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結構的要塞隻在冷兵器麵前管用,可若是麵對火炮這樣的火器,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維克多麾下打頭陣的矮人炮兵,恰好裝備了大量的射石炮——更是一種專門用於攻擊防禦工事的重型火器。


    這東西既便宜威力還大,隻是有一個不太要緊的缺點,就是準頭不行,哪怕目標的塊頭有城牆那麽大,也非得貼到臉上才能瞄個差不多。


    躲在要塞裏頭的土匪當然也知道這些,所以當他們看到維克多在外麵幾乎把炮架到自己臉上時,自然就開始組織兵力向外發動襲擊。


    這倒不是金並覺得這種挑釁傷了他的自尊,而是他很清楚的知道放任這些火炮攻城,由塞滿砂石的木箱子壘起來的要塞過不了多久肯定就會被轟開。


    一旦寨牆塌陷,橫豎都是個死。


    金並也就不得不拿出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企圖做著最後的頑抗。


    至於那些不願意繼續抵抗的土匪嘍囉,金並的手段也很簡單。


    在利尼維亞縱橫劫掠這麽多年,殺人的手段和誘人的金子,他都有的是。


    不願意給他送死的,就地斬首;願意繼續給他賣命陪葬的,當場發錢。


    並且金並很舍得花錢,他給那些敢死隊的賞金,是一個中產農民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金子和財寶。


    也正是因為如此,金並接連不斷地組織起敢死隊,一波又一波地朝矮人的炮兵陣地衝鋒。


    不過維克多的部隊除了矮人炮兵以外,還有整建製的魔法師和弓箭手,他們就在矮人炮兵陣地的兩側,用光球和箭矢收割著敵人的生命。


    然而在打退了金並的第三次反擊之後,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那是什麽!”奧利的觀察力很敏銳,她總是最先注意到那些細微之處的人。


    要塞的外牆上有幾處醜陋的凸起,原本不會有人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物件,但直到它們忽然開始莫名其妙地動起來。


    一尊尊石像鬼破開簡陋的木牆,蒲扇兩下它們僵硬的石翅膀,抖落掉上麵的浮土。


    這是奧利揮之不去的夢魘,南郊戰役之後,奧利用了很久才擺脫同伴盡失的痛苦。


    維克多也記得他們在利尼維亞城外是如何吃下這個大虧的,要不是馬格努斯大法師及時趕到解圍,他們早就被困死在石像鬼的幻境中了。


    而馬格努斯大法師現在並不在這裏,雖說戰鬥結束後,大法師將破解這一黑魔法的法術交給了紫袍法師們,可所有的紫袍法師都還留在瓦拉杜勒。


    跟著維克多回來的,絕大多數都隻是魔法師學會裏的低級法師。


    他們的法力在石像鬼的詛咒麵前一無是處,維克多的後背已經完全濕透,他把手緊緊握在長劍上,卻完全想不到任何辦法。


    看著越來越近的石像鬼,還有這些同樣一頭霧水的軍官們,維克多隻能強咬著牙,“撤退!”


    這道命令引發眾人的不解,他們一度覺得是自己的耳朵在矮人火炮的轟鳴聲中出現了幻聽。


    “爵士,我們最晚到下午的時候就能炸開城牆了...”


    這些軍官們實在不明白,就憑天上飛著的這幾隻“蒼蠅”,為什麽要讓他們放棄已經唾手可得的功勞。


    這些人都不是從傑拉爾德爵士的部隊調來的,所以沒經曆過利尼維亞城南的戰鬥,自然不知道維克多在擔心什麽。


    不過維克多卻很清楚,放任石像鬼在他們頭上施加幻術,不用土匪們動手,他們自己就能替土匪們殺光自己。


    “我說快撤!”維克多依舊斬釘截鐵,不容這些軍官們質疑,然而眼前的軍官和貴族們依舊呆滯地站在眼前不為所動。


    焦急的維克多大步走出指揮帳篷,準備自己舉起軍旗搖出撤退的命令。


    但剛一走出帳篷,他的心就已經拔涼了。


    六隻石像鬼已經飛到了他們頭上,雖說數量不多,但奈何他們根本沒有對付石像鬼的手段。別說六隻,就是一隻維克多也不敢上去硬拚。


    它們的攻擊依舊如當時的幻境一樣,從天上迅速地俯衝下來,抓住一個地上的士兵將他帶上天去,或在空中將他扯碎,或者直接把他從半空中拋下。


    可不一樣的是,這一次維克多沒有感受到那種恐懼感和虛無感。


    就好像,士兵濺落的血跡滴在他臉上的那種濕滑感,就像是真實發生的一樣。


    “集火,把那幾個東西打下來!”旁邊的老巫師對著他的學生們喊道。


    “爵士,請您先回帳篷裏躲一躲,小心崩裂的石頭!”一旁的騎士舉著盾牌從後麵護住維克多。


    然而維克多的眼睛裏,隻看到一隻石像鬼被藍色光球炸成碎塊。


    這是,什麽情況?


