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


    韋映璿去見嬸祖母,特意帶了遠哥兒一起去的。


    她以前甚少登門,今日忽然來了,周氏便十分歡喜,叫她不急著走。


    宋埕之妻閔氏不到半炷香時間,便氣喘籲籲的趕來了。


    互相見了禮,一眼看見遠哥兒,眼裏像罩了一層霧似的,趕緊別開頭去。


    遠哥兒到底年幼,未對親生母親有太深刻的情感。


    隻是對著她恭恭敬敬的見禮。


    “遠兒見過四堂伯母。”


    “誒,好孩子,快坐,快隨你母親一同坐,映璿,你快坐著說話。”閔氏溫柔賢惠,一張口便是叫人如沐春風的話。


    她對韋映璿說:“董媽媽方才過來說你要帶遠哥兒一塊來,我就立刻讓廚房備了一桌,今日千萬和遠哥兒留在府裏用晚飯。”


    韋映璿笑點點頭:“好,讓堂嫂操勞了。”


    “客氣什麽,都是一家人。”閔氏帶著笑容出去張羅了,時而又挑了簾子進屋來,進進出出間,一會兒引著幾個丫頭端來西府特色的點心,一會兒又送幾本孩童愛看的神話話本、各地風物誌給遠哥兒。


    小孩子對環境的感知是最敏感的,遠哥兒自從來了西府,從老夫人到閔氏,再到下人,無不是盛情款待,神情間坦誠真摯。


    作為客人,感受到了主人的真心實意,便不會疏離客套,端著拘著。


    遠哥兒坐在椅子上,瞧著他母親臉上恬淡的笑容,覺得開心極了。


    母親和曾叔祖母談話間,時而彎著嘴角聆聽,時而開懷一笑,他從中感知到那份輕鬆隨意的家常氛圍,便一點都不拘謹了,也跟著露出淺淺的微笑。


    大人說話時他也不插嘴,直到閔氏帶來了話本,他便迫不及待拿著話本去屏風後靠窗的位置安靜地看書。


    閔氏瞧著他就心生歡喜,走過去端了點心放在小幾上,“敏哥兒他們幾個去學堂還未歸,等下學回來了隨你幾個哥哥去玩。”


    “別隻顧著看書,吃些點心,可餓了?”


    遠哥兒放下書本,搖頭:“回四堂伯母,我還不餓。”


    “那你可有喜歡吃的?我去叫後廚添菜。”


    遠哥兒想了想,道:“我和母親都喜歡吃茶油烹鴨。”


    說完似乎覺得有些失禮,眨著眼睛看閔氏。


    眼神明亮,很有靈氣。


    閔氏噗嗤笑了,摸了摸遠哥兒的頭,“好孩子,來西府就像來自己家,想吃什麽便說就對了,堂伯母這就去準備。”


    她很有分寸,也不纏著遠哥兒聊天,笑著說幾句便去廚房裏張羅。


    宋埕得了家裏傳的信兒,便提早下了衙,也進屋來看遠哥兒。


    他考了遠哥兒幾句簡單的啟蒙詩詞,遠哥兒對答如流,宋埕和他對坐著,覺得這個孩子今日笑容很多,可見是喜歡來府裏,他目光裏也盡是笑意。


    屏風另一邊,韋映璿已和周氏說起了今日老夫人提的要求。


    “其實,未必是女醫的方子不好,許是祖母的身體有舊疾,且年紀大了,不似常人恢複快,總要多擦洗幾日才能見藥效,可祖母太心急了。”


    “若叫您為難,我回去後便回絕了祖母,便說蘭太醫最近忙著給宮裏的主子們診治,未有得閑的時候。”


    “不必。”周氏輕描淡寫,仿佛一件再小不過的事,隨口就應了,“明日我差人和我嫂子說一聲,下午就讓蘭太醫上門去給她看診。”


    韋映璿十分敬重地說:“您對祖母一直有大氣量。”


    “人終有年邁病弱時,何必在這上頭做文章,我便是不喜歡你祖母,看在親戚的份上也是會幫忙的,說句不好的,她那個病渾身散發著腥臭,拖得時日久了總是不美的,你們小輩尋常去她屋裏請安,聞著也不好受。”


    “且此事你辦妥了,也叫她心裏舒坦些。她心思向來重,交代你的事你若未辦成,便要在心裏懷疑些什麽,作鬧起來又拿孝道說事,倒讓你不痛快。”


