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麗,狼煙驟然而起。


    在騰格裏沙漠邊緣,兩軍對壘,強弓硬弩,密集對射的箭雨在空中穿梭、碰撞、跌落,一些沒有交匯的羽箭弩矢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直向敵方飛去……


    戰馬嘶鳴,蹄聲如雷,在一波又一波的衝鋒陷陣中,交戰雙方刀光劍影,屍骸遍地。


    短兵交匯,大刀、長槍橫切豎刺,鮮血淋淋,慘叫聲聲。


    漸漸,匈奴軍顯出了頹勢。


    右賢王憂心忡忡。


    軍師諫言:“右賢王,這樣再死拚下去無異於全軍覆沒。”


    賀蘭也附和:“是啊,軍師說得既是。右賢王,我們得保存一些實力。”


    右賢王無奈感歎:“原本我們作戰能力就不如月氏人,我曾勸大單於切莫動怒,發兵更使不得,可……傳我命令,采取且戰且退的戰術,撤出戰場。”


    在月氏軍前沿陣地,月氏前線指揮官望著潰退的匈奴兵冷笑:“想跑?哼,想得美,怕是來不及了,殺!”


    月氏軍縱馬衝鋒。


    又一波犀利的進攻,兵刃再次相見。


    匈奴人節節敗退,在負隅頑抗中丟盔棄甲。


    匈奴軍師急呼:“王爺,趕快進沙漠……”


    賀蘭說:“我斷後,王爺快撤!”


    大批護衛簇擁掩護右賢王狼狽地逃向身後連綿起伏的滾滾沙漠。


    月氏軍士風馳電掣駛過,喊殺聲震天。


    夜降臨,皓月當空,山崖上,一群狼似乎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濃濃血腥味,衝天嘶嚎。被誘惑的狼從山石上躍下,奔騰向前。死傷遍地,有士兵在蠕動……


    狼群瘋狂地衝進血腥戰地……


    月色朦朧,偏西,四周一片靜謐。


    一陣陣狼嚎格外瘮人。


    在沙漠腹地,沙窩裏苟延殘喘的匈奴將士望月歎息。


    右賢王和軍師在商議著如何擺脫目前的困境。


    軍師建言:“趁半夜月氏人放鬆,派信使回王庭送信。”


    右賢王點頭:“隻能這樣。我看就派穀蠡王賀蘭去當麵向大單於陳情。”


    軍師讚同:“甚好,此事隻能是他,穩妥。”


    戈壁上月光如水,執勤的月氏士兵懶散地遊動,不時伸伸懶腰打著哈氣。


    突然兩騎快馬一前一後奔馳而來。


    警戒的月氏士兵警醒過來:“不好,是匈奴騎兵!”


    兩騎飛奔的快馬從眾多宿營的月氏人帳篷中間飛馳而過。


    月氏兵喊叫:“放箭!”


    待月氏人搭弓射箭,馬背上的匈奴信使賀蘭和護衛早縱馬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漠北荒野,賀蘭在馬背上飛奔,護衛不時扭頭往回觀望……


    賀蘭和護衛越過低矮的山梁……


    賀蘭與護衛趟過閃著銀光的河流……


    晨曦初現,賀蘭與護衛翻越最後一道山梁,極目處龍城草原上密密麻麻的穹廬影影綽綽……


    孿鞮大單於被驚醒,旁邊睡著呼衍顓。


    帳外稟報:“大單於,右賢王派人來了,前線告急。”


    “大帳等候,速讓臣工們一同進帳議事。”


    不消一會,賀蘭跪在單於議事的大帳裏:“啟稟大單於,前方戰報,我匈奴難敵月氏軍,眾多要塞失守,右賢王已經被逼進騰格裏沙漠了。”


    大單於大駭:“那王庭派出的中央軍呢?”


