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於格薩爾的語氣過於自然,以至於溫嬌不得不花了三個呼吸的時間去反思,自己到底做了曖昧的什麽事、說了什麽不妥的話,才給了對方這樣的誤解。


    三個呼吸後,她確認,自己什麽曖昧之舉都沒有,疏離得宛如兩個相看不甚順眼卻因為順路而不得不一塊出差的同事。


    “格薩爾。”


    頭一回,溫嬌毫不避諱地直呼格薩爾王的名字:“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女人和你多說幾句話,便是想要嫁你的,懂否?”


    格薩爾怔了怔,滿臉寫著匪夷所思:“你……不喜歡男人?”


    這人到底是自信到了何種地步,才會覺得女人不喜歡他這個男人,便是不喜歡男人的?


    溫嬌嗬嗬:“你便當我是不喜歡男子……”袁天罡深邃而沉靜的眼眸從眼前一掠而過,她語氣不由一輕,“……吧。”


    她迅速收回神思,正色道:“世上不止一方神靈,也不止有一個國家,更不止有一個天堂。你信奉的是佛爺,統治的是嶺國,如果功業卓著,日後飛升的是極樂世界。我拜師的是蕩魔天尊,效忠的是大唐天子,他是功行圓滿,飛升的是東方長樂世界。你對我而言,非君非神亦非同道,至多是因你法力高明而另眼相看。便是能不能做朋友,都不光得看你的意思,還要看我樂不樂意。”


    格薩爾愣住。


    原來不是所有女人,都樂於成為他的女人嗎?這不合理啊。


    格薩爾不知想到了什麽,驟然大驚失色:“你難道喜歡女人?!”


    他眯了眯眼,警惕地打量著她,一顆心七上八下,一時連一旁示好的噶爾柏納都給忘了。


    她是受珠牡的托付來找他的對吧?她一個大唐的法師,為什麽會聽珠牡的吩咐?難道她喜歡的是珠牡!


    眼睜睜地瞧著格薩爾的眼神一路往看情敵的方向滑了去,溫嬌眉心一跳:“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女子對另一位女子施以援手,便是有所圖的,懂?”


    格薩爾放下心來。


    “還有,”溫嬌不鹹不淡地補充道,“我有一個兒子。”


    格薩爾“噗”地就是一口青稞酒噴出,霎時引來或詫異或審視的眼神無數,連吉尊的舞蹈都錯了半拍。


    身後倒酒的侍女哆哆嗦嗦躬下腰請罪:“大王,是我倒的酒味道不好嗎?”


    格薩爾連連擺手,安撫住了這個可憐的女孩,一時八卦心起,又輕聲追問:“幾歲啦?”


    “不大,也比嶺國國主你大上幾歲罷了。”溫嬌淡然道,以年紀論,“我怕是與嶺國國主的母後相差仿佛,國主若是不嫌棄,也可以叫我一聲阿姨。”


    “噗!”格薩爾又是半碗青稞酒噴了出來。


    這回連噶爾柏納親王都變了臉色,狐疑的目光在他與溫嬌間不停地打轉。格薩爾忙訕訕一笑,朝著他舉了舉酒碗。溫嬌也向親王舉了舉紅瑪瑙的酒碗,微一頷首。


    她口角噙笑的容態高遠如浩瀚鏡湖上悠遠的雲影,清絕若天人,噶爾柏納看得一陣心神搖曳,忙雙手舉酒碗回敬,心下想:“我那吉尊雖然從小被誇是智慧仙女轉世,聰明美麗國中第一,但和這位伏魔天女相比又遜色了。格薩爾王有這位相伴,吉尊就算硬嫁過去也難得寵愛,還是得另作打算。”


    一想到女兒高傲的脾氣,非天下最優秀男子不嫁的心性,親王又有些頭痛。吉尊早就成年,同齡人早就生兒育女,她卻還耽誤著不肯嫁人,這可如何是好?當初他有意與白帳王結親,誰知這死鬼國王不肯就罷了,還嘲笑吉尊精明太過,氣得吉尊揚言:“我就是靠占卜養活自己一輩子,搬到雪山上當修行法師,也不會嫁給一個白帳王一樣愚蠢自大的男人。”


    親王對這個女兒向來沒辦法,她從小愛擺弄什麽骷髏碗、腿骨笛、法螺什麽的,他也由著她。這回看她在氣頭上,自己也不敢說什麽,隻是心底不免嘀咕:哪有姑娘一輩子靠做法師獨身過活的?


    這回格薩爾王來,吉尊分明是動了心,親王不由得也有了希望。如果這樁婚事能成,不光吉尊有了滿意的歸宿,自己作為格薩爾王的嶽父,自然也能順理成章的在這位女婿的支持下坐上霍爾國君主的王座。可看現在的情形,親王可不想把自己的愛女填了火坑。


    眼風往女兒身上溜了溜,見她雖仍舊舞得起勁,可以他對女兒多年來的了解與父女之間的心有靈犀,親王硬是看出了一絲絲若有所思的心不在焉,不由深深歎氣。


    自家女兒好容易才春心萌動一回,回頭該怎麽勸她好呢?


    溫嬌見他的麵色忽陰忽晴,不知他想了些什麽,也不做理會,忽覺懷中的千裏傳音符一熱,卻是每日一度的母子通話時間到了,不由唇角一勾:“我兒有事聯絡於我,請容少陪,親王與嶺國國主隨意。”


    親王一愣:“天女有兒子?”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不由得又瞟了瞟格薩爾。


    溫嬌不給他多一秒誤會的時間,立刻解釋道:“未修行前所生,他的爹爹曾是大唐的學士。”


    自然,現在不是了。


    陳光蕊如今是死是活,溫嬌並不知道,橫豎陌路之人,根本無需花時間去打聽消息。


    倒是曾在陳光蕊唆使下為難溫嬌的李家姐妹,鑒於其妹李阿蠻是溫嬌點頭收進國公府做教習的,有一絲因果在,溫嬌免不得留意過幾回消息。


    李阿蠻生下陳光蕊之子後即送回給陳光蕊之母,自己將養了一年。期間其姊李小蠻的綢緞鋪子生意日佳,逐漸站穩了腳跟,偷偷來信聯係上了她。姐妹二人抱在一起大哭一場,李小蠻便張羅著要把妹妹接出來。


    殷元之妻陳夫人也不是吝嗇之人,加上素知李阿蠻對溫嬌有通風報信之功,徑直做主支取了五千貫,作為李阿蠻未來四十幾年的工錢,一次性陪送給了她,外送了一串明珠作為陳夫人自己的謝禮。


    得了這筆資助,李阿蠻又在姐姐的綢緞鋪子旁開了家樂器鋪子。姐妹二人過得豐足,生得嬌豔,沒兩年的功夫便先後嫁給了同街開店的富商之子,又不出幾年的功夫,也是兒女雙全。


    而這些,已是溫嬌入山修行時的事了。


    她退席而出:“玄奘?”


    回答她的,是一陣激烈而惶恐的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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