的咒語依舊多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程度。


    “這是高階法卷本來的樣子,你們之前看到的那些都是被我封裝過的,所以上頭隻有華美的符號而沒有真正的咒語。”


    尼烏斯看出了維克多眼中疑惑的神情。


    “雖然我是個老師,把我的畢生所學教給學生是本分。但我也不想讓人一眼看出高階法卷其中的玄妙,不然還怎麽在你們麵前吹牛啊。”[1]


    “這東西雖然看著不好看,但已經能夠實現大部分的功能了。”


    維克多和比利小心翼翼地接過法卷和那幾塊用於組成傀儡核心的特殊晶體,告別尼烏斯回到了聯軍營地。


    ......


    按照舅舅說的,這張法卷召喚出來的應該是和淒涼山穀的那位差不多的東西。


    不過由於是以岩石係魔法為基礎,笨重的體態導致它大概率不會飛。


    雖然軀體足夠結實,貝雷薩德想要毀掉它得費一番功夫,但它也同樣難以在地麵上傷到空中的黑龍。


    關於這一點,維克多想到的辦法是把黑龍引到地上來。


    可讓黑龍放棄它飛行的優勢降落到地麵上來,就必須得拿出足夠的誘餌才能引它上鉤。


    這個誘餌,恐怕隻有那兩台矮人機甲才夠分量。


    它們是對洞穴中的蜥蜴人威脅最大的武器。


    當聯軍意識到自己沒有任何有效手段對抗飛在天上的黑龍時,德得爾祭司就讓矮人機甲撤回山洞裏。


    隻有待在狹窄低矮的坑道,飛在天上的黑龍才夠不著他們,同時也讓這兩台機甲有支援友軍的機會,而不是要時刻提心吊膽地做著規避黑龍空襲的移動。


    不過現在,為了把黑龍引到地麵上,維克多必須讓這些機甲布置得更靠前,讓他們處於貝雷薩德的攻擊範圍之內的同時又不能過於明顯。


    另外,這兩台機甲也不能再向步兵提供支援,他們必須全力攻擊貝雷薩德,讓它在天上飛得心煩意亂,這樣才能逼它下來攻擊這兩台機甲。


    既要吸引貝雷薩德來攻擊它們,又要讓貝雷薩德打得到它們,這樣那頭狡猾的黑龍才可能會降落。


    維克多和比利也才有機會召喚出高階法卷裏的石靈消滅它。


    地麵上,維克多還說服了埃爾利奇帶領德泰克人幫助他。


    本來德得爾祭司的十字軍騎士應該是更好的選擇,但發生過那天晚上的事之後,維克多暫時有些不太敢去德得爾祭司那裏。


    當他們再次從洞口出來,闖入貝雷薩德棲身的大廳時,卻發現駐守在此地的蜥蜴人數量似乎比起之前又減少了不少。


    埃爾利奇親自數過,此刻把守大廳的最多隻有三四百個蜥蜴人。


    而在上一次戰鬥中,聯軍遠遠沒有給蜥蜴人造成造成如此規模的減員。


    也就是說,蜥蜴人明知這裏有外敵來襲,卻依然從前線抽調兵力去了其他地方。


    這說明要麽是蜥蜴人內部發生了嚴重的內亂,要麽就是它們還要麵對來自不同方向的敵人。


    不過不管怎麽說,這對於維克多他們而言都是好事。


    畢竟要麵對的地麵部隊壓力更小,維克多就能把更多的鷹弩兵安排去應付貝雷薩德。


    ......


    他必須偽裝地足夠像,讓貝雷薩德以為那些機甲就是為了要攻擊它才被部署得如此靠前,而不是引誘它落地的一個陷阱。


    在戰鬥開始,埃爾利奇帶領德泰克騎兵迅速衝入蜥蜴人的陣地。


    趁它們尚未組織起抵抗騎兵的陣型前,強頂著激光槍發射的致命光球,斬殺了手持雙鞭的蜥蜴人領主。


    不過守護在一旁的仆從,還是拿走了它隨身攜帶的號角,並將其吹響以召喚黑龍...


