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映璿哂然一笑,“放在心上又如何?不放在心上又如何?於我來說重要嗎?我應該在意嗎?”


    這話乍一聽像是拈酸吃醋的氣話,可大奶奶的表情也太超脫了,超然中還夾雜著一絲不屑,梔茉看得一怔。


    照影仍沉浸在巨大的打擊中,憤憤道:“大小姐如今的行事也太叫人吃驚了,奴婢死都沒想到她竟會變成這般模樣,昨日才剛來府裏,今日就公然跟侯爺如此糾纏不清,全然不顧及姐妹情分和您的體麵……”


    梔茉同樣感到深深的難以置信,怔然地說:“奴婢方才瞧見那一幕時,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七年未見,大小姐竟會變的如此隨便。”


    從前的大小姐,知書達理、溫婉賢淑,自幼便在韋家書香與禮數的熏陶之下,舉手投足都是高貴與雅致,絕不會像方才那般輕浮孟浪。


    韋映璿目光幽深,隱晦地說:“七年時間足夠將一個人改變的天翻地覆。”


    她極其意味深長地問照影:“你可知杜鵑鳥是如何生存的?”


    照影憑著常識下意識回答:“杜鵑鳥可是個大壞蛋,這種鳥出殼後會把鳥巢裏其他雛鳥推出巢外,好讓自己獨享親鳥的食物。”


    說完,她意識到什麽,臉色不禁泛白。


    大小姐來侯府,竟是要搶占她們小姐的一切麽,她們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即使七年間感情生疏了也不該如此,這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你隻說對了一半,杜鵑鳥早在產卵時就會將自己的蛋下在其他鳥的鳥巢裏,當它的雛鳥破殼而出,便會第一時間推走周圍的雛鳥,巧妙的將自己偽裝成親鳥的孩子,帶著欺詐性寄生下去,搶奪其他鳥類的母親和一切資源!”


    她隻能言盡於此了,雖然這兩個丫頭都是從小就跟著她,忠心不二的忠仆,但她卻不能直言告訴她們如今的韋映雪已經不再是她的姐姐,她的姐姐早死了!


    “人是會變的,曾經相濡以沫的親人有朝一日也可能變成反目的仇人,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相,殘酷而又真實,而不是你們定義的某個人應當如何。”


    丫環們心中那個完美的韋家大小姐早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外來靈魂,雖然很不可思議,但切切實實發生了,就如同她自己也重生了一樣。


    聽了她的話,兩個丫環麵麵相覷,但心頭的憤怒已是不自覺的散去。


    她們小姐說的對,如果大小姐目的不純,那以後像今天這一幕便是家常便飯,她們得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打起精神來照顧好她們小姐。


    韋映璿回到她重生前居住的翠雍居,這裏本是他和宋拓的居所,自從韋映雪回來後宋拓就搬出去了,上輩子她獨自在這裏住了十八年。


    站在拱門邊,看著熟悉的水榭廊橋,她的思緒不受控地回到了過去。


    上輩子韋映雪進府後宋拓便對她驟然冷淡,莫說過往的海誓山盟,他連多看她一眼都嫌煩,偶爾對視,他眼裏總有莫名的嫌惡和恨意。


    她為此傷心難過,久久不能釋懷,一邊痛恨自己不夠大度,一邊還要顧忌著嫡姐的感受每日強裝笑顏。


    老夫人、夫人理所當然要求她豁達,仿佛她拈酸吃醋便是犯了天條似的,她不敢有半句怨言,亦不敢打擾他們,她眼看著宋拓搬出他們的小院跟韋映雪住在一起,眼看他們一日勝過一日恩愛甜蜜,她卻隻能關起門偷偷傷心。


    不到一年她在府裏的地位就被邊緣化了,老夫人和夫人見宋拓一心隻偏愛韋映雪,把她這個正妻晾在一旁,漸漸對她也生出敷衍和輕視,下人們看主子的臉色行事,對她不複往日的尊重。


    她那時和韋映雪一起掌家,她算學好,從小理賬就是一把好手,可老夫人卻不再倚仗她的本事,有事隻管跟韋映雪吩咐,下頭的管事媽媽都是人精,知道老夫人和夫人抬著,凡事也就越過自己直接上韋映雪那兒請示匯報,而她,逐漸成了無人問津的笑話,空有一個主母的名頭。


    又過了兩年,莫名一場病她忽然病倒了,起初她以為不嚴重,沒想到臥床半月後她渾身的骨頭突然如萬蟲啃噬般刺痛,很快就無法站立了,她臥床期間,老夫人幹脆收回了她的掌家權。


    她到那時還心存一絲妄念,想著等宋拓和姐姐過了蜜裏調油那個階段,就會重新惦記起他們曾經的夫妻情分,會過來看望她的。


    雖然他們的感情並非起源於年少相識彼此青梅竹馬的時光,但她自從嫁入侯府,滿心滿眼就隻有他一個。韋家清正,家規嚴明,女子嫁為人婦便要一輩子守心守德,她那時候很樂觀地想,他們隻是少了年少時的悸動,卻可以在日常的點點滴滴中培養感情,男主外女主內,攜手共度未來悠長歲月,共同過好屬於他們的小日子。


    這一切美好的願望,都在嫡姐回來後徹底畫上了句號。


    她不敢再奢望宋拓對自己的感情,也不敢再期盼屬於他們倆的小日子,隻退而求其次的想,他應該對自己留幾分過往情分的,就算他不在意她,也該記得抽空過來陪陪遠哥兒,他們一家三口已經很久很久沒坐在一起吃一頓飯了。


    那時候韋映雪還總來找她談心,假惺惺的安撫她別多想,侯爺隻是忙於衙門上的事,時間排不開,讓她安安心心養病,什麽都別擔心。


    “我當初剛及笄就跟侯爺私定了終身,他現在整日去我那兒也是想全了年少時分別那麽多年的遺憾,其實他心裏是有妹妹的,妹妹千萬別自怨自艾。”


    她望著嫡姐,苦澀的心事噎在嘴邊難以言說。


    他們年少就有婚約,他們青梅竹馬,他們彼此愛戀,自己又算什麽呢?當初嫁進侯府前她曾猶豫再三,直到那日偶遇,她親口問他可會好好待她,他指天發誓,言之鑿鑿說嫡姐是嫡姐,她是她,他早已忘卻姐姐,今後隻會嗬護她、疼愛照顧她。


    可事到如今這些舊賬她不敢翻,隨手指個下人都知道侯爺對韋大小姐少年佳偶,七年深情從未忘卻,如今有情人終成眷屬再續前緣。


    多麽諷刺。


    婆家希望她寬宏大度,娘家——那個禮教甚多的家族,則盼著她們姐妹和睦相處,莫讓外人看了笑話。所以她,既不敢怨恨嫡姐橫刀奪愛,也不敢指責宋拓背棄諾言,更不敢在姐姐跟前言及半點委屈,她無處訴說苦悶,終日鬱鬱寡歡,沉浸在痛苦和悲傷裏。


    “娘?”


    少年清脆的聲音將她從回憶裏拉回現實。


    “遠哥兒來了。”韋映璿眼裏浮現笑意,招呼遠哥兒到身邊來。


    遠哥兒長得不像過世的宋老侯爺,也不像他的親祖父和親生父親,而是肖似他的母族,麵龐清秀,眼睛明亮而有神,閃動著聰慧的光芒。


    三歲看老,這個孩子目光清正平和,一看就是非常善良正派的孩子。


    他從拱門外走進來,短短幾步路,身姿清雋,已有了十分雅致的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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