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劉軍醫愣住了。


    他這是話趕話,把心裏話也給抖摟出來了!


    劉軍醫眼皮顫了顫,幹笑道:“丫頭,你看這……”


    宋言汐輕歎一聲,幽幽問:“劉老方才說他們把我當筏子,那您呢?”


    劉軍醫瞪圓了眼,頓時急了。


    他忙道:“丫頭,你可不能這麽想老夫啊,老夫全是被他們給脅迫的。”


    說著,他伸手一指青山,張口就來,“這後生說老夫跟他同姓劉,八百年前是本家,老夫實在是於心不忍這才同意幫他。”


    青山張了張嘴想說話,就聽劉軍醫問:“這話難道不是你說的?”


    他點點頭,“話是我說的,可是……”


    “你隻要承認就行。”


    劉軍醫打斷他,眼底僅剩的一絲心虛也沒了,義正言辭道:“老夫方才說什麽來著?”


    他甚至還有些失望,似是真被冤枉了一般。


    宋言汐在一旁看著,一時間哭笑不得。


    她此前隻知劉軍醫為人脾氣怪,最是嘴硬心軟,卻沒想到竟還會演戲。


    演的還……如此逼真。


    當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注意到她的眼神,劉軍醫輕咳一聲,瞪了青山一眼道:“還不趕緊把東西拿出來,非等著老夫發飆不可?”


    被他嚴肅的語氣嚇到,田石頭拉了拉青山的衣袖,小聲道:“青山哥,拿不拿啊?”


    他這麽一問,不拿也得拿了。


    青山咬了咬牙,下定決心般道:“拿!”


    “青山!”其餘三人齊齊開口,臉上滿是惶恐。


    他們不像劉青山,娘死的早爹又沒了,自己也沒成家爛命一條沒什麽好牽掛,豁出一條命可以啥也不管。


    人到中年,哪個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劉軍醫一看就來氣,忍不住問:“你們既然這麽害怕,顧前顧後的,幹嘛摻和進這檔子事?


    怎麽的,個個都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不成?”


    他指著田老二道:“你先說。”


    田老二老實道:“二牛哥死的冤枉,他家兒子還小,總得有人為他討一個公道,給孤兒寡母一個說法。”


    田石頭也跟著道:“二牛叔是好人,要是沒有他在戰場上拚死救了我爹,我們一家早就散了。”


    “我娘跟兄弟前些年都得了癆病死了,我不能讓我爹死的不明不白。”


    “我那侄子才十六,還沒娶媳婦……”


    等幾人說完憋在心裏的話,早已是淚流滿麵。


    田家叔侄哭的最傷心,尤其是提到壯壯娘的病,倆人更難受了,抱在一起流著眼淚。


    田老二哽咽道:“春花嫂子那麽好的一個人,眼瞅著就要不行了。”


    “二牛家那孩子才七八歲吧,可憐見的,沒了爹要再沒了娘,將來可怎麽過啊。”


    田石頭淚眼汪汪道:“郡主,你一定要救救春花嬸子。”


    他想到什麽,直接開始動手解扣子。


    宋言汐趕緊轉過頭去,就聽劉軍醫揶揄道:“郡主這還沒答應救人呢,你小子以身相許未免忒早了點。”


    “哎呀……不是……”田石頭鬧了個大紅臉,磕磕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因這一句玩笑話,帳篷內的氛圍瞬間輕鬆了不少。


    幾人趕忙從地上爬起來,七手八腳扒著田石頭的衣服,把用油紙包著被五花大綁的冊子解救了出來。


    劉軍醫嘖嘖兩聲,“難怪那些人沒搜到,包的這麽厚,這誰能分得清是冊子還是肉?”


    田石頭的臉瞬間更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田老二原本想說什麽,可一想到劉軍醫那張嘴,果斷閉嘴。


    孩子還小,說兩句就說兩句吧,反正掉不了二兩肉。


    等到田石頭將衣服穿好,劉軍醫這才讓宋言汐轉身。


    接過還殘存著體溫的冊子,宋言汐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


    三百個活生生的將士,如今隻剩一個個冰冷的名字,靜靜躺在紙上,甚至連這一本小小的冊子都寫不滿。


    他們本可以活著建功立業,至少,也該得到他們身死後應有的榮光,論功行賞,被大安的百姓所銘記。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連親朋想要祭拜也隻能對著衣冠塚訴說思念。


    林庭風此人,何其狠毒!


    簡直毫無人性。


    宋言汐翻開一頁,第一排第一個名字就是李二牛,然後是劉鐵栓……


    六張十二頁,一頁滿打滿算寫得下十人,總共記錄也不過百餘人。


    劉青山麵帶難色道:“上頭發了話,不允許任何人討論此事,除了跟我們一樣親人蒙難不肯咽下這口氣的,其他人就是知道也不敢說什麽。”


    他沒故意哭訴什麽,可宋言汐想想也能知道,幾個沒有職權的大頭兵,想要在不驚動他人的前提下調查此事有多難。


    他們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好了。


    劉青山等人原本以為,宋言汐會嫌棄他們忙了幾個月,卻連一半的人名都沒有記錄,實在是無能。


    聽到她這麽說,一下竟沒反應過來。


    還是一直被嫌棄笨的田石頭反應最快,脫口道:“劉老果然沒騙我們,郡主跟郡主不一樣。”


    劉軍醫瞪圓了眼,忙道:“你這娃娃,可不興胡說八道,老夫什麽時候這麽說過?”


    田石頭聽得一臉茫然,一度以為是自己記錯了。


    可他想了又想,還是眼神堅定道:“您就是說了。”


    田老二伸手拉他,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孩子,咋這麽死心眼呢?


    劉老說他沒說肯定就是沒說,他還能騙你咋的?”


    田石頭看向宋言汐,抿了抿唇道:“郡主肯定不喜歡人騙她。”


    眾人皆是一愣。


    劉軍醫咂咂嘴,意味深長道:“石頭這孩子,真是大智若愚啊。”


    像是沒聽他出話裏的挖苦意味,田石頭撓了撓頭,憨笑道:“多謝劉老誇獎。”


    “你……”劉軍醫一噎,險些被氣得一個倒仰。


    可他看著一臉憨厚,感謝的真情實意的田石頭,偏偏又發作不不出來。


    這實在孩子,連他故意罵他都聽不出來,還能有腦子想得到反諷上頭去?


    可這口氣不發出來,他又覺得渾身憋得難受,胸口堵得慌。


    劉軍醫左看看又看看,伸手指了指田老二道:“你,跟老夫出來一下,老夫有事跟你說。”


    有道是,子不教,父之過。


    既然他爹不在,他這個當叔的自然是當仁不讓!


    田老二應了一聲,便要往外走。


    劉青山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別出去,卻聽他問:“青山你拉我幹什麽,沒聽劉老叫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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