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著走了一段路。


    出租屋樓下。


    兩人麵對麵。


    宋語微:“你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她眼底藏著不舍。


    陳友?看著她不說話。


    宋語微承受不住他的視線,先低下目光。


    陳友?冷不防地問道:“明天我還能見到你嗎?”


    宋語微愣了一下,抬起視線觀察他一眼,然後又迅速低下。


    她心虛道:“明天我有事。”


    陳友?:“那後天呢?”


    宋語微心裏咯噔一下,“也有事。”


    陳友?不依不饒:“那大後天呢?”


    宋語微深埋著腦袋,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陳友?繼續道:“那大大後天。


    “下星期。


    “下下星期。


    “下個月……”


    他越說越快,不斷刺激著她本就脆弱的心弦。


    突然,宋語微垂在身側的小手猛地攥緊。


    她迅地抬起頭來,“我是不是在醉的時候對你說了什麽?”


    陳友?不打算隱瞞,頗為直接道:“你說你要去死,就在今晚。”


    宋語微盯著他的眼睛,這次沒有絲毫躲閃。


    可是,四目相對的瞬間。


    淚線瞬間浸潤眼底,沿臉頰滑落。


    路燈映照。


    光線被困在小珠子裏,亮晶晶的,順著她的下巴滴落。


    她哽咽了一下。


    緩緩開口:“那隻是醉話。”


    陳友?:“你覺得我會信嗎?”


    宋語微抽了抽鼻子,“你信不信都無所謂,我要回去了。”


    她轉身就走,陳友?一把拉住她的手。


    瞬間,她像是被觸發了什麽開關,一把甩開他的手,衝他凶道:


    “都說了那是醉話,你不要管我!”


    這副想努力表現出凶巴巴的樣子,像極了試圖嚇退人的小浣熊。


    一點都不可怕。


    不過,情緒還能波動就是好事。


    陳友?笑了下,他垂下視線,緩緩開口:“是,我管不了你,我也沒資格管你。”


    停頓片刻後,他側頭看向街頭,似在回憶,“說出來你別笑話我。”


    宋語微哽咽著眼淚,沒有回應。


    他自顧自地說道:“其實這些年我經常會想你。


    “吃飯的時候會在想,你會不會笨到把甜品當飯吃。


    “上課的時候會在想,你是不是也在上課。


    “工作的時候會在想,你們老板是否也有開不完的會。


    “我都快把你當成一個精神寄托了。


    “很多時候,考證考得心力交瘁,工作得心煩意亂,身心俱疲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你,會想你現在會在做什麽。


    “我把你當成我的希望……”


    聽到這裏。


    宋語微低下頭,打斷他:


    “可是我連大學都沒去上,也找不到工作。


    “沒有老師,沒有老板,更沒有閑錢去吃甜品。


    “我就像一隻老鼠,蜷縮在一到下雨天就會有黴味的出租屋裏。


    “連陽光都很少見到。


    “我不是什麽精神寄托,更不是什麽你的希望。”


    她聲音越說越小,眼淚開始控製不住,淚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掉。


    這些東西她不願意對陳友?說。


    甚至可以說是害怕被他知道。


    她隻想給他留一個好點的印象,然後去死。


    僅此而已。


    現在麵對麵說出這些,無異於強行撕開結痂的傷口,露出血淋淋的肉。


    將自己生活的窘迫和醜陋展現在他麵前。


    別說什麽好印象了,估計連僅存在記憶中的形象都會被一同摧毀。


    全毀了。


    什麽都沒了。


    她手忙不迭地擦著眼淚。


    情緒決了堤,行為便失了控。


    哭聲快要抑製不住。


    她轉身就要逃。


    陳友?一把抓住她。


    她哭著哀求:“放過我好不好,求求你,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讓我回去。”


    陳友?心裏疼了一下,把她的手機拿出來,遞給她。


    “我就在樓下,我給你打電話一定要接,不然我就上去找你。”


    宋語微接過手機,哭著應允下來。


    陳友?這才鬆手,看著她跑上樓梯。


    不一會兒,三樓某間房亮起燈。


    宋語微進門後靠在門上就再也沒辦法抑製住哭聲,嗚哇的哭出來。


    還好出租屋隔音還不錯,不然這大晚上要吵到鄰居了。


    眼淚來得洶湧。


    短短幾分鍾。


    她哭得有些缺氧,眼前輕微發黑。


    這時,手機響了。


    她抽抽噎噎地看眼來電人,然後移步窗邊,拉開一點窗簾縫隙。


    隻見陳友?在路邊,聽著電話焦急地來回踱步。


    她猶豫了一下,接通。


    盡量壓製住抽咽,聲音悶悶的“喂”了一聲。


    聽到電話裏傳來聲音,樓下的人也不來回走了,安定下來。


    就這樣。


    隔著三層樓,兩人通過電話交流。


    一個站在馬路邊,一個躲在窗簾後。


    陳友?聲音輕柔,問:“好些了嗎?”


