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韋昌臉色緊繃,目光挑剔地從頭至腳將她掃量了一遍。


    “三從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者,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想必這些你該滾瓜爛熟。”


    韋映璿瞧著韋昌張嘴便是一句說教,不禁想起二嬸。


    若此刻二嬸在場,定會覺得十分滑稽而笑出聲。


    從前她父親訓斥人時,喜歡將“有辱斯文”四個字掛在嘴邊,二叔和二嬸每每聽見這四個字皆是麵容古怪,將臉憋成奇奇怪怪的形狀,接著二人便要尋個無人處嘻嘻哈哈一陣,好似這四個字有什麽詭異似的。


    她以前不理解二嬸,今日卻破天荒的,突然也能體會到那種荒謬的滑稽感,聽聞韋昌虔誠地解析三從四德時,她禁不住也想發笑。


    但是不能,她到底是一府主母,端莊還是要有的。


    她一副聆聽狀,“兄長說的極是。”


    韋昌橫她一眼,“你既知曉,卻為何不遵守?”


    “我今日本要上衙門,豈料半路上卻要為你而來,我隻當你在侯府好好的過著日子,卻未曾料到你竟做了有辱門風的醜事。”


    “你不知自愛,所作所為不僅是羞煞為兄,且上愧對韋家先賢的傳承來的清白門風,下愧對父親母親的教誨,更愧對你侯府主母的身份,實乃韋家之恥!家門不幸!嗚呼哀哉!”


    他口沫橫飛,說到此處激動地站起來,手背在後頭又說:“你已是個出嫁七年的婦道人家,竟還要我做兄長的耳提麵命何為三從四德嗎?三從四德乃女子立身之本,你卻為何要做出辱沒我韋家家風之事,眼下侯爺也在,你便好好說道此事!”


    韋昌心頭不是沒懷疑過。


    他好端端的妹子,怎就突然不守禮法與人淫混了?


    妹子在家時雖然性子活潑跳脫了些,大事卻也知曉輕重,成婚多年都是安分守己,絕不會輕易僭越禮數,怎得她婆母和侯爺卻突然說妹子與外男勾三搭四,這其中定有誤會。


    但不等他提出質疑,陳氏便言之鑿鑿,對他說是:宋拓昨日親自去捉了奸,親眼所見。


    好家夥,韋昌一聽這話,那就是板上釘釘啊!


    難怪陳氏敢讓小廝直接將他請了來,侯府這是占住了理,他今日上門來實是凶險!


    莫以為讀書人都是死腦筋,讀書人也是十分知曉進退的,韋昌立刻明了了,今日他該鐵麵無私訓斥妹子,才有可能將侯府的怒氣壓下去。


    在位置上等候期間,他作為娘家哥哥,隻覺得臉上又羞又臊,宋拓進門時他都未敢抬眼看。


    因此,妹子方一踏入門,他是連問都未問一句,當場就開口訓斥。


    陳氏在旁聽得入神,眉頭隨著韋昌每一句的抑揚頓挫一聳一聳的。


    嗐,要麽說還是肚裏有墨水的進士老爺會罵人呢,韋昌作為男子,卻對女子三從四德的禮法如數家珍,說起來字字珠璣鏗鏘有力,長袖一揮,比她這婦道人家都要有範兒。


    且韋昌說話的調調,就好似韋謙親臨在場訓斥女兒似的,氣氛當場就凝滯起來。


    陳氏更覺今日叫來韋昌是一招妙招,若要她在人前裏吐一句嗚呼哀哉,旁人隻會笑掉大牙,還得是韋昌這等進士大老爺才能說出氣勢來。


    韋映璿等著韋昌臉紅脖子粗的把話說完,才不緊不慢問:“兄長今日如何過來的?”


    她問話時,掃了眼身旁的陳氏。陳氏立刻訕笑:“想是大舅公子聽說了什麽,這才找上門來尋你問話的。”


    韋昌心中正充斥著怒火,自然也無心揭穿陳氏話裏的遮掩。


    被請來的也好,主動上門來的也罷,他妹子現在是私通外男被侯爺和她婆母知曉了,這才是天大的事!