    賀蘭說:“被月氏人阻擊在沙漠邊緣的山穀裏,無法前進。”


    大單於驚得說不出話來。


    隨即大單於把目光掃向各位臣工。


    大臣們沒人敢接他質問的目光,全都唯唯諾諾把頭垂下。


    大單於氣憤又無奈:“嗨,這算什麽事!看來隻能再次派人去求和,加倍向月氏國每年納貢。”


    匈奴人在戰場上失利,整個龍城人心惶惶。


    呼衍顓對左賢王挑起事端恨得咬牙,但她發泄不出來,唯有吞進肚裏,靜觀其變。


    莫都和母親也在談論戰事,他問母親:“這月氏國就這麽厲害嗎?”


    大閼氏搖頭:“孩子,你要記住,其實這並不是月氏國突然就兵強馬壯起來,隻能怪你父王近些年寵愛年輕貌美的呼衍顓,致使王庭的兵權大半被控製在左賢王手裏,其兄弟、子侄、親信全都得到重用。目前左賢王權勢已經是一人之下了,這還不滿足,還要派親信往右賢王那兒滲入,他這是有野心啊!而這些參沙子的人除了拉幫結派是好手,打起仗來多又貪生怕死,都是既無文韜又無武略的酒囊飯袋,焉有不敗之理。事到如今,月氏人不打到龍城來就已經很萬幸了。”


    莫都對母親的這些話感到驚訝:“母親怎麽這麽清楚?”


    大閼氏說:“明眼人都清楚,隻有你父王糊塗。”


    莫都咬牙切齒:“都是該死的呼衍慫恿的結果。”


    大閼氏說:“且忍,不定還會有什麽變故呢。聽說月氏國的使者已經到了,我有種不祥的征兆。”


    莫都安慰母親:“不會有事的,給他們納貢就沒事了。”


    大閼氏憂心忡忡:“但願吧。”


    在單於大帳裏,臣子們站立兩邊,中間是笑容滿麵月氏使者。


    月氏使者娓娓道來:“月氏王同意休兵講和,除了禮單上的馬匹、牛羊外,我們月氏國認為,為了邊境長期安寧,不再招致戰事,匈奴應派一位王子到月氏國做長客,以顯示大單於對月氏國的恩惠!”


    眾臣驚駭。


    孿鞮大單於頓然站起:“好一個恩惠,這分明是要王子去做人質,簡直欺人太甚!”


    臣子們嗡嗡議論:


    ——這太過分,居然還要做長客。


    ——如果讓王子做了人質,匈奴人將來發兵西征就得掂量一番了。


    ——這是月氏國怕匈奴有朝一日強盛了要報複他們。


    ……


    月氏使者傲慢地說:“大單於可以不答應。如果真撕破了臉……”


    大單於咬咬牙關,無計可施複又坐下:“這樣,我們匈奴可以保證不再進犯月氏國,願和你們聯姻,讓一位公主去月氏國和親,永世修好。”


    月氏使者搖頭:“我直言不諱告訴諸位,這是月氏人最低的要求。我們隻是讓王子去做長客,又不會殺他,有什麽可擔心的?你們不情願王子做長客,想和親,無非就是想學漢人以此獲得休養生息的時間,以待來日兵戈雪恥。我不得不直言相告:和親不行,那是漢人韜光養晦的把戲,因為我們月氏國不缺少女人。”


    大單於惱怒:“你……”


    臣子們嗡嗡議論聲:


    ——月氏人太霸道。


    ——這是羞辱我們啊!


    月氏使者臉上掛著勝利者的笑容。


    站在父王邊上的莫都憤怒地瞪大了眼,攥緊拳頭。


    讓匈奴王子去當人質,這不啻在王庭響了炸雷,大閼氏驚得眼睛都直了。


    “天哪,怎麽會這樣?這明擺著……這是陰謀啊!”


    她知道兒子莫都凶多吉少。小王子有呼衍顓護佑,大單於怎麽可能從那個妖媚的女人懷中把小王子給割舍出去?


    而在事情沒有定局之前,誰的心裏都沒底。呼衍顓也是滿麵愁容:“月氏人太可惡,怎麽能讓王子去當長客呢?這下全完了,小王子還那麽小……”


    可女巫師卻薇薇一笑:“閼氏莫急,現在並沒有確定是哪位王子去月氏國當長客呀!”


