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宋或的嘴明顯被抽過,嘴角破了皮,臉頰高高腫起。


    說話聲音都十分含糊,“侯爺,許記錢莊太欺負人了,奴才去許記錢莊,掌櫃的竟說憑您的印子隻能借二十兩撐死了,五千兩是癡心妄想。”


    宋拓臉色一沉,“你莫不是聽錯了,我堂堂南亭侯私印,怎會不值五千的借條,他當真說了此話?”


    他雖未借貸過,卻知曉錢莊都有一套借貸的衡量標準。


    南亭侯府裏裏外外所有宅子田莊商鋪加起來怎麽也值當十萬兩白銀。


    而他隻借五千兩,連家產的一成都未占到。


    如此都要拒絕,那便是故意折辱他了。


    “千真萬確,奴才氣不過和掌櫃的理論了幾句,掌櫃的竟叫人將奴才轟出去,您的印子不慎掉落在地上,掌櫃的竟狠狠碾踩幾腳!”


    “豈有此理。”宋拓被氣的不輕,眸裏充斥著血紅,胸腔劇烈起伏,“他們欺人太甚了。”


    吐了這話,忽然捂住心口,氣息漸漸就紊亂起來。


    宋或驚呼,“侯爺,您的心疾?”


    他急忙從立櫃上的藥匣子裏取了小瓷瓶出來,熟練地倒出三顆綠豆大小的藥丸,遞給宋拓。


    宋拓吞了藥,平緩片刻,呼吸才又順了一些。


    臉色陰沉地問:“你未去其他錢莊?別處都如何說的?”


    宋或哭喪著臉:“奴才照實說,您可千萬莫動怒,這些天您犯了數次心疾了,再如此下去,奴才擔心您撐不住……”


    “說。”宋拓目光駭人。


    宋或連忙縮著脖子道:“奴才又去城裏其他錢莊,卻都紛紛表示您的私印隻能換十兩、二十兩不等,但凡多與他們說道幾句,不是被嘲弄一番就是被掌櫃的轟出去。”


    “奴才隻好又去了地下錢莊,卻被夥計不由分說抓起來打了頓,說奴才冒充侯府下人,說侯府斷不至於五千兩都拿不出……”


    宋或嘴角邊還有淤血,又露出無奈的表情,顯得頗為滑稽,又有些可悲。


    宋拓怒極,“二十兩?我堂堂南亭侯親筆畫押的借條都借不到五千兩,許記借不到也就罷了,其他錢莊怎也借不到?這不可能!你確定不是你哪裏弄錯了,或是話說錯了?”


    “奴才確實說了借貸五千兩,加上您的親筆借條,不會搞錯。”


    宋拓緊緊攥住拳,燭光下麵容十分扭曲。


    他尋思片刻,下了定論:“我知道了,定是因這筆錢數目太大,他們見你隻是侯府小廝,年紀又小,故而不肯痛快支銀子。此事,須得我親自出麵不可。”


    “弄銀子要緊,這傷,不養也罷。”


    宋或大驚,“可您的傷還未養好。”


    那日府醫說,宋拓的傷非得結結實實養半個月不可,眼下才五日不到。


    養濟院那頭的差事,宮裏都派人問過幾次,催的極緊。


    養濟院的院長也日日著人來問侯爺何時去報到,侯爺都以傷重在床,動彈不得為由,暫時拖著。


    若明日侯爺出了府,養濟院的差事便拖不過去了,否則便是忤逆太後懿旨,太後定會降下更大懲罰。


    可他看著宋拓陰沉的臉色,又不敢再張口勸。


    次日一早。


    宋拓果真起身出門去。


    他傷處經過這幾日的休息,隻結了薄薄一層血痂,原本該臥床靜養,他卻強行下床。


    沒走幾步路,傷處就痛的厲害。


    原本還不至於此——他年輕身體底子好,尋常小傷養幾日便好了。


    是太後這次動了怒,命侍衛使了大力氣,說是要狠狠打他以儆效尤。


    他被抬回來那日皮開肉綻,因失血太多暈過去,整整昏睡了兩日才醒來,醒後又進了許多補品,這兩日臉上才堪堪恢複血色。


    宋拓將這筆賬都算到陳氏頭上,對宋或道:“這幾日夫人院裏的人來斑斕院,攔了不許進,便是夫人親自來也攔了,送來的湯湯水水補品一律扔出去。”