    宋語微擦擦眼淚,聲音悶悶地嘴硬道:“我一直都很好。”


    陳友?笑了笑:“恩,你一直都很好。”


    短暫的沉默。


    宋語微透過細小的縫隙觀察著樓下的人。


    ……其實外麵還挺冷的。


    她有些心疼道:“我沒事了,你回去吧。”


    “不行。”


    電話那邊果斷拒絕,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宋語微過意不去:“外麵冷,你回去吧,我不會……那啥了。”


    陳友?:“你這個人,變卦速度那麽快,我可不信你。”


    宋語微:“變卦?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陳友?:“忘了嗎?初中時候,你……”


    他有意引導,自然而然和她談論起了初中時候的事。


    兩人初中高中都是同桌,再加上同為念念不忘的彼此。


    能聊的可太多了。


    你一句我一句。


    仿佛又回到了當同桌的時候,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


    停停歇歇,幾個小時。


    宋語微被他聊開心了,時不時還笑出聲來。


    腿站酸了就坐下。


    一個坐在床邊,一個坐在路邊。


    她遠看著坐在路邊牙子上的人,哭過笑過之後的聲音軟得有些發嬌:


    “你回去吧,路邊冷。”


    要是凍壞了怎麽辦?


    她很是心疼。


    “沒事兒,我穿得厚。”


    宋語微:“穿得厚也有風吹啊,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他一直坐在外麵路邊,真的把她心疼壞了。


    這時,路燈突然熄滅。


    抬眼望去。


    天色烏青。


    不知不覺已經快要天亮。


    收回視線。


    視野不是很好,有些看不清坐在路邊的他。


    她眯起眼,站起來湊近窗戶玻璃,企圖以這樣的方式增加些視力。


    一時間忘了說話。


    “你還在聽嗎?”電話裏頭傳來他的聲音。


    她回道:“在聽呀。”


    “在聽就好。”他鬆了口氣。


    宋語微:“幹嘛歎氣呀?”


    陳友?:“我怕。”


    宋語微:“都快天亮了,還怕黑嗎?”


    陳友?:“我不怕黑,我是怕你突然不回我的話。”


    宋語微愣了一下,這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很過意不去:“對不起啊,讓你擔心了。”


    陳友?:“語微。”


    突如其來的親昵稱謂。


    這還是他頭一次這麽親昵地稱呼她。


    宋語微聽得耳朵發燙。


    不習慣,有些別扭,但心裏很溫暖。


    喜歡,喜歡被他這樣稱呼。


    “怎麽啦?”她紅著臉小聲問。


    默認接受了這樣的稱呼。


    出租屋外。


    馬路牙子邊。


    陳友?拍拍屁股站起來。


    就這樣坐了一個通宵,說一點都不疲憊是騙人的。


    他深呼吸一口氣,遠眺城市天際線。


    這裏和大都市很不一樣。


    沒有高聳得讓人喘不過氣的鋼鐵森林,也沒有被996折磨成行屍走肉的蛄蛹大軍。


    視野開闊,一眼就能看到很遠的地方。


    天色烏青,微微泛白。


    若是太陽出來,肯定會灑滿一片。


    黎明之際。


    他腦海裏全是宋語微過往的樣子,聽著電話那頭等待他回話的細小呼吸聲。


    他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平靜之下,是他用理智克製了整個青春的狂熱愛戀。


    在此刻,再也不需要按捺。


    他語氣平緩,“我喜歡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言語的分量,從來不在於音量,而在於內容。


    這一句。


    很重。


    重得讓她短暫忘記了怎麽說話,淪為啞巴。


    回過神來。


    宋語微本能想要逃避。


    她無意識後退,遠離窗戶,小腿磕到床邊才停下。


    呆呆地站著,小心髒狂跳不已。


    腦海中很亂。


    想和他談嗎?


    想!


    做夢都想!


    能和他談嗎……


    想想那段靠拍擦邊視頻還債,勉強為生的日子。


    早就沒資格和他談了。


    他越說喜歡,她心裏越難受。


    宋語微的眼淚撲簌簌落下,喉嚨像是梗著一塊石頭。


    隔著電話,她嘴唇顫抖著說出違心的想法:“對不起,我這個人問題很大……”


    緩緩開口,心在滴血。


    沒等她說完,陳友?打斷道:


    “當然,你不接受也沒關係,談戀愛嘛,畢竟是你情我願的事。


    “但是有些話,我必須和你說。”


    宋語微抽了抽鼻子:“恩,你說,我在聽。”


    陳友?抬起頭,看向那間窗簾緊閉的房:


    “我不知道這幾年你遭遇了什麽。


    “可未來還很長,不要爛在過去。


    “其實吧,我這個人還挺自私的。


    “我不知道對你而言繼續活下去會有多痛苦,但是我想要你活下去。


    “宋語微,你是我的希望。


    “我啊……”


    說到這裏,他停頓片刻。


    輕輕吐口氣,盡量貼緊電話,一字一句,將自己的話語清晰傳遞過去。


    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宋語微都會因為想起今天他說的這一句話而傻傻發笑。


    笑著笑著,眼裏就會有淚,心裏就會有他。


    浪漫豈是如此不便之物?


    他的告白是死去的太陽。


    記得他當時是這樣對她說的:


    “我啊……希望我的希望有希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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