    維克多雖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還是很快明白了情況。


    金並手中的石像鬼,大概率不是烏茲南放到利尼維亞城外的那些。


    雖然金並是這位黑魔王資助的爪牙,可黑魔王不會把如此昂貴的戰爭兵器送給金並這種級別的代理人。


    如果金並有能夠布置幻境法陣的石像鬼的話,那他在進攻利尼維亞城的時候就會使用,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把它們藏在自己的老巢裏當看門狗。


    “立刻通知矮人炮兵,告訴他們不要管石像鬼,繼續炮擊!”


    既然是低配版的垃圾貨,那維克多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連烏茲南送給他的黑魔法生物都放出來了,說明金並已經到了黔驢技窮的地步。


    “我們還要不要撤退了?”一旁的軍官們已經對維克多的命令感到手足無措了。


    “不需要後撤了,通知所有人,準備發動總攻。”


    “爵士,我覺得應該不需要了。”傳令官指著要塞的大門說道。


    幾個身高九尺、胳膊跟小樹一樣粗壯的大漢,高舉著鐵板一樣的重劍最先從寨門處衝出來。跟在他們後麵的,大概是金並手下所有能動彈的土匪。


    金並原本想用石像鬼做前鋒擾亂維克多的陣型,結果沒想到黑魔王給他的隻是低配的垃圾貨,被魔法師的光球打幾下就變成了碎石塊。


    可是金並也沒有別的出路了。


    最後的反擊已經開始,這時候停下來他深知自己肯定是活不過今晚了。


    “兄弟們,決戰的時候到了,砍下金並腦袋的,就是寂靜森林的男爵!”維克多高聲喊道。


    矮人們也不再發炮了,他們隻是拖著大炮拚命地往後跑,省得在混戰中有殺紅了眼的士兵直接丟起他們砸向敵人,或是幹脆抱上一桶火藥去和敵人同歸於盡。


    掄著重劍的巨漢在最前麵,劍鋒掠過之處,盡是一片斷肢爛肉,但這並不影響王國的士兵們繼續前赴後繼的進攻。


    騎士頭銜就足夠讓他們一家三代人脫離農民的日子,而砍下金並腦袋的人,則能從此步入老爺們的世界。


    更何況,這些士兵裏很多都是生活在這附近的農民,仔細數起來,每個人都有家人和朋友在金並的劫掠中蒙受損失或是丟掉性命。


    財富使人瘋狂,仇恨也使人瘋狂;當仇恨加上財富,那就是狂上加狂。


    維克多這次沒腦袋一充血就跟著士兵們全都撲上去,因為他沒有在瘋狂的人群中看到金並的影子。


    不對,這個土匪頭子還有後手!


    維克多立刻集中起五十名騎士,不等到金並現身,他絕不允許他們參加戰鬥。


    “克羅南,能不能讓你的動物們幫幫忙?”維克多看向克羅南。


    此時前線需要支援,而維克多自己卻又不能上場,現在身邊僅剩的戰鬥力,就是沒有跟著奧利一起離開的克羅南了。


    “好吧,我會讓野豬和犀牛幫你們引開那些大塊頭,不過我得替他們要點兒你們喂馬的那種草。”


    “等你回來,你可以隨便拿。”維克多驚訝於克羅南竟然如此好滿足,不過是些喂馬的大麥而已,他想要多少都沒問題。


    很快,一名騎兵帶著求援信,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維克多的麵前。


    “在東麵,金並要從東麵逃走了!”


    “去東麵,不能讓奧利一個人把功勞全搶去!”