    他做兄長的都恨不得自盡了去,卻偏偏他見妹子滿臉氣定神閑,絲毫未有被抓奸後的誠惶誠恐,心尖兒頓時像被霜打了似的直冒寒氣。


    他痛心疾首地斥責道:“映璿!你怎還有臉問我為何來的?你在外與人私通,自是紙包不住火!”


    “你自小,父親和母親就日日教導你女訓女誡,盼你做個賢良守禮的女子,可你如今卻做出不恥之事,實叫人心寒。”


    此事若傳出去,他與他父親的顏麵定然掃地,他倒還好說些,新入衙門,資曆尚淺,本就未有威望。他老爹在京中、族學裏學生甚多,自家兩個女兒都不成體統,今後還如何理直氣壯的教導族人?


    若今日不能將此事處置妥善了,他一家都得受連累,日後哪有臉麵在城中行走。


    想到此,韋昌打定主意要對妹子嚴懲,拚著撕破臉也得讓宋拓和陳氏滿意不可。


    見韋映璿無反應,他不禁拔高聲音,厲斥道:“事已至此,你還不快些跪下,速速向你婆母、侯爺認錯!”


    韋映璿自然是不動,且還十分坦然地道:“我何時讓娘家沾上汙點?又在何時何處與何人做出不恥之事?兄長想必是從侯爺處聽聞了證據?不妨將證據明說,我一個婦道人家禁不住被人如此汙蔑,兄長可要公允些,我若未做,須得替我做主。”


    “你!”韋謙勃然大怒,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宋拓親眼所見,他妹子都拒不認?


    他一掌打在茶幾上站了起身,氣得顫抖,“若非你與外男私通叫侯爺當場捉住,我做兄長的也不會知曉此事上門問你的罪!”


    原來陳氏和宋拓是這般和韋昌學的。


    “當場捉住?”她哂然一笑,譏誚地看向宋拓:“侯爺現如今說話做事竟都是張口便來,不拿實證了,佩服,實在是佩服,難怪侯爺今日說叫我走著瞧,卻原來是請了我兄長來前來助陣。”


    宋拓袖下的手握了拳又撒開,接著又握住,麵色十分怪異。


    他也未想到,母親竟然會擅自做主,把韋昌叫來。


    不過母親所說都是事實,也未冤枉她半分。


    他冷冷地道:“你也不必想法子抵賴,既然大舅子在此,我不願與你多費口舌,此事我與大舅子說。”


    這些年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京,還真不了解韋昌這個大舅哥的性情。


    韋昌是讀書人,與他這等習武練兵的武官性情並不相投,平日裏打交道甚少,便是在外碰上,也隻寒暄幾句便匆匆拜別。


    且韋昌入仕晚,早年都在府裏閉門不出,日日頭懸梁錐刺股。


    前年韋昌考中進士後才開始嶄露頭角,宋拓也聽說了一些大舅哥的事,聽說韋昌在外喜歡以詩詞會友,一貫以儒雅形象示人,他是武官,不擅長文縐縐的說話,於詩詞歌賦也未有造詣,與韋昌那班人都不是一個圈子的。


    平日裏也未見韋昌和韋映璿有任何走動,明明是親兄妹兩個,卻還不如韋禛這個做二叔的親厚。


    既是不常走動,接觸的便少,他也是頭一次與韋昌共處超過一炷香時間。


    母親今日之舉,雖未和他商量,倒也算歪打正著。


    他瞧韋昌的樣子,確實重禮數,定不會包庇韋映璿,如此的話,此事便可好好說道說道。


    韋映璿卻似笑非笑,眼裏閃過一絲幸災樂禍。


    有句話叫什麽?一個人若一心求死,旁人想攔都攔不住。


    宋拓與婆母應當聽說過讀書人嘴皮子厲害,卻定然還未親自領教過到底厲害在何處,居然也敢隨意招惹她兄長,等回過頭辯理時他母子倆便會知曉自己有多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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