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聽到公子高的話語後,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嗯......自己的理念和他們相近嗎?


    好像是有一些。


    不過真要說起來的話。


    貌似每一家的理念,或多或少都有和自己相近的地方吧。


    不過既然公子高主動來請教,李意倒是也不介意指點一下。


    畢竟,嬴政在公布成績的那一天。


    便已經將對於這三位公子未來的安排透露給了自己。


    所以,李意對於大秦未來的“太子人選”還是心中有數的。


    並不會因為公子高不是自己的弟子就敝帚自珍。


    他反而更希望這三位公子,最好都能夠達到嬴政內心的期望。


    李意看了看公子高,輕輕笑了笑:


    “不知公子有何需要解惑的?”


    “可以說與在下聽聽,不過是否能夠為公子解惑在下也沒有十足把握。”


    畢竟要是公子高問的是一些比較無解的哲學問題,李意可回答不上來。


    公子高以為李意是在自謙。


    因此是一臉敬佩的道:


    “仙府不必自謙,世人皆知仙府學究天人,說是當世聖人亦不為過。”


    “想來定能為高解惑。”


    李意聽後不由得嘴角一抽。


    怎麽感覺......這公子高是在捧殺我啊?


    不過看公子高那一臉誠懇的表情,李意也不好多說什麽。


    便繼續等待著公子高的下文。


    “仙府,高認為實行律法之時。”


    “應當輔以仁治。”


    “應當剛柔並濟。”


    “以律法來約束人性之惡。”


    “以仁義來引導人性向善。”


    “禮義和法度相結合,國家才能夠長治久安,百姓才能夠安居樂業。”


    “單純禮治和單純的法治,都難以長久。”


    “不知仙府可否認同高的觀點?”


    李意聽後微微頷首:


    “公子言之有理,剛過易折、過猶不及。”


    公子高聽到李意的認同後,則是繼續開口道:


    “故而高近來打算適當修改如今大秦的律法。”


    “最好能夠兼顧法理和人情,在法治的同時實行仁治。”


    “而且,高在處理關中一帶的律法案件之時。”


    “也確實碰到了一些令高頗為為難的情況。”


    “有的人雖然觸犯了大秦律法,甚至罪無可恕,但是在得知那人的背景和犯罪的緣由之後,高卻不太願判其死刑。”


    “還有的人雖然表麵上沒有觸犯律法,但是在高看來他實際上應當處死。”


    “高因此開始嚐試逐一修改完善律法。”


    “但是卻發現這樣的情況,實際上很難通過簡單的修改律法得到改善。”


    “甚至有些時候可能還會適得其反。”


    “需要考慮的因素過多,非是修改幾條律法就可以完善的。”


    “廷尉也勸說我,隻需要嚴格遵守律法即可。”


    “無需考慮其他外在緣由。”


    “人性本惡,不論是出於何種緣故,他們既然觸犯了律法,那麽便不值得同情。”


    “既然沒能克製住內心的惡,自然應該受到應有的懲罰。”


    “若是給律法增添太多的外在考量,隻會影響律法的實行難度,從而讓底層負責斷案的官員為難。”


    “這讓高十分的苦惱,難道高的想法是錯的嗎?”


    李意聽後略微沉默了一下,隨後開口問道:


    “讓公子你不願意判處死刑的那個案件可否說給在下聽聽?”


    公子高點了點頭:


    “那是藍田縣內村落的一黔首,他時常受其鄰居欺辱,但是他平日大都容忍。”


    “一日見鄰居欺其母辱其妻,他忍無可忍,故怒而殺之。”


    “按大秦律法,殺人者理應處死。”


    “可是高認為,他其實情有可原不應當被處死。”


    “其鄰欺辱妻母,本就觸犯大秦律法,殺之應當無罪。”


    “然而廷尉卻說,這種情況應該報官告奸,而非怒而殺人。”


    “若是人人都如他這般行事,大秦就要動蕩不堪了。”


    李意聽後點了點頭:


    “廷尉所言,倒是也不無道理。”


    公子高有些無奈:“仙府您也認為一切應當以律法為準嗎?”