    維克多在心裏暗暗佩服那個女匪的安排:在包圍要塞時,她特別指出不能全部圍起來,要在其中一麵留下一個守備相對薄弱的缺口,引誘金並朝那裏突圍;同時要在外圍再留下一支埋伏好的精兵,等到金並突圍之後打他個措手不及。


    這一招叫“圍師必缺”,是來自遙遠之地的一本禁書中所記載的戰術。


    包圍圈的漏洞會使金並的大部分手下心存幻想而不願死戰,畢竟人的求生欲才是最強大的力量。


    而最後的伏擊則是應對金並的死忠,確保他們想魚死網破的時候,撞上的是牆而非繩網。


    將敵人不斷分化,使之難以形成合力,是這一策略的核心。


    女匪說這為了是還債,還她在雙子河邊殺了他朋友的債;她說她沒法用她的命還了,但至少可以用那些無辜的士兵的命來還。


    維克多原本不願意相信她的話,但奧利認為這一方案從戰術上可行,並且以她同為女人的直覺覺得,她不會為了金並騙他們。


    所以奧利幹脆自告奮勇,帶著一直跟隨著她的老獵戶,悄悄地埋伏在要塞的東麵。


    ......


    正當金並和他最親信的嘍囉們以為自己逃出生天的時候,從樹林隱秘處突然拋出來的鎖鏈和繩網卻將他們再次困住。


    老獵戶們在森林裏打了一輩子獵,伏擊人和伏擊野豬並沒有太大的差別,而且對付人有時候甚至還更簡單一些,畢竟人的感官沒有野豬那麽靈敏,而且還比趴在地上的野豬目標更大。


    冷箭從樹叢中飛來,幾乎每箭都能準確的射穿一個土匪的胸膛。


    為了讓金並無處可逃,奧利故意等到他的隊伍中段走進伏擊陣地之後才下令攻擊,讓他們受到來自前後左右和來自頭頂上的致命打擊,保證一個土匪都不能活著離開。


    鋪天蓋地繩索和流矢,讓金並的匪軍頓時大亂,但金並依舊不甘死心。


    金並懷抱著自己最後的財寶和藏寶圖,大把大把地拋出去想要讓奧利的手下們哄搶,然後趁亂搶出一條活路。


    可從樹上下去的,隻有冷冰冰的箭矢,不少獵戶還在上麵貼心地淬了毒。


    奧利和她的獵戶們,對金並的錢並不感興趣,確切地說是他們對金並的腦袋比他的錢更感興趣。


    金並本想用自己企圖東山再起的本錢換命,可此時他也明白了這一次王軍是要將他趕盡殺絕。


    土匪們也自知投降無望,便要絕地反擊。


    隻不過他們反擊的決心剛立下,維克多就已經率領著騎士從他們身後趕到。


    前有繩索和箭矢織成的死亡大網,後有鋼鐵和戰馬組成的銅牆鐵壁,土匪們就像是正在被碾入石磨的稻穀,等待著即將被粉身碎骨的命運。


    當背水一戰的決心中,那關於勝利的最後一點希望破滅時,金並的匪軍就已經失去了翻盤的可能。


    四散逃跑的土匪在騎士和獵人眼裏,不過就是人形獵物,雖然他們同樣帶著武器,穿著鎧甲,但他們已經不再是有威脅的戰士了。


    隨著倒下的土匪越來越多,金並也自知山窮水盡的時候到了。


    但拿起匕首放到脖子上,劃開一道小口都感覺生疼;摸摸自己年輕時用過的大刀,他已經足足有二十年沒再用過這東西了。


    他這個時候才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踏上黑魔王的賊船,他明明沒有和利尼維亞爭權奪利的實力,卻偏偏相信黑魔王會幫他在這裏稱王。


    金並到底不過是黑魔王喂的一條狗,用來讓利尼維亞後方不穩的一顆棋子而已。


    說到底,黑魔王援助了他什麽呢,幾尊破石頭雕像,幾十個被黑魔法控製的傀儡壯漢;還有一批被黑魔法改造過的鎧甲,但那些是給馬勞德用來配合,或者說是牽製他的。


    而他送給黑魔王多少財寶呢,金並敢毫不誇張地說,黑魔王在沙漠之地投資的三個傭兵團,一半全都是他的錢!


    當然也是從利尼維亞的百姓們身上搜刮下來的血汗錢。


    看著已經越來越近的王軍,金並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無論如何他都已經沒有活路了,想起過去對王家士兵做過的事情,自己動手可能是他最好的下場了。


    隻是以往殺人不眨眼,吃人不扒皮的金並在了結他自己的時候,自己給自己加的心理戲份太多了。


    一個殺得渾身是血的騎士已經來到了他眼前,而他還在那裏盯著自己的鍍金匕首發呆。


    “別別別別,我我有金子,饒我一命,這金子你拿去。”等金並回過神來,他又忘記了剛才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設。


    隻是舉起脖子上最後的那塊大金盤子,涕泗橫流地跪在地上祈求寬恕。


    但那個騎士隻是一劍砍下了他的雙手,然後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謝謝啊,但我可以自己拿!”