    呼衍顓不解:“這不明擺著……”


    女巫師搖頭:“閼氏,不一定,在下以為這是好事。雖然大王子是儲君,似乎表麵上看理應是小王子去做長客。但我認為,現在倒是機會來了,這絕對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該是發揮王爺權威的時候了。”


    呼衍顓疑問:“你的意思是讓我王兄出兵?”


    女巫師再次搖頭:“不,不,是讓左賢王出麵,鼓動大王子去月氏國當長客。”


    呼衍顓問:“如果大單於不同意呢?”


    女巫師說:“閼氏,是這樣,此次雙方交戰,右賢王損失慘重,這樣更加凸顯出左賢王的力量來,大單於得掂量一番。”


    呼衍顓有些不安:“你是說大單於若不同意就讓我王兄去奪權?”


    女巫師笑了:“也不是,怎麽可能,那樣隻會有利於呼衍家族,對閼氏和小王子不利,萬萬不能走到那一步。閼氏,我認為眼下雖說右賢王勢力受損,但好在主力還在。那些從戰場逃回來的將士們已經在邊關集結了,右賢王也是死裏逃生從騰格裏沙漠回到了營地。目前盡管左賢王手握重權,但還不到奪位的最佳時機,更沒有絕對的把握取勝,所以不用顧忌王爺現在就有動作奪權取而代之。”


    呼衍顓不明白:“那你的意思是……”


    女巫師說:“此時對於大單於來說,左賢王勢力如此強大,至少目前中央王庭不敢得罪呼衍家族,孰輕孰重大單於得考量。再說還有閼氏您呢?”


    呼衍顓不解:“我?”


    女巫師湊近呼衍顓身邊,耳語一番,呼衍顓笑了。人高興了,心情也就敞亮了,呼衍顓走出穹廬,看到頂上的天空一片湛藍,草地上的羊群像雲朵一樣滾動,那大小不一、顏色不同的穹廬在草地上鋪開,就像一朵朵盛開的花蕊,很是奪目。遠處稀疏的白樺林,旁邊有蜿蜒奔流的河水淌過,清澈的藍色湖泊上鳥兒紛飛……


    而此時內心糾結的孿鞮大單於靠在獸皮王座上,仰頭望大帳的穹廬頂發呆。沉吟許久,大單於回過神來問諸位臣工:“你們認為派哪個王子去合適?”


    大帳內一片靜寂。


    大單於陷入兩難:“大王子莫都是太子,他是決不能去的;可是,小王子才四歲,還在母親懷裏吃奶,那麽小的年齡又怎能忍心讓他去擔當這和平的使者呢?”


    善於察言觀色的左賢王看到單於閉合眼簾若有所思的樣子,走前一步上奏。


    左賢王說:“啟稟大單於,恕臣下冒犯之罪,從眼下來看隻能是……”


    大王子睜開眼睛:“隻能什麽”?


    左賢王說:“臣下以為,隻能大王子……”他不敢貿然把話說完。


    大單於皺眉:“莫都是太子,怎麽能……”


    右賢王站了出來:“啟稟大單於,依臣之見,我讚同左賢王的提議。”


    大單於疑慮:“怎麽你也……”


    右賢王進一步說:“大單於,臣以為,大王子畢竟已經長大了,一方麵在生活上能照顧自己,即使當長客,月氏人也不敢虐待。另一方麵,大王子這幾年在弓、箭鏃、弩機、刀、劍、戈、矛、斧,樣樣舞弄得很是得心應手,具備了很強的軍事才能,到了月氏國當長客,可以趁機偷窺敵手的軍事訓練,將來為我所用。”


    大單於有點釋然:“原來右賢王是從長遠考慮的。”又不放心,“如果他們加害大王子又如何是好?”


    右賢王說:“還不至於。月氏人也不想把我們趕盡殺絕,否則早就占領龍城了。”


    大單於還在猶豫。


    就在這時,呼衍顓進入大帳。


    君臣紛紛端望。


    呼衍顓雙手抱拳:“啟稟大單於,為了我匈奴的安寧,我呼衍顓情願去月氏國做長客。”


    君臣吃驚。


    大單於狠狠瞪呼衍顓一眼:“你來添什麽亂。人家月氏人說了不缺女人,連公主都不要,還會要你一個生過孩子的婦人?”