    李意搖了搖頭:


    “這還需要從更多方麵來考量。”


    “比如他時常受到欺辱,與其同村之人為何不告奸?”


    “其是否有報官意向,或是說報官無用,比如其鄰和官員有所勾結,所以他隻能奮起反抗。”


    “鄰居具體是如何欺辱妻母,言辭是否有誇大,比如隻是發生口角,而非欺辱。”


    “這些都需要一個定論,才能確定他是否無辜。”


    單單聽公子高的口述,李意也難以判定此人的罪行。


    公子高聽後則是思索了一番:


    “據村民所說,其鄰居確實多有欺辱,不過並不是太過分,沒有到觸犯律法的程度。”


    “當日事發之時,其鄰居確實和其妻母在一起。”


    “至於報官,那黔首未曾報官,應當是覺得即便報官也無用。”


    “至於鄰居和官員勾結,倒是不可能,其鄰居也不過是一黔首而已,最多在村中比較蠻橫。”


    李意點了點頭:


    “如此說來,確實不能輕易為其脫罪。”


    “雖然法理也需要講人情,但是更要講證據,若是沒有證據一切皆是枉然。”


    公子高聽後,不由得皺了皺眉:


    “可是若是其所言皆是為真呢?”


    “那豈不是錯殺好人了嗎?”


    李意搖了搖頭:


    “即便是其所言皆真,也不能僅靠他一人之言就定罪。”


    “需得多方的人證物證,方能證明他的清白。否則,若是有人借此漏洞故意殺人,又當如何?”


    李意頓了頓,接著說道:


    “律法的存在,便是為了維護公平與正義。若因人情而忽視律法不講究實證,律法的威嚴何在?”


    公子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可是......”


    “若是真的錯不在他的話......”


    隨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悵然。


    李意搖了搖頭:


    “公子無需如此。”


    “這律法本身就是有局限性的,它隻是我等處事的最基礎準則。”


    “是用來維護我大秦穩定的一件工具。”


    “你如今應該做的其實是普及法理,讓黔首們也能懂得何為律法。”


    “如何通過律法盡量的保護自身。”


    “比如,此人若是見到其鄰欺辱妻母之時,第一時間喊來其他村民。”


    “一來,能起到製止之效。”


    “二來,也能夠為報官告奸提供人證。”


    “也不至於最終落得殺人抵命的下場。”


    “一時的衝動,終究是得不償失。”


    “若是沒有證據,哪怕是有理最終也變成無理了。”


    公子高聽後點了點頭:


    “高受教了。”


    “可是法理......真的就不能兼顧人情了嗎?”


    李意歎了一口氣:


    “法理不外乎人情,但是法理又高於人情。”


    “法合人情則興,法逆人情則竭。”


    “公子你的初心是好的,但是終究還是不適用於當下的大秦。”


    “這律法永遠都會有漏洞,哪怕你覺得完美無缺的律法,在未來也會出現新的漏洞,這是不可避免的。”


    “道德倫理以及人情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這些漏洞,但是又遠遠不夠。”


    “這注定會是一個長期且漫長的工作。”


    “又豈是短時間內所能夠解決的呢?”


    “陛下讓公子安排到這個位置,便是希望公子能在實踐之中來完善我大秦的律法。”


    “而非一時興起,單憑感覺來行事。”


    “紙上學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公子高聽後有些發怔。


    李意則是暗自歎了一口氣:


    公子高的想法還是天真了一些,確實需要多加磨煉,如此看來陛下讓他協助李斯倒是頗為明智。


    在這個時代,取證的難度較高。


    很多律法都有其局限性。


    哪怕是後世,有著諸多的取證手段的時代。


    照樣是有很多情況下,壓根就沒法給人定罪。


    ——


    “多謝仙府指點。”


    隻見公子高鄭重的行了一禮。


    李意則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仙府,請問您認為高應當如何做才能在兼具律法之時施行德治?”