    騎士撿起地上的金盤子,用金並的披風擦了擦上麵的血點子,然後就揣到自己的鎧甲裏,轉身砍向其他的土匪。


    ......


    沒人知道這個在利尼維亞橫行一時的悍匪到底是怎麽死的,為了尋找他的屍體,在戰鬥結束後,維克多和奧利在戰場上的肉堆翻了好久。


    這讓他們甚至一度以為是又讓金並給溜了,但好在有個獵戶在屍體堆裏發現了一個碩大無比的胖子。


    他的雙手被砍斷,腸子髒器流了一地,腦袋上還插著把斷斧子,被發現的時候,肚子裏還有幾隻老鼠。


    雖然模樣已經難以辨認,但從他血跡斑斑的衣服來看,應該是個頗為重要的土匪頭目。


    而他的體型,在利尼維亞能叫得上名頭的土匪裏,除了金並,再難找到第二個這麽胖的家夥了。


    “把他的頭砍下來,處理好之後先帶回利尼維亞城,然後再給陛下送去。”


    維克多沒有活捉到金並而遺憾,因為他的劫掠,令利尼維亞多年來積攢下的財富都付之一炬。


    如果他活著,好歹還可以逼他掏出點什麽東西來回回血。


    現在就這麽讓他死了,真有點兒太便宜他了。


    ......


    前些天的時候,執政大臣送來了一封密信。


    信裏說利尼維亞城內的角鬥士們最近不太安穩,已經和管理的官員發生了多起衝突,而城內僅有的軍事力量隻不過是消防隊,所以想請維克多分兵回去支援一下。


    但當時維克多正在追捕金並,自己的兵力尚且捉襟見肘。


    更何況,一群流竄在叢林裏的叛軍分子和被關押起來的角鬥士,顯然也是前者更需要被優先照顧。


    而且恢複角鬥大會是迪納斯王的安排,他們的角鬥表演對於轉移民眾的注意,以及在艱難時節穩定國內秩序都有積極意義。


    雖說潛在的威脅不能不排除,但貿然處理也會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可能會擴大事態的影響。


    所以維克多希望能夠把金並帶回去,當著利尼維亞全城百姓和權貴們的麵,在王宮前的廣場上把他審判並斬首...


    不過現在這樣的話,把醃好的風幹胖頭帶回去當掛件,差不多應該也有同樣的效果。


    在金並變成風幹肉的過程中,維克多麵前依然擺放著很多問題。


    隨著國內戰爭結束,大量的士兵將被遣散回家,然而他們的家裏此時隻有焦土和廢墟。


    這些強壯又有戰鬥經驗的勞動力回到家裏無地可種,又無糧可吃的話,天知道下一個金並會在什麽時候冒出來。


    他們可能不想推翻王國的統治,但他們也得填飽肚子。


    維克多記得小時候父親說過,一個不能讓百姓填飽肚子的王國是不能長久的。


    而現在,利尼維亞城已經是國內僅有的幾處淨土了;王國的財政完全依靠城市的手工業和商業勉強支撐,壓在他們肩上的負擔也已經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現在需要一個辦法,能夠同時解決遣散後士兵的安置問題、撲滅角鬥士們密謀的起義問題,還有在此過程中必須少花錢的問題。


    “向陛下請示一下,或許我們可以在首都外麵再建一座衛城,並且重新規劃和建設利尼維亞的道路係統。”


    “被俘的戰犯應該用勞動贖罪,而非待在監獄裏浪費糧食。另外,這樣大範圍的工程也可以救濟失去土地和家園的農民,同時為手工業者提供訂單。”


    “至於首都裏不安分的角鬥士,反正工地上的工人也需要娛樂活動,把他們分散開安排到各個工地上,在士兵的監管下為工人提供免費的娛樂表演。這樣順帶還可以把商人吸引來,也不能把他們打壓得太狠。”


    維克多一拍腦門,原來方法自己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了。


    隻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父親用在威爾森伯爵家族上的手段,而那個故事,比維克多在寂靜森林裏看到的更難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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