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從羅敏雯口中磨出了許彥葬禮的時間,李雅然的母親主動提出要陪同她前往吊唁。


    “雖然這一切都與你無關,你也希望那孩子能夠健健康康的。可他畢竟在最緊要關頭選擇了放棄自己而保全你的性命。所以於情於理,我們的確是該前去送他一程的。”李雅然的母親在大是大非上,還是極其清醒的。


    然而就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總顯得格外寧靜一般,就在李雅然認為這次她能從至親那裏汲取到支撐她活下去的力量時,更大的矛盾終於爆發了。


    李雅然的母親拚命地給她的父親打電話,叫他回來一起出席許彥的葬禮,然而李雅然的父親卻絲毫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他們約定好的時間已過,可父親並未出現。


    “你這人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了陪女兒一起去出席葬禮的嗎?他們許家究竟是何家事你心裏難道沒數?人家雖然不追究然然的責任,可我們總該前去表達我們的心意!”


    李雅然沉默地坐在沙發上,聽著母親躲在房間裏給父親打電話。


    “不是,你究竟什麽意思?哦!人家家裏唯一的寶貝兒子離世了,這種時候你讓我們躲著點,你來告訴我到底要怎麽躲著點?”母親說話的音調逐漸提高了起來。


    “你不去,你就不怕在葬禮現場對方情緒一個失控,做出傷害女兒的事情來嗎?你好歹是個男人,關鍵的時候總還是能保護女兒的。”


    “好好好,我們母女二人和你就沒有任何關係!我怎麽就找了你這麽個孬種?人家汽車原本會撞在女兒身上,結果人家拚死轉向,最後落得車毀人亡。即便這件事情就是意外,可於情於理我們都該表示對人家的感謝。藏頭縮尾的算怎麽回事?那還算個人嗎?你不去就不去吧!我告訴你,從此以後我們是死是活都不可能再找你了!你盡管放心!”


    李雅然在客廳裏清楚地聽見手機被重重摔在梳妝台上的聲音。


    而後就是母親極其壓抑的哭泣。


    她知道屬於自己的黑暗時刻也即將到來,每一次母親與父親發生爭執後,總會不可抑製地將怒火宣泄到自己身上,從無例外。


    或許母親的確有自己的難處,繁雜的家務,以及無處依靠的情感。


    可李雅然同樣感到人生不幸。


    她不明白父親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徹底失去了對母親和對自己的耐性。現在的父親,無論是沉默亦或者回擊,都會給自己和母親造成巨大的傷害。


    這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藍圖和羅敏雯根本就無法想象,自己在家中究竟會曆經怎樣的心理煎熬。


    假如不能出生在像她們那樣健康的家庭當中,李雅然真的寧願自己從來不曾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在這個世界裏存在那麽多的紛繁,可她好似並未真正品味過似的。不論今後還有沒有機會體驗,李雅然在這一瞬間都毫不在意了。


    她默默地抬眼看了一下窗外,沒想到竟會在此刻見到如此詭異的一幕:雖然陰沉但卻依舊明亮的天空中,此刻正掛著一輪清晰的圓月。


    是那個後來才出現在地球軌道附近的月亮。


    不僅如此,那輪圓月似乎在緩慢地向地球靠攏。


    盡管李雅然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可她的確感覺到那輪月亮正在逐漸變大。


    原來它的目標從來都是地球嗎?原來它根本就不可能和另一輪月亮發生碰撞。


    這個世界可真是充滿了諷刺呀!


    李雅然聽見房間裏的母親已經停止了哭泣,腳步聲開始由遠及近了。她一想到即將到來的暴風雨,索性直接站起身來。


    反正大廈將傾,毀滅已經降臨。


    疼痛也僅僅是一瞬間的,可漫長的折磨卻會伴隨終身。


    李雅然不願意繼續經曆那種令人絕望的折磨,她原本劇烈跳動著的心髒,也因為此刻的情緒穩定而逐漸平緩下來。


    於是她果斷地朝著已經封入客廳的陽台走去,幹脆利落地拉開了緊閉的窗戶。


    “啊!”母親絕望的尖叫聲從頭頂傳來,可李雅然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努力地朝著母親露出一個微笑,不過或許距離太遠,母親根本就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與此同時,伴隨著李雅然一同落地的還有一束從月球上射入地球的光線。


    *


    破碎。灼熱。遊離。


    這是李雅然運用緩慢的思維好不容易拚湊出來的感覺,但她依舊認為這樣的描述並不夠準確。


    擁擠。喧鬧。宏大。


    這是她在逐漸平靜下來後,新擁有的感受。


    “看呀,這是一個全新的意識!”


    “沒想到這顆灰綠色的星球上,竟會存在如此多具有獨立意識的智慧生命體。”


    “我早就給你們說過了,我們應該盡早落地,對這些生命體稍做研究的。”


    “主要是他們的意識力過於薄弱,誰能想到擁有這麽薄弱意識力的生命體,竟然還能發展出這樣的文明。”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他們的世界幾乎被我們徹底摧毀了。”


    “這不是還保有一個完整的意識嗎?不如讓她融入我們的世界,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


    “可是她真的能接受我們嗎?畢竟我們才摧毀了他們的世界呢。”


    “等她清醒後詢問一下她的意見嘛。這有什麽不願意的?難不成一直當那種低階智慧生命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嗎?他們早就發現了我們的飛船,他們明明那麽恐慌了,卻什麽也做不了。這群低端的生命體甚至連他們的毗鄰星球都到不了,更不懂如何運用他們恒星的能量。照我說,根本沒必要讓這樣一個低階意識融入我們的世界,她隻會拉低我們的整體水平而已,畢竟像他們這樣一個文明,根本就沒有任何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


    “還是不要這麽絕對為好。我研究過他們的星球,按照他們的量級計算,目前為止已經有二十多億年了。在這麽短暫的時間內,在能量如此匱乏的偏遠星係,能發展出像他們這樣的文明,已經實屬不易了。”


    “的確如此。他們的星係所處方位實在過於偏僻。”


    從這些意識當中,李雅然感覺到了明顯的輕視與不屑。她渴望與這些意識進行交流,然而不知為何,她始終感到自己被困在一個極其狹小的空間當中,無論如何都不能取得突破。


    “你們看,她好像蘇醒了,她好像正在掙紮。”


    “她實在過於弱小,我真不知道留著這樣一枚弱小的意識究竟有何用處。”


    “或許本來就毫無用處,隻不過歲月漫長,我們也需要一個合適的寵物為伴。”


    “隨便你們吧,你們自行處理就好。我要沉入群體意識進行自我學習與修複了。好不容易逃亡至此,總要為今後做好完全打算。就這麽一個鬼地方,還不知道要待上多少萬年呢。”


    “那有什麽辦法,還不是因為泰爾西人實在太強了,有他們的存在,整個宇宙恐怕都永無寧日了。”


    此刻的李雅然,拚命地在捕捉那些散落在她意識周圍的信息。


    他們究竟在交流些什麽?李雅然感覺自己完全無法弄懂收集到的內容。


    逃亡,究竟是什麽逃亡?在這樣一個和平年代裏,究竟還有誰需要逃亡?還有他們正在討論的泰爾西人究竟是誰?為什麽自己從未聽說過這樣一個人種呢?


    李雅然竭盡全力想要睜開眼睛,看清正在交談的對象。


    可經過漫長的努力過後,李雅然終於驚恐地發現,自己已經無法“看”見任何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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