    呼衍顓笑了:“我是沒有公主金貴,但我是偕同王子前往的呀。”


    大單於不解:“此話怎講?你莫不是要帶小王子前往……”


    呼衍顓點頭:“是。不過,有可能是兩個王子一同去月氏國。”


    大單於更加糊塗了:“此話怎講?你要帶上大王子?那不成,一個王子做長客已經讓人很鬧心了,怎麽還要兩個王子……”


    呼衍顓打斷大單於的話:“大單於請聽我把話說完。”


    大單於示意呼衍顓繼續說下去。


    呼衍顓輕輕摩挲自己的肚腹:“大單於,不是我要帶大王子和小王子去月氏國,而是我隻帶小王子前去,因為眼下我肚子裏又懷了大單於的王子,難道這不算兩個王子嗎?”


    大單於恍然大悟:“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呼衍顓故作輕鬆:“也就是最近的事。生孩子原本就是女人天經地義的事,哪能整天掛在嘴上。”


    群臣們頓時嗡嗡議論聲聲:


    ——啊,這怎麽能行。


    ——對呀,這可是兩個王子做了長客,還搭上一個閼氏。


    呼衍顓的眼睛裏閃過一縷得意的神色……


    這是女巫師的計謀。


    就在昨日月氏人提出要王子做長客令孿鞮大單於內心糾結的時候,女巫師對呼衍顓的耳語就是要她主動出擊,掌握先機。


    呼衍顓說:“我提出帶小王子去月氏做長客,目的就是逼迫大單於讓莫都去做人質。可萬一大單於同意我和小王子去,那不全完了?”


    女巫師說:“不盡然。當年閼氏還是少女時,月氏王子就對你情意滿滿,這在草原上人人皆知。如今月氏國的國王正是先前那位王子,如果閼氏去月氏國,月氏王肯定會高興。正因為如此,大單於不會把自己心愛的女人就這麽送給月氏王的。奪妻那可是一個男人的恥辱,更不要說他是匈奴人的大單於了,除非大單於願意這樣做,那就另當別論。”


    呼衍顓說:“隻有這樣一逼,莫都不去也得去了。”


    女巫師點頭:“是的。”


    呼衍顓沉思了下說:“萬一大單於同意了,那我們母子可就永遠不可能回到龍城了。不如這樣,我再用假懷孕逼大單於一下,如果他真那麽絕情,我也就沒必要再留戀什麽了,到時候我一定會慫恿月氏王帶兵打回來,徹底占領龍城,把漠南、漠北蕩平。”


    女巫師擔憂:“用假懷孕萬一露餡了怎麽辦?”


    呼衍顓信心滿滿:“那簡單,到時看我的。”


    女巫師笑了:“既然閼氏已經想好了,那就這麽幹,妙!”


    呼衍顓的笑很愉悅、很燦爛。


    此刻在單於大帳裏,孿鞮大單於猶豫不決:“可是,這事,閼氏有了身孕,這……”


    呼衍顓表現出善解人意的樣子:“大王子是儲君,理應輔佐大單於,小王子還小,單獨去月氏國肯定不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匈奴和月氏就成了死敵,又得大動幹戈。隻有我帶小王子去,不會有什麽閃失。隻是我不能再服侍大單於了。好在後庭閼氏眾多,我走了還有她們服侍。”


    有一大臣站出:“呼衍閼氏如此大義,令我們這些臣子感動。一個王子做長客就已經是奇恥大辱了,怎麽還再讓閼氏去,而且閼氏還懷了孩子,這樣做我們匈奴的顏麵何在?這是萬萬不能的。”


    左賢王不做聲,但他的眼色被一些臣子心領神會,紛紛出來說話:


    ——大單於,呼衍閼氏是不能去的,不能啊!


    ——大單於,讓懷有身孕的閼氏去做長客,天下人會恥笑的。


    大單於很是沮喪,喟然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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