    貝雷薩德聞訊,便扇動翅膀喚出那些飛蜥為它開路。


    它看到了維克多部署在洞口的鷹弩兵,和隻露出一點邊角的矮人機甲。


    那些東西威力強大,卻在剛才的戰鬥中寧願看著同伴陷入苦戰也不願插手,顯然是在等待更有價值的目標。


    貝雷薩德不覺得這裏有比自己更值錢的目標,無論是出於個人(個龍)角度,還是客觀事實。


    雖然鱗片能保護它的軀幹不被弩矢所傷,可碩大的龍翼卻隻是一層很薄的皮膚。


    貝雷薩德的確自信自己足夠靈巧,但一旦被人類的弩矢劃破翅膀,也確實是件很麻煩的事。


    更何況,那兩台機甲能夠向它發射的,可不僅僅是那些細小的箭矢。


    貝雷薩德再次咆哮著喚醒洞穴頂部沉睡的飛蜥,反正它們都是蜥蜴人送它的奴隸。不過是些不值錢的耗材而已,死了也不可惜。


    巨龍命令飛蜥們為它開路。


    先衝下來的飛蜥就像幾條滾動的鏈鋸,不停地切割德泰克人的隊伍,同時也替貝雷薩德吸引了鷹弩兵的弩矢。


    但在混亂的天空中,兩顆劃破空氣的飛彈還是穿過飛蜥群,不經意得出現在貝雷薩德麵前。


    它猛力調轉身體,用力收緊翅膀讓自己在空中旋轉數周,才勉強躲過那兩發速度驚人的“炮彈”。


    它們比貝雷薩德見過的任何東西都快,快到絕對不可能是被什麽機械拋射的。


    就在貝雷薩德還沒反應過來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之前,又有兩發飛彈直撲它的胸膛而來。


    這一次貝雷薩德沒能躲過。


    幾乎隻是眨眼的功夫,那東西就能飛行近百米的距離。


    貝雷薩德覺得這簡直比雷電都要快!


    爆炸產生的巨大威力就像是兩顆幾噸重的巨石砸到貝雷薩德身上,讓它憋得幾乎喘不動氣。


    胸前最為厚實緊密的鱗片也在爆炸後脫落,露出其下鮮嫩的皮膚和殷紅的血肉。


    聯軍看到機甲帶來的飛彈就能擊傷貝雷薩德,頓時士氣大振。


    興許用不了尼烏斯的高階法卷,光憑...


    然而沒等他們假想完,貝雷薩德的怒火就已經提前降臨。


    恐怖的綠火隨著咆哮的怒吼從天而降,洞口附近來不及躲閃的十幾個鷹弩兵全部葬身火海。


    在火焰稍稍平息之後,維克多已經在洞口看到了巨龍的影子。


    那頭龍確實如他們所預想的一樣降落了。


    “準備!”維克多衝操作機甲的矮人工程師喊道。


    與此同時,比利也攤開了尼烏斯準備的高階法卷。


    “發射!”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比利喚醒了法卷中的石靈。


    火焰幕牆的另一端,再次亮起綠到慘白的光。


    尚未射出的飛彈遇到熾熱的龍焰,活躍的火藥在高溫下被提前引爆。


    劇烈的爆炸引發洞穴坍塌,多虧比利及時召喚出石靈,以身軀護住他們才使兩人僥幸生還。


    至於那台機甲和上麵的駕駛員,可能連回收他們的屍體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洞穴之外的貝雷薩德也被爆炸的餘波衝擊,尚未站穩地它在地上翻了兩個滾才勉強停下。