    宋埕聽聞她們說孝道,便從屏風那邊走過來,說起陳氏在街上和韋謙鬥毆一事,又說到韋映雪被韋家驅逐出。


    這幾日衙門裏都在議論,同僚也喜抓了他問,他卻是一問三不知,在家裏祖母不許大家議論,今日韋映璿在場,他索性當著祖母的麵問了。


    韋映璿便挑揀著說了一些家裏的事,雖礙於孝道未直接說父兄的不是,但她的口吻透著冷淡,周氏和宋埕沒聽幾句便知她與娘家齟齬已深。


    不一會兒,西府的幾個哥兒都從學堂裏回來,紛紛進花廳和她見禮。


    敏哥兒待遠哥兒一如既往的熱情和關照,拉著他就往外走,“走,去我書房,咱們切磋打算盤,我近日也學了幾句口訣。”


    遠哥兒眼睛一亮,放下書本便跟著敏哥兒走了。


    韋映璿笑著看他們肩並肩走遠,內心深處十分羨慕嬸祖母家中融洽溫馨的氛圍。


    幾位堂伯父堂伯母人品敦厚,都不是擅言辭的人,卻都宅心仁厚,性情像極了過世的叔老太爺。


    和她平輩的幾位堂兄堂嫂,接人待物也是真誠和善,固然有遠哥的原因在,但,西府低調謙遜的家風,足夠讓他們處事得體,便是在外頭也一定會有極好的評價。


    敏哥兒這幾個哥兒也都性情開朗,待人真誠熱情,沒有絲毫的造作與虛偽,一看便受到了極好的家教。


    反觀侯府,從婆母那一輩兒,再到宋拓,根本禁不住對比。


    留在西府其樂融融吃過了飯,她便帶遠哥兒回了府。


    回到臥梅軒,前腳剛進內室換了衣裳,艾媽媽便來了。


    “奴婢今日去城西,找到那女醫,出手一點未客氣!不過老夫人交代的話,我不但未說,還翻轉了說。”


    她也是才回侯府,就先迫不及待到韋映璿這回稟。


    韋映璿問:“祖母又交代你什麽了?”


    艾媽媽便把老夫人那番話說了,“您放心,我可沒提韋二老爺,更是未提您半個字。”


    “果然差得遠。”韋映璿想起了嬸祖母,十分感慨。


    老夫人這輩子,將挑撥造謠玩的爐火純青,難怪侯府一直人丁稀缺。


    便是當初前公公還在世時納了幾房妾室也都無所出。


    卻都是陳氏搗的鬼嗎?未見得。


    聽說前公公是死於心疾,走得很急促,想必他活著的時候在府裏也沒少受氣,鬱鬱寡歡久了,便催發了心疾。


    她叫來梔茉,吩咐道:“你去拿些銀錢,到城西找了那女醫,以我的名義好生安撫安撫。”


    艾媽媽臉色訕訕,“嗐,奴婢今日一不做二不休,也下了力氣,其實那女醫也是冤枉,這下好了,您出手幫她,此事就圓滿了,老夫人本還想讓那女醫對您懷恨在心,老奴偏不叫她如願。”


    “艾大老爺呢,今日可答應休妻了?”韋映璿問。


    艾媽媽嘲諷地說:“答應了,老夫人還送了他城南兩處宅子的地契,下午就叫人辦了過戶手續。”


    韋映璿挑了挑眉,“我倒是有些好奇,他要如何做,難不成還真要休妻。”


    “這簡單,老奴讓侄兒明兒一早便去打聽。”


    艾媽媽次日又過來了。


    “大奶奶!艾大老爺要把老夫人的名兒從族中抹了,要奪老夫人的姓!”


    “竟是如此。”韋映璿有些意外。


    出嫁女奪姓——隻在本朝開元年間有一例子,那女子禍亂夫家,與人私通被休棄出門後,無奈被娘家人接回。


    然而,該女子在娘家卻興風作浪,惹的幾個嫂嫂全都鬧著和離出府,後來這戶人家的老爺便下定決心,壓著不孝女去了祠堂,且叫來了族裏有話語權的族老見證,便如歸宗儀式似的,行了逐出儀式,奪了女子在娘家的姓氏,接著又以宗族之名出了告示滿城張貼,還特意去請了衙門的黃牒,自此那女子便與娘家人徹底無關了。


    老夫人既是嫁到了宋府,原則上已經冠了夫姓,入了宋家族譜。


    但艾大老爺心思已定,必然要想方設法辦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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