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


    磚石碎裂的聲音不斷從天台上傳來。


    隻見一隻六眼八臂的詛咒使勁舞動著八條粗壯的肢臂,不斷地砸向那個艱難騰挪閃避著的粉發少年。


    不遠處一個黑發少年強忍著身上的劇痛爬起來,衝著人怒吼了一句:“虎杖!你一個普通人怎麽能摻和進來,趁現在去找那兩個人,然後趕緊逃!”


    虎杖咬緊牙關,極為驚險地躲掉一個砸過來的巨拳,同樣吼著回應:“不行!我才不要拋下伏黑你!我走了,你怎麽辦?!


    “學長學姐都被人救走了,咒物也到我的手上了,要走,我也要帶上你一起走!”


    被人救走了……?


    伏黑惠神情一愣,卻猛地聽見虎杖後一句話。


    他猛地爬起來,往咒靈的方向衝去,嘴裏喊著:“咒物在你身上,你別靠近那個咒靈,趕緊逃,不用管我!”


    說到底,祓除詛咒,保護普通人是他們這些咒術師的責任。


    真要讓虎杖來保護他,那他這個咒術師就可以不用當了!


    再說,一旦詛咒嗅聞到特級咒物的氣息,會有什麽變化,誰也不清楚。


    可惜,一切似乎有些晚了。


    虎杖說話間,那咒靈像是忽然發了狂,不再死追著伏黑惠,轉過頭來對付一直側麵騷擾的虎杖。


    虎杖一個躲閃不及,瞬間就被咒靈的大手抓了起來,舉高放到嘴邊。


    他看著腳下大張的血盆大口,裏麵甚至沒有舌頭,隻有一個長滿眼珠子的紫色肉瘤。


    一股子腥臭至極的腐朽味道湧出來,直讓虎杖胃酸翻湧,想要嘔吐。


    伏黑惠焦急地結出一個手印,嘴上大喊:“虎杖,把手指丟給我,不能讓它吃了,它吃下去我們全都活不了!”


    “十影術法·……”


    咒靈卻好像突然變得聰明起來,沒等伏黑惠調動術式,身子猛地往前一撲,空閑的拳頭極速向著伏黑惠打去。


    惠顯然沒想到這個咒靈的速度還能更快,完全來不及反應就被一拳打中脆弱的腹部,在空中嘔出一口鮮血後,身形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伏黑!”虎杖腳踩著咒靈的腦袋跟咒靈比拚著力氣,還關注著伏黑惠的情況。


    見人直接被打到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同伴被傷的怒火與對死亡的恐懼終於壓過了他的顧慮。


    他不再多想,一口將“宿儺的手指”吞進嘴裏。


    隻抬起頭,看見這一幕的惠眼眸一縮,卻沒來得及說出任何阻止的話。


    完了……他會死的,他一定會死的——


    惠腦海裏不停掠過這個想法。


    時間仿佛靜止了,惠隻能聽得見自己越來越大的心跳聲。


    直到那個被抓住的粉發少年身軀一震,周身爆發出一股強悍的黑色咒力,頃刻間將咒靈的雙臂炸成碎肉。


    惠的神情在瞬間變得驚喜,卻又很快陷入更深的絕望。


    在他視線中,那個粉發少年在咒靈頭顱上狠踏一腳,躍起十幾米高,隨後輕飄飄地落到他的身前。


    那個咒靈扭曲著身形爬過來,卻在接近粉發少年的刹那,被少年抬手間釋放出的洶湧咒力碾碎了整個頭骨。


    掀飛的牙齒與碎肉混著紫色的不明液體,飛出幾米高,淅淅瀝瀝地淋滿了天台。


    本是成功祓除詛咒的好事,惠這會兒卻沒有心思管那被揚了頭蓋骨的咒靈,隻是看著虎杖。


    看著虎杖手腕上忽然浮現出的兩圈黑色紋路,他心裏閃過一個最糟糕的情況。


    完蛋了……特級咒物——獲得了肉體!


    那股邪惡至極的霸道咒力不講任何道理,肆意橫行在天台上,壓製得他根本動彈不得。


    虎杖,或者說是……宿儺忽然沉沉地笑出聲,雙手捂住臉,極力壓抑著聲音裏的興奮與瘋狂。


    他在黑暗裏沉睡了太久,驟然醒來,接收了虎杖的記憶,了解了這個新時代,整個人都有些興奮過度。


    與虎杖憨厚老實的聲線不同,宿儺的聲線華麗而惑人,極致的沉啞富含如蠱一般的魅與磁,似傾軋過鼓膜的顆粒感震得人頭皮發麻。


    卻又因為裏邊蘊含的狂放瘋癲與睥睨一切的猖獗傲然,更多了幾分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果然月光還是要親身感受才爽啊!”


