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從小到大,還沒有被人如此酣暢淋漓的訓過,一時垂著腦袋縮著脖子,看上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燭光紀看了直笑,道:“令郎能無分別心地施與慈悲,分明是佛家心腸,倒是個天生的神佛種子。”


    玄奘聽他誇自己誇得誇張,不由麵上一紅,輕頌佛號:“阿彌陀佛,小僧隻是個平平無奇的佛門修行僧耳,當不起‘神佛種子’這樣的讚語。”


    溫嬌卻知道,此時如來已命觀音菩薩帶著佛衣禪杖入東土尋找取經人,而放眼如今的東土佛門,又有誰比身為如來徒弟金蟬子的十世轉世靈童的玄奘更適合做取經人?故而佛門這番布置一出,諸天神仙已是了如指掌,隻是作壁上觀而已。


    這些內幕,卻不是她這個偽土著所該知道的。


    所以溫嬌隻是歎道:“蛇將軍,你再誇下去,他該變本加厲、不知天高地厚了。”


    燭光紀搖頭道:“令郎這是天生的仁厚,非得親身經曆過磨難不能更改,殷師妹想靠幾句訓誡讓令郎改過,怕是注定鏡花水月,隻是癡想罷了。”又笑道,“不想殷師妹如此果決的性情,倒是生了個心腸綿軟的小和尚。”


    溫嬌恨恨道:“也不知道像了誰?”


    答案她卻知道,這份善良到不分敵我,乃至於缺乏自我保護覺悟的性情,自然是隨了殷溫嬌本人。


    燭光紀勸道:“這是令郎的天性,殷師妹還是順其自然吧。如今天象異常,四海之內皆有妖魔伺機生事,此處有師妹鎮著,看來暫時不需我操心,我還得先去別處巡查,暫且別過。”


    溫嬌與他告了別,一轉頭,便看見眾僧人不知何時已把地上的棖棖骨灰掃做了一堆,玄奘到底還是坐在旁邊,低低的誦經超度。此刻日食天象已過,天空漸漸明朗,一束明耀的日光灑在他的身上,僧人神色虔誠,恍若神佛。他的臉上兀自還有幾滴血未曾來得及擦去,與這神聖莊嚴的一幕看去十分的格格不入。


    溫嬌很是無奈,心想:猴哥,不是我不幫你給你未來的師父磨磨性子,實在是盡力了。


    火焰吐紅,電光如怒。


    溫嬌正在嚐試將龍蛇劍吐出的電光凝成極細的一道,細得仿佛是一條線。澎湃的能量被壓縮到極狹窄的範圍內,匯成了濃鬱的黑色。偶爾有一兩點外溢,便很快膨脹為屋梁大的火團。


    被請來護法的逢吉聚精會神地撲滅那些火團,時不時心驚膽戰地望向這道黑線,隻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還是隻狐狸崽子的時候,望著天邊滾滾而來的濃黑的風暴雨雲,嚇得肝膽盡摧,隻能一頭紮進狐狸洞裏瑟瑟發抖。


    那日溫嬌在淨業寺把一群棖棖劈成了焦灰,又在灰堆裏發現了幾十隻鐵爪。那鐵爪經曆過龍蛇劍雷電的淬煉後依然紋絲不變,色澤依舊烏沉沉的。溫嬌拿起其中的一隻,朝青石地上一劃,厚重的青石磚立時留下一道深痕。再看那鐵爪,仍是鋒利如故。


    好鐵。


    她有心要拿它們煉個什麽,但這鐵的熔點已經高到連雷電高溫也無所畏懼的程度,凡火根本奈何不了它們。


    溫嬌靈機一動,索性拿它們來做自己精進雷電的操控之法的磨刀石。


    一年前她就發覺自己的修行到了瓶頸期,不管怎麽服氣餐霞、打坐煉丹,或是采雷服藥,真氣都隻是涓滴增長,徒有緩慢的量變,而缺少之前修為突飛猛進時的質變感。既如此,不如從精細功夫上下手,多錘煉錘煉實際操縱的本質。


    這也是剿滅棖棖時所獲得的警示。幸好對方身上天生戴有鐵爪,才方便她引雷而擊,如果是別的小妖呢?見她的雷電厲害,當機立斷,把所有的兵器一扔,往人群裏一鑽,她還能如此準確的隻傷妖而不傷人嗎?


    可見這個精細活兒呀,真是不練不行。她可不想成個女李逵,劫法場時殺上半天,正經兵卒傷了幾個不知道,倒是把無辜的圍觀群眾給砍翻了一堆。


    隻是雷電威力甚大,修煉過程之中,難免有作為外溢,對房屋凡人而言都甚是危險,故而她特地請逢吉過來給自己護法。每日除了隔三個時辰就出陽神去大明宮看看李世民的情況外,剩下的時間都用來錘煉自己的手段。


    如此練了四五日,一日運功時,她心念一動,內視己身,隻見自己的五髒六腑經過十二年的修煉,都被靈氣溫養得如美玉水晶一般。其中心髒是正定的紅色,肺髒是榮茂的白色,肝髒是翳鬱的青色,腎髒是冥冥而幽深的黑色,脾髒則是安定的黃色。


    溫嬌福至心靈,以一種難以言說的精細而玄妙的方式,輕輕從銀色腎水中抽出一縷至白之氣。


    真一之水,鉛中銀。


    她又用同樣的手法,自朱紅的心液中抽出了一縷至紅之氣。


    天一之氣,砂中汞。


    二氣交融,如龍虎交匯,很快達成了美妙的調和狀態,期間她的真氣如常運轉不斷,如同丹爐之外的風,有規律的一下一下的添著火。


    仿佛若有聲音,又仿佛鴉雀無聲,一粒米粒大小的晶瑩而溫潤的光點,從二氣交融之初緩緩孕育而出。


    龍虎交融成黃芽,以黃芽而為大藥。胎完氣足需溫養,金丹之道始發生。


    啪!一直卡著她的那隻瓶頸竟就這麽被打得粉碎。


    溫嬌發出一聲愉悅的歎息,睜開眼,眼底金光閃爍幾許,方才回歸溫潤之色。


    她對著一臉警惕的逢吉說:“今天是個好日子,你和袁令有什麽想吃的?我請客。”


    逢吉緩緩放鬆了下來:“你突破了?”


    溫嬌笑道:“所以我才說,今天是個好日子。”


    話音方落,便聽一陣震徹心扉的鍾聲響起,那是長安上下所有寺院宮觀的鍾齊齊撞響的聲音。一下,一下,又一下,響得沒完沒了。


    溫嬌麵色一沉:“那是什麽聲音?”


    逢吉捂著耳朵,沒聽清她的話:“煩死人,看這架勢,不敲足三萬下是不肯罷休了,可得有的吵。”


    其實他不答,溫嬌也意識到了答案。


    鍾鳴三萬下,是天子駕崩之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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