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姑蘇,瓊花枝頭放,靈岩白了頭。


    趙思齊渾渾噩噩,不知道何年何月,一路上雨雪風霜。


    五紅犬又成了烏黑犬,趙思齊也成了乞丐齊。


    直到這座氣通天地的古城名勝映入眼簾,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桃符燈籠紅光璀璨,才恍忽了然。


    “過年了。”


    雪已經漸漸小了。


    道旁的樹上覆蓋著一層冰雪,晶瑩剔透的枝丫仿佛玉琢一般。


    家家戶戶在門前掃雪,熱鬧非凡,而趙思齊則被攔在城外,不許他進去。盡管他一再表明自己不是難民,不是乞丐,是天當被地當床的修行人,還是被兵丁拒之門外。


    “年節大喜之日,吳王與民同樂,不能被你們這些閑漢擾了性子,快走!快走!”


    趙思齊本來還想理論,但另外一個兵丁已經看上了身邊的烏黑犬,露出意動的神色,他就不得不走了。


    一黑二黃三花四白,過年吃狗肉可也是另外一種傳統了。


    趙思齊連忙跑了,否則爭端起來,他倒是還有些本事能脫身,這烏黑犬可就未必保得住了。


    離了閶門,趙思齊拍了拍狗頭,道:“臭東西,你可差點要被人逮走做鍋子了。”


    五紅犬自然是聽不懂他說什麽的,用口水清洗了他的手指。


    趙思齊看著這座雄城,暗歎一聲,道:“早聞姑蘇大名,原來也隻是這般顏色。”


    他無處可去,卻在閶門外發現了意外之喜。


    有一座道觀還開著門,雖然往來的人不多,卻也還有些香火。


    趙思齊想要去借宿,便去了道觀,這四四方方小小道觀,卻拜著孚佑帝君。


    兩個年紀不大的法師主持著道觀,一個不苟言笑、老成持重,一個笑臉不斷、熱情好客,迎送賓客、祈福消災都是他們在做。


    見著趙思齊,那個笑臉的小法師遲疑了一瞬,麵有難色,道:“這位善信……”


    趙思齊連忙表明來意和身份,以免被當做流民接濟。福濟觀廟小粥少,接濟流民也隻能舍一碗粥,留宿是不敢留的。


    且流民也並不見得就是好身份,趙思齊一路走來,見多了流民作亂的事情了。


    得知趙思齊也是修行人,那小法師便道:“你稍等,我去問一問師兄。”


    不一會兒,另外一個不苟言笑的小法師也來了,看了一眼趙思齊,確信他並非凡俗,便請他進去。


    那不苟言笑的小法師道:“小道懷忠,這是我師弟懷義,這位道友,這邊請。”


    趙思齊便借宿在福濟觀,暫做休整。


    下午來進香的人就幾乎沒有了,天色漸晚的時候,懷忠和懷義就已經閉門了。


    趙思齊借了他們的灶台燒了熱水,給自己和烏黑犬一道洗了個澡,換了個新。


    懷義來見著他們的時候還吃了一驚,道:“這不是黑狗啊?”


    趙思齊笑了起來,道:“一路上滾的泥太多了,是條五紅犬。”


    五紅犬的眼睛閃閃發光,懷義讚道:“好狗。”


    自從劉法師過世,福濟觀第一次有外人留宿。往日師兄弟兩個素來對付,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對付。


    如今來了客人,難免還要招待。


    趙思齊也不好幹坐著,三個年輕人張羅著,再加上一條活蹦亂跳的五紅犬,一時間也熱鬧起來,多了許多生氣。


    三個人聊著天,趙思齊也分享一些有趣的見聞,說著說著,就開始笑。


    笑著笑著,懷義就轉過身去,偷偷抹起來眼淚。


    趙思齊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懷忠收斂了笑容,道:“勿怪,家師過世不久,師弟是想起他了。”


    懷義緩了緩,轉過頭道道了歉,然後看向懷忠,道:“這麽久了,也沒見你笑過了,整日裏就是拚了命的練功,我很害怕。”


    懷忠喉嚨哽動,臉上的平靜幾乎垮掉,勉強維持著笑臉,道:“我沒事,你看看,這大好日子,怎麽說這些。”


    趙思齊默默離開了,給他們師兄弟一個相處的空間。


    他去給孚佑帝君上了香,然後站在院裏,看著院子裏那棵光禿禿的柿子樹上掛著冰溜子,蓋著一層白,思緒卻也不知道飛往何方了。


    西洞庭山。


    神景宮內也是新年,隻是簡辦。修行人不太惦記這個,就好比不太惦記生辰。


    奔著長生去的,就不好還一寸一寸度量光陰,隻恐數得太清楚,反而應了壽理。


    金庭大仙忽然出關了,心情也很好。


    采雷官疑惑道:“大仙今日麵帶喜色,想來是修行又有精進了。”


    金庭大仙也不同他計較,道:“確實是有喜事,你去玩吧,今日不用在這候我。”


    采雷官便退下了。


    監察使衝靖小道士又長了一歲,到處討壓歲錢,見著采雷官,就討到他這裏來了。


    黑龍大驚失色,道:“什麽壓歲錢,老子活了這麽久也不曾聽過壓歲錢。”


    監察使指著他的大鼻子,問道:“我們還是不是朋友!過年你不給我壓歲錢嗎?我十二歲了,一個人隻有一個十二歲誒。”


    采雷官伸手摳了摳耳朵,道:“我一千多歲了,也沒有收過什麽壓歲錢,你十二歲有什麽了不得嗎?”


    監察使的臉上頓時就露出一種憐憫來,他在袖囊裏掏摸著,然後掏出來一個紅綢的小袋子。


    他把小袋子塞在采雷官的手裏,墊起腳去夠采雷官的肩膀,夠不著,隻好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他的臂膀,道:“別難過,我把壓歲錢分你一點。我先走了,還要去給其他師兄拜年。”


    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去打劫——不,給下一個師兄拜年去了。


    采雷官看著手裏的袋子,愣了愣,然後臉色迅速脹得通紅,雷霆大怒,道:“誰難過了!誰要你的壓歲錢了!”


    采雷官氣得跳腳,監察使也已經走遠了,他隻能生一生悶氣。


    直到大半夜,衝靖小道童都要睡著了,忽然一個巨大的黑影敲了敲他的門。


    他打開門一看,門前堆滿了圓潤的蚌殼和流光溢彩的奇石。


    一條黑龍從鼻子裏噴出來冰花,惡形惡相道:“老子送你的壓歲錢,收好了!”


    然後就一尾巴把這些蚌殼和石頭連帶著衝靖自己都掃進門了,衝靖連忙跑出來要同他道謝,但一道狂風吹過去,黑龍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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