    宿儺雙手捏住衣物,隨便一撕扯就將衣服撕成碎片,裸露出精壯的上半身。


    一直屏住呼吸觀察著人的惠看清“虎杖”的上半身,當即一愣。


    隻見那蜜色的肌肉上爬滿了一道道黑色的不規則詭異紋路,前胸,後背,臂膀,左右對稱頗具美感。


    在這時惠也終於看到“虎杖”的正臉。


    少年棕褐色的眼眸變成了猩紅的血色,臉上同樣有著幾道精致邪異的黑漆色咒紋,從下頜蔓延到眼尾下方。


    兩隻眼睛斜下方的位置各自裂開一條彎折的縫隙,長出兩隻同樣為猩紅色的副眼。


    強大,可怕……這就是被稱為“詛咒之王”的——兩麵宿儺!


    惠半跪在地麵上,雙手卻壓抑不住地顫抖起來,半天都提不起咒力,釋放術式。


    可能是因為恐懼?也可能是因為對著這張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屬於“虎杖悠仁”的臉?


    或許……兩者兼而有之。


    他遲遲下不了決心。


    宿儺卻似乎沒有發現他,將上身衣服撕了個稀碎之後壓抑著心底的瘋狂,嘶啞地笑:“咒靈的肉沒勁透了,人……”


    一道溫和清朗的聲音忽然從他身後傳來,帶著一點淡淡的疑惑:“你還吃咒靈?好吃嗎?”


    宿儺心頭的興奮狂躁被衝淡了些許,腦海中驟然閃過無數想法。


    咒術師嘛……竟然能在自己毫無所覺的情況下站到自己身後——有點本事嘛!


    比那邊那個隻能跪在地上的家夥強多了……


    向來渴望戰鬥的宿儺見獵心喜,興奮地低笑著。


    一個旋身,奔湧著黑色咒力的拳頭攜帶著極其強悍的力道,往身後的人打去。


    身形轉動間,宿儺也看清楚了身後人的麵容。


    在月光下異常俊美的臉,眯著一雙異色的瞳,沒有血色的唇角輕輕地勾著。


    那眯著的眼眸裏充斥著洶湧如潮水的思念與溫柔,還暗藏著一點細碎的……痛惜。


    好熟悉……熟悉的臉,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笑容……


    似乎在無數年前見過很多很多次,多到陪伴著自己度過了許多無聊又孤寂的歲月。


    這種微妙的感覺讓宿儺滿心的殺意忽然就鬆弛了下來,原先對著人心髒處打去的拳頭無意識地偏移了一個位置。


    噗嗤——!


    青年的右肩驟然被宿儺的拳頭洞穿出一個大洞。


    血液像綻放的花朵一般飛濺而出,沾滿了宿儺的手,也灑滿了宿儺的身子。


    宿儺四隻血眸都緊縮了一瞬,在這刹那間,竟是想不透心底湧上來的複雜感受。


    這種感覺……是什麽……?


    自己不應該是享受戰鬥時愉悅至極的快感,享受敵人的血液洗禮身軀的快感……的嗎?


    可是為什麽,身上沾上這個人的血液之後,非但沒有任何興奮嗜血的情緒,反而感覺渾身都在……痛?


    分辨不清楚痛是哪裏來的,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身上屬於那人的血液似是滾燙炙熱的岩漿,灼痛得驚人。


    是咒術嗎……現在的咒術師,可真是什麽卑劣低俗的術式都能想出來啊……


    宿儺極力想否認全身上下彌漫的異樣感,大腦卻無比清晰地傳遞出一個認知:這就是他自己,他本身,內心深處的感覺。


    他竟然打心底不想傷害這個人嘛……


    怎麽可能——他可是隨心所欲,無牽無掛的詛咒本源……


    所以……這個人,到底是誰?!