    翅膀遠端纖細的指骨險些被沉重的軀體壓斷,翻滾過程中於地上碎石的摩擦更是讓它的翼膜破了好幾個口子。


    然而還沒等貝雷薩德感受到這些傷口帶來的疼痛,另一個洞口裏隱藏的機甲向它射去了第六發飛彈。


    那顆飛彈正中龍尾根部的上方,幾乎將它背上用於控製方向的背鰭撕去一半。


    巨大的痛苦令貝雷薩德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大廳頂部許多垂懸的鍾乳石都因此墜落。


    但這場戰鬥還沒有停止。


    沙塵迷得維克多幾乎無法睜開眼睛,止不住的咳嗽令他根本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他隻能用手勢告訴已經附身於石靈中的比利:不用管他,先去殺掉那條龍!


    石靈從旁邊的洞穴躍出來,以最快的速度朝在地上掙紮卻無法起飛的貝雷薩德衝去。


    沿途用雙拳猛力地錘擊地麵,震飛那些想要聚攏過來保護黑龍的飛蜥。


    但也同樣引起了貝雷薩德的注意。


    貝雷薩德拖動著受傷的尾巴,勉強艱難地轉過頭來麵向渾身散發著藍色微光的石靈,就看到它用那雙大如磨盤的石拳,舂米一般得錘向自己。


    石靈手指末端骨節上鑲嵌著銳利的水晶,每一次落拳都能砸碎好幾片龍鱗。


    再加上石靈收拳還有刻意拖拽的動作,讓突起的水晶從鱗片被破開的地方刮起大片血肉。


    讓大廳中再次回蕩著貝雷薩德痛苦的嘶吼。


    比利這麽做是因為他知道尼烏斯尚未完成這個召喚物的細節調試,操控起來存在諸多不靈活的地方,再加上它本身移動緩慢;指望它通過靈巧的躲避來從黑龍的龍焰下爭取機會,這個可能性恐怕不會太大。


    所以比利認為隻有逼近貝雷薩德,讓它因為擔心誤傷自己而不敢噴吐龍焰才是最好的辦法。


    憑借石靈凶狠的重拳,比利相信即使黑龍的鱗片再堅固,也會因痛苦而無法動彈。


    但比利卻沒想過怎麽躲開貝雷薩德的尖牙。


    黑龍的牙齒如同雕琢鑽石的利刃,上頜兩顆最粗大的犬齒幾乎和矮人礦機的鑽頭差不多大。


    更不用說還有頜骨兩側附著的肌肉,當它們繃緊時,幾乎與鋼鐵一樣堅硬。


    能夠輕易咬碎磚石城牆。


    當然也能咬爛石靈的頭,就像小孩咬碎花生的外殼一樣。


    沉悶的一聲過後,數十塊大小不一的灰色石礫從黑龍的齒縫間流下。


    整個大廳也隨之安靜下來。


    附身其中的靈魂如同破罐子裏的泉水,無法阻攔地向外溢出流逝。


    伴隨靈魂的消散,石靈軀體周圍的光也一點點得黯淡下去,最終逐漸凋零,化作一攤淩亂的碎石。


    隻有其中依舊散發著藍光的晶體,才能表明它與周圍石堆的不同。


    但貝雷薩德再次轉身用尾巴一掃,便將那僅有的痕跡抹除。


    ......


    依靠矮人機甲和石靈的屠龍計劃再次失敗。


    埃爾利奇和他的德泰克騎兵也同樣損失慘重;在撤退時,埃爾利奇不得不再次召喚他的沙兵出來幫忙抵擋,才勉強拖住反攻的飛蜥沒有跟著他們闖入迷宮裏麵。


    加之此前大量精銳老兵的缺損,以及如今前方的再次潰敗。


    聯軍內部的士氣幾乎跌落到穀底。


    接連幾個晚上,士兵們在餐桌前討論的內容都極其危險。


    有些傭兵趁著酒精對大腦的麻痹,嘟囔著逃離和背叛的言論。


    在那些最悲觀的人看來,繼續追擊下去等待他們的便隻有死路一條。


    雖然大人們都說,神錘和寶石關係到世間的安危。


    可一來那都是些還沒發生的事;二來馬拉加爾竊走兩者已經很長時間,然而利尼維亞既沒有傳出動亂的聲音,洞穴的深處也沒有傳出滅世的動靜...


