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攥緊了拳頭,身上的肌肉繃緊。眼前之人表情和善,但是嘴裏的話卻讓人感覺不自在。什麽叫跟你們走?來人也發覺了自己的話有些唐突,


    “哦,對不起,別誤會。是你的一位老熟人請你過去敘舊,他姓章,立早章。我是他的秘書。”


    陳衛東鬆了一口氣,這個姓不多見,排場這麽大的恐怕隻有章市長了。青年一琢磨,離家也就是一百多裏地,算了,老朋友相約,見了麵再說吧。


    陳衛東跟著來人下了火車,有一輛吉普車等在站台外麵。能把車開進站台,這可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青年想打聽一下章伯雄的近況,但是一琢磨就放棄了。


    這些年的大學也不是白念的,他接觸到了很多更高層次的東西。井底的蛤蟆以為天就巴掌那麽大一塊,當你身處廣闊之中才能意識到自己的渺小。


    車輛一直都是走大路,七八個轉彎後停在了一棟氣勢不凡的建築物前麵。門口的牌子把陳衛東震了一下,慶春省人民政府。


    陳衛東回頭看了一眼帶他來的人,很顯然此人還是不想說什麽,他和門衛交代了一番就帶著陳衛東進去了。難道章伯伯又升官了?


    腦子裏麵想著亂七八糟的,但是腳步一刻也沒停。二人來到了三樓的一間辦公室門前,門上寫職務不是這個年代的規矩。秘書輕敲房門,


    “請進。”


    秘書先進辦公室,


    “領導,人來了。”


    “哦,哈哈,快進來快進來。”


    把陳衛東引進辦公室內秘書就帶上門出去了,陳衛東緊走兩步深鞠一躬,


    “章伯伯,多年不見,您一向可好?”


    “哈哈,臭小子,我好得很,來來來,快坐。”


    陳衛東不是愣頭青了,他走到椅子邊,並未坐下。章伯雄眼底露出滿意,


    “坐嗎,坐嗎,你我忘年,不必拘泥於這些俗套,坐下坐下。”


    陳衛東這才坐下,


    “章伯伯,哦,對不起。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這麽稱呼您?您現在是?”


    章伯雄拿起桌上的茶杯豪飲了一口,


    “我呀?自從...,嗨,算了,和你說你也不知道。我現在擔任常務副省的職務,主持政府日常工作。”


    陳衛東心裏一驚,他可不是菜鳥了。現在眼前的這位可是省政府的二把手,副部級大員。與當年的曲靖相當。陳衛東的表情沒有明顯的變化,


    按理說突然知道眼前之人地位崇高,應該表現的誠惶誠恐。那樣才顯得夠尊敬,對方也更受用。但是陳衛東沒有,他隻是微笑著點頭,


    不管你是誰,陳衛東隻尊敬好人。你是天大的官也管不著我一個小老百姓。況且他對章伯雄還是有所了解的,這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有擔當的好幹部,


    當年他拿著曲靖他們殺人的證據大喊一聲,


    “他娘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我。”


    言猶在耳,振聾發聵。果然,章伯雄更是欣賞青年的從容,


    “小陳啊,自從咱們倆第一次在白岩市的小巷子裏認識到今天已經很多年了。準確的說是你救了我到今天很多年了。”


    陳衛東笑著擺擺手,他不知道章副省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所以他一直端端正正的坐著,


    “小陳,我一直關注你,不僅是因為當年你救了我。更多的是因為你身上的氣質我很喜歡,膽子大,有擔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最重要的是你為人中正,經過這麽多事,你稱得上算是久經考驗。你自身是五四青年獎章獲得者,又有這麽好的學曆,還有華清校辦的優秀畢業生推薦信,


    小陳,我想讓你走仕途。怎麽樣年輕人?考慮一下,別回白岩市了。咱們省的六台河縣縣長秦光遠缺一個秘書,這個機會可不多啊。


    你可能不知道。別說政府部門不好進,就算是進來的,哪個不是從小小的辦事員開始幹起?能混到領導身邊當秘書有些人用了二十年的時間。


    你是個好苗子,是華清優秀畢業生,是黨員,是我看中的人。前途就擺在眼前,你...考慮一下。”


    陳衛東有片刻的眩暈,章伯雄的話無疑是一個大大的餡餅拍在自己腦袋上了。有人到死隻能望一眼羅馬的方向,今天章伯雄的話等於在羅馬城門外,有人給陳衛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陳衛東低下頭,眼含熱淚,並不做聲。章伯雄看著陳衛東的表現甚是滿意,幸福的樣子本該如此。章伯雄自己這一輩子走過的路,


    莫說給自己搭橋引路的,就算少碰見幾個給他使絆子的人他都感覺像是過年。好在這些都過去了,可惜已然兩鬢霜白。


    陳衛東用力吸了一下鼻涕後用胳膊擦了一把眼淚,


    “章伯伯,我想好了,我要回白岩市。”


    “哎,這就對了,回白...。


    啥?你要回哪?”


    陳衛東被人送出省府的時候蔫頭耷拉腦,章伯雄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猶在眼前。不過他也沒有過多責備,人家畢竟是大領導。


    放棄這次機會陳衛東的心理負擔其實不是很大。首先,他不喜歡官場,實在是太累了。你要是一心為民吧,領導不一定一心為民。你要是想隨波逐流吧,哪不能躺屍,非得進體製?


    其次是他心中的執念太深了,關於白岩市,關於棉紡廠,關於棉紡社區。那是他的傷口,這輩子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好好活一次。


    火車肯定是沒有了,隻能搭乘長途公共汽車回白岩市。母親那邊在車站接不到人還不知道怎麽著急呢,沒辦法,隻能往客運站去了。


    大破車晃蕩了好幾個小時才到白岩市。不知道怎麽著,離家越近心越急。一下公交車走個十分八分鍾就能到棉紡路,不知道為什麽這幾步路好像有從京城到慶春那麽遠。


    還沒到家呢就看見暗戳戳的燈光下站著幾個女人的身影,其中長的最小的那個蹦了起來,


    “媽,我哥回來了,我哥回來了。”


    母親在向自己走來,陳衛東的目光卻越來越模糊,


    “媽,兒子回來了。”


    母子倆相擁而泣,


    “兒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再也不走了。”


    此時鐵家巷子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人罵罵咧咧,


    “我去,老陳,你小子真不夠意思。你回家找媽沒毛病,你把我們這幫兄弟扔在火車站算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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