    青年受了這麽嚴重的傷,神色卻沒有絲毫改變,依然溫柔地看著他。


    嘴唇翕動間,吐出的話語帶著無奈與熟稔的語氣:“你打招呼的方式還是老樣子啊……”


    “歡迎回來——宿儺大人。”


    宿儺看著人淺淡的笑意,忽然退後了一步。


    那股熟悉感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鮮明。


    記憶深處有一片長長的空白突然如畫卷白紙一般被抽離出來,有人握著看不見的畫筆在上邊潑墨揮毫。


    一段被他忘卻的記憶叫囂著想衝出封鎖的迷霧,卻始終不得其所,反而讓他腦仁極其刺痛。


    淩亂的思緒被疼痛刺破,才剛冒出一點頭的記憶重新潛藏回迷霧深處。


    宿儺指尖一顫,幾乎不敢去直視自己內心那悵然若失的失落感。


    他隻能強行激起血脈中嗜血暴虐的因子,雙手抓過青年的肩膀,將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


    宿儺臉上的表情十分凶厲,眼眸裏全都是猩紅的殺意。


    如果忽略掉他輕輕顫抖著的手掌,和那股逐漸從他手上凝聚出來,又匯聚到青年傷口處的正向能量。


    青年感受到了,輕輕笑出了聲,唇角溢出一點鮮血,被他毫不在意地拭去:“沒關係,我也會反轉術式。”


    宿儺卻沒有鬆開手,深深地看著他,嗓音暗啞低沉:“你到底……是——”


    宿儺的話頭突兀地截住,略帶些驚愕與不解地瞠大眸子。


    怎麽會……這個身體的主人,怎麽還能動……?


    靈魂被擠壓著沉下去,失去身體控製權前一刻,宿儺看到的是那個青年有些難看的臉色。


    青年,也正是看見宿儺蘇醒後瞬間趕來的神宿,伸出手扶住短暫暈過去的虎杖悠仁,眉心蹙得很緊。


    怎麽會……宿儺作為極其強大的靈魂體,哪怕隻是二十分之一的碎片,那也不該是一個普通人能壓製得住的才對。


    現在竟然生生被壓回去了……


    沒有搶奪到身體的主導權嗎?


    神宿心底歎氣。


    到底是自己太急了,估計好心辦成壞事了。


    這個計劃光榮泡湯,還是如之前所想那樣,慢慢構築一個適合宿儺的肉體再將他從虎杖身體裏解放出來吧……


    如是想著,暈過去的虎杖忽然醒過來,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先生,你沒事吧?我……我……,真的非常抱歉!”


    宿儺掌控身體的時候,虎杖也能看見外界發生了什麽,自然知道是自己傷了人,心裏的自責都快滿溢而出了。


    神宿看著少年臉上的咒紋逐漸消失,慢慢退開一步,淡聲說著:“沒事。”


    虎杖一揮手,急切地說道:“怎麽可能沒事!我都感覺到,我一拳把你肩膀都打……穿了?”


    他眼神掃過那個黑色和服破開的洞,發現裏邊根本沒有他想象中血肉模糊的景象,隻是一抹如瓷器一般的白。


    虎杖愣了一下,聲音漸消,正盯著那抹白出神時,腦海裏突然響起一道凶惡的怒音:“臭小鬼!看什麽看!”


    他一拍腦門,嘟囔了一句:“又沒看你,你喊那麽大聲幹嘛……”


    到底他的眼睛還是挪開了去,看向一邊趴在地上裝死的伏黑惠。


    虎杖的識相讓某個坐在骨頭山上的人滿意地冷哼了一聲。


    “伏黑!你沒事吧?”


    惠無力搭在地麵上的手忽然暴起了幾條青筋。


    混蛋……這種時候不要cue我好嗎?!


    我甚至都分不清楚你到底是咒物還是虎杖本人啊!


    而且——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又是誰啊?!


    咒力強大至極,好像還會反轉術式,甚至跟千年前的詛咒之王兩麵宿儺是熟人??!


    cpu已經燒了謝謝!


    這要讓我怎麽辦啊……


    誰還記得我隻是接了個出來找個特級咒物,順便加固一下咒物封印的普通任務!


    惠現在隻覺得自己運氣真好,什麽破事麻煩事都讓自己碰上了。


    這會兒被點名,他也不能再趴著了,一個翻滾蹲起身子,雙手握拳,掌心相對,結出一個特殊的手印。


    一股特殊的咒力從他身上爆發出來,終於是讓眼神一直落在虎杖身上的神宿抽出空來看了他一眼。


    神宿瞬間便確定這股氣息是什麽東西了。


    十影術法裏最強大的式神——魔虛羅嗎?


    禪院家的後輩啊……


    當然,神宿也隻是瞥了他一瞬間,馬上又收回目光。


    惠暗自嘁了一聲,也是明白自己這搏命的招式估計對這個神秘人造成不了任何威脅。


    那他隻能……


    “現在依照咒術規定,將‘虎杖悠仁’視作詛咒,就地祓除!”