    他母親的脾氣他再了解不過,就如一陣風一般,她的憤怒來的快走的也快。


    生氣時是真的氣,過幾日便好了,將什麽不愉快都拋在腦後。


    此種性子說白了就是下賤,這些年來,對他是如此,對祖母亦是如此!


    要不了幾日她便要賤兮兮地跑來探望自己,且還以母親的身份壓他,叫他不得不與她冰釋前嫌。


    他卻再也忘記不了那日賢德殿上的仇!


    母親隻會在外頭敗壞他的名聲,隻會與大舅一家沆瀣一氣,向太後遞血書害他。


    因此他現在一點都不想看見陳氏,也不願再和陳氏有任何瓜葛,那日因太後在場,他不得不下跪對陳氏認罪,眼下回了侯府,他便不打算再輕易低頭。


    他再大的錯,也隻是想讓母親去莊子,母親卻要一封血書殘害他!如此惡毒已不能稱為母親,而是惡母!


    有此惡母在侯府一日,便會掣肘他一日,隻有她遠遠的滾出侯府或是死了,才是老天爺最對他最大的恩賜。


    他走時留了一個貼身護衛守在院中,帶著另一名護衛離了府。


    出府後,未急著去錢莊,而是先去了老夫人養傷那間小宅子。


    多日未去,他心裏有些不踏實。


    直到看見床上躺著的宋老太太,麵容灰敗,絲毫無醒轉的跡象時,稍稍安了心。


    他問艾媽媽:“祖母這幾日如何?”


    “回侯爺,老夫人偶爾有意識,排泄時知道哼唧幾聲,渴了也知曉皺眉頭,有時夜裏還哭。隻是人不清醒,眼睛一直未睜開過。”


    “大夫說暫時無危險,虧得老夫人一身的肉膘,如今整日吃流食才扛得住,換了瘦弱的老太太,早就熬不住了。”


    宋拓冷漠地聽完,旁的話也沒有,隻幹巴巴問一句:“大夫可說了祖母還有醒轉的可能?”


    “說了,說老夫人八成醒不過來,能養一時算一時,何時油盡燈枯藥石難盡了,就該準備後事了。”


    宋拓緊抿的唇角總算鬆弛了些。


    “這幾日可有人外人來?”


    艾媽媽搖頭,“您派來兩名侍衛整日守著,未見有人來,加上這處僻靜,日後恐怕也無人過來,您可放心。”


    不過半個月時間,艾媽媽臉色就變得蠟黃,身形都消瘦一圈。


    她道:“侯爺,老奴知曉你有你的難處,老夫人做了不光彩的事在先,您不得不讓她離開侯府在外頭養傷,是怕惹怒了宋氏列祖列宗,可,老夫人到底是您的祖母。”


    “這幾日送來的藥,數目不對,老奴稱過,每回都少幾兩,且裏頭值錢的那幾味藥材,參片、雪蓮,給量都不夠,先前最少都有四片參片,這幾日隻有半片。”


    宋拓麵上閃過幾分心虛,他自然知曉是怎麽回事,是他打了招呼給藥堂,將每日五兩銀子的藥錢縮減到了二兩。


    二兩銀子配來的藥,自然要縮減。


    他現在手頭窘迫,能吊著祖母一條命就算不錯了。


    但艾媽媽又說了:“您可不能糊塗,老夫人的命能多吊幾年到底是好的,您也能高枕無憂去忙您在外頭的差事,若真有個三長兩短,瞞著死訊卻是要擔風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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