    “老師說您對於人性十分了解。”


    “如今鹹陽城內觸犯律法之人並不多,乃是歸功於仙府的德治舉措。”


    李意聽後有些無語......話說,這跟自己有啥關係。


    鹹陽治安好,那完全是因為這裏是鹹陽,是天子腳下。


    那些遷徙過來的六國貴族......也不敢明目張膽在嬴政眼皮子底下作死不是。


    還有,我懂啥人性啊?搞得好像我是專門工於心計一樣。


    還真是......啥鍋都喜歡往我頭上扣啊。


    李意想了想:


    “其實暫時還不需要考慮什麽德治。”


    “若是能做到讓百姓不餓肚子就很不錯了。”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你覺得我真的實行德治了嗎?我隻不過讓他們能有一個活路,能夠吃飽飯罷了。”


    “隻有確保能夠活下去,他們才會考慮禮義廉恥國之四維。”


    “這在律法上,也是一樣的道理。”


    “你的律法若是遵守了便能夠讓百姓們生活安定,他們自然會自覺的遵守。”


    “做到這一步,就算是打下德治的基礎了,你就可以考慮德治提高個人修養了。”


    公子高聞言微微點頭。


    隨後又一臉認真的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仙府,不知道你對於人性是如何看待的?”


    “老師和廷尉雖然時常意見相悖,但是他們都認為人性本惡。”


    “所以才需要用律法來加以約束。”


    “但是高其實認為人性本善。”


    “使用律法,主要還是為了防止人們因為後天環境的影響而誤入歧途。”


    “道德教化用以提高個人修養,修身養性。”


    “律法則是對道德教化的保障。”


    李意聽到後不由得有些頭疼。


    這公子高......還真是喜歡問問題。


    不是,你真把我當你老師了啊?


    關鍵是......問就問吧。


    還問到這種難以給出明確答案的哲學問題上來了。


    李意對於這個哲學問題,也曾經有過自己的思考。


    在思考了一個下午之後。


    李意便得出了自己的最終答案。


    嗯......與其消耗腦子想這個問題,他還不如吃點好的。


    ——


    李意歎了一口氣: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重要嗎?”


    “而且就算我說出我的看法也未必能讓你認同,不是嗎?”


    “每個人的看法都是不一樣的。”


    “當年孟子和告子不也是爭論不休,沒能爭出個高下嗎?”


    公子高聽後卻是一臉認真的道:


    “高並非是想要得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高隻是想聽聽仙府對於此的見解。”


    “說不定也能對高有所啟發。”


    李意聽後看了看公子高,點頭道:


    “好吧......”


    “無善無惡心之體。”


    “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


    “在我看來,這幾句話應當能夠代表我的看法吧。”


    真讓李意選的話。


    他還是更願意選擇支持王陽明和告子的無善無惡理論。


    公子高聽後則是有些默然。


    他倒是沒想到,仙府李意竟然是個“非主流”派係的。


    不過李意的觀點和言語,也確實帶給了他些許啟發。


    當然,這依然不足以扭轉他對於人性本善的認知。


    這種哲學問題,如果沒有足以信服的證據。


    一般而言,大家都是固執己見的,很難有誰能說服誰。


    公子高將自己想要問的問題問完之後,便向李意行了一禮。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離開了李意的居所。


    ——


    李意見其離去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


    他突然感覺這公子高身上有些許理想主義色彩......在某些地方跟扶蘇有點兒像。


    當然,這些事情和李意的關聯不大。


    李意現在更關注的,其實還是他麵前的仙術府的最新產品。


    此前他正準備實驗一下這東西的功效。


    不過被公子高的突然來訪給打斷了。


    在公子高離去之後,他便又開始實驗了。


    在徹底確認其實際功效後,李意不由得砸了砸嘴巴:


    “不得不說......榮祿他的這位姐姐,確實很厲害啊。”


    “最近由於她的加入,這仙術府的某些研究進程似乎都推進了不少。”


    “說起來,這個小東西到時候其實也可以用來當賀禮了。”


    “嗯......這次就先不像照相機那樣,讓陛下提前知曉了,否則到時候就缺少驚喜感了。”


    “話說......我是不是也應該好好學習學習了。”


    “不然到時候我身為仙術府仙府,懂的還沒有他們多......豈不是有些德不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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