    “布瑠部,由良由良……”


    少年的聲音沉重沙啞,雙手劇烈顫抖,不說結印,連最基礎的咒力調動都斷開了。


    不……不行,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去親手殺死一個剛剛拯救了自己的人。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因為他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惠痛苦地咬著牙,在心底不斷重複著自己當初進入咒術界時被傳輸的思想。


    “咒術不是用來保護術師的,而是用來保護非術師的。”


    “咒術師的責任就是祓除任何一隻對人類社會有威脅的詛咒!”


    …………


    怎麽辦……快點做出選擇,快點!伏黑惠!


    在他內心掙紮不休的遲疑裏,一道輕佻的聲音忽然從身旁傳來。


    “喲,情況怎麽樣,事情解決了嗎?”


    這熟悉的聲音……


    惠猛地抬起頭,十分驚喜:“五條老師!你怎麽來了?!”


    隻見一個身形高挑,戴著眼罩的白發青年一手提著一個印著“喜久水庵”的袋子,一手揚起來衝他打招呼。


    “是是是,我來了……沒辦法,特級咒物弄丟確實有點事情大條哎,上層那些家夥催得又緊,我就順路來看看,順便旅個遊。”


    白發青年說著拿出手機,似乎是翻了翻那些催促的聊天記錄,隨後滿臉期待地問惠:“怎麽樣,找到了嗎?”


    緊接著,他仿佛才注意到惠一身的泥灰血跡,十分驚訝地開口調笑:“哇哦,傷得那麽重啊!拍點照給二年級的學員看看!”


    說著,白發青年還真的用手機給人拍起照來,嘴上嘀咕著:“看這邊看這邊。”


    惠被閃光燈閃得抬起手遮住眼睛,暗地恨恨tui~了一聲。


    真的是!知不知道現在什麽情況啊!


    等白發青年終於拍照拍爽了,還在欣賞自己唯美的惠醬時。


    一邊站了半天的虎杖才終於有機會湊上前,舉起了顫抖的小手,一臉純真地回答:“那個……那根手指被我吃下去了。”


    隨即,虎杖看見這個戴著眼罩的奇怪青年將臉轉過來麵向自己。


    他不由得在心底嘀咕了一句:這樣子這人看得見我?咒術師果然很多奇葩啊……


    “真的假的?”


    惠和虎杖異口同聲:“真的。”


    白發青年笑著的嘴角緩緩拉直,周身的氣息忽然淩厲起來,讓心底還在嘀咕的虎杖瞬間身形立正。


    哇靠!剛才一副玩世不恭的輕佻樣,這會兒認真起來……比隻是口頭說說的伏黑壓迫感強幾百倍啊!


    強到讓虎子感覺下一刻就會被當場被祓除。


    虎杖渾身緊繃起來,看著那個比自己高了一截的眼罩青年緩緩走過來。


    惠也以為自己的老師是想將虎杖當場處死,畢竟咒術規定確實是這樣的。


    他有些遲疑地開口叫人:“五條老師……”


    在兩人神經繃緊的時候,一直站在不遠處事不關己的神宿忽然從虎杖身上移開眼神,放到了那個叫“五條老師”的青年身上。


    這股特殊的咒力……無下限術式嗎?那這人肯定也和自己一樣,是擁有“六眼”的五條族人了。


    雖然自己的“六眼”是“戰損版”,自己也是被從五條家族除名的人……


    神宿靜靜地看著這白發青年掠過緊張的兩人,然後在他身前五米處站定。


    隨即白發青年抬手,扯下眼睛上黑色的眼罩。


    被眼罩弄得豎起來的炸毛頭鬆弛下來,同時露出那一對漂亮至極的蒼藍色眸瞳,也露出整張俊美得仙氣飄飄的俊臉。


    此刻他麵容沉靜,一雙“六眼”似冰海裏乍放的天光,似是能拖拽出藍色的流影。


    無形卻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擴散開來,身後的虎杖已經一點一點挪到伏黑惠身邊尋求依靠了。


    伏黑惠有點害怕現在的虎杖會不會突然被特級咒物占據身體,但還是沒有動彈,等虎杖靠過來。


    神宿兩人都沒有對那邊的小劇場作出任何反應,隻平靜地看著彼此。


    白發青年先開口打破沉默,語氣不複剛才與惠交談時的輕佻,也沒有多沉重,隻是明顯認真了許多。


    “初次見麵,不來個友好的自我介紹嗎?我是五條悟,你……是誰?”


    神宿指尖撫了撫肩上的衣服缺口,又很快放下手,鬆鬆地搭在刀柄上。


    他淡然開口:“我是宿儺的朋友。”


    “千年前五條家族的家主——五條神宿。”


    “叫我神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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