    不過蜥蜴人冰冷的刀劍和貝雷薩德熾熱的龍焰卻就在他們眼前,切實地威脅著每一個人的生命。


    傭兵們不喜歡長遠的考慮,畢竟這是一群習慣於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他們更喜歡關注眼前的感受。


    如果不是德得爾祭司及時站出來,用暮光公國的軍隊即將到來威脅他們,那麽聯軍會在恐懼和失落的迫使下就地解散也不是沒有可能。


    雖然維克多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但他更擔心德得爾祭司的此舉是飲鴆止渴。


    阻止馬拉加爾使用神錘和寶石複活安布拉的確是當前的首要任務,可也沒人能保證暮光公國的軍隊不是被派來爭奪艾莉娜之淚的。


    隻是現在沒有機會爭吵,因為迷宮的另一端已經傳來了另一頭巨龍的咆哮。


    那種聲音比貝雷薩德的吼聲更加恐怖。


    仿佛是來自比腳下這片世界盡頭更加偏遠的地方,那裏就像是人間與地獄的邊界。


    當巨龍呼嘯過眾人頭頂上時,聯軍的眾人因恐懼而躲避在兩旁。


    巨龍飛過的地麵上,落下大片腥臭的黑油和蠕動的蛆蟲,其上微微升騰起綠色的霧氣,令人懷疑那是致命瘟疫又或是它口中獵物僅存的靈魂。


    在他們的餘生中,如果有人向他們提及死亡的話,恐怕這就是他們所能想象到最有代表性的東西。


    它殘破的翅膀如同剛剛經曆過颶風的舊帆,高度腐敗的血肉飄曳在猙獰的骨架上,周身散發死亡和腐爛的味道。


    隻有胸腔裏那顆和羊羔差不多大小的心髒在有力地跳動,證明它依然是個活物。


    沒人能說清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隻有尼烏斯知道它是守護精靈數千年的衛士,一個在精靈內戰中幾乎喪命的老家夥。


    骨龍飛過眾人上空,頭也不回得闖入貝雷薩德的巢穴。


    兩頭惡龍在大廳內鏖戰。


    龍翼快速滑過空氣時發出的顫抖聲,火焰與油脂接觸時的爆裂聲,軀體撞在牆壁上的悶響聲...


    兩隻巨龍彼此纏繞,緊貼在大廳的內壁飛速旋轉。


    利爪在彼此的軀體上肆意進出,殘破的鱗片和斷裂的石柱就像雨點般傾瀉。


    尚未燃燒的沼氣從氣管缺口遇上對方已經點燃的龍焰,熊熊烈火遍布它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它們從天上糾纏到地上,又從地上被拖拽到天上。


    灰燼般的塵埃如同冬天的雪,鹹腥的血則是初春的霧。


    貝雷薩德試圖退回它的老窩,但骨龍則將自己散落的骨骼化成數隻怪異的野獸,讓它們盡情撲在黑龍的翅膀上撕咬。


    更加殘缺的骨龍則依然留在天上,讓貝雷薩德的金子變成了明亮的湖泊。


    黑龍的慘叫幾乎刺破了眾人的耳膜,它帶著金色的鐐銬,徑直衝往大廳的天花板,撞斷了不知道多少石柱消失在黑暗之中...


    當這些故事被幾個趴在洞穴口張望的士兵帶回來時,剩下的人都認為他們不過是在吹牛。


    但在他們走進大廳之後,卻才意識到剛才的故事都是真的。


    而剛剛戰勝貝雷薩德的骨龍,似乎早已飛往了洞穴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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