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其的業還在創著,毛秀春的死成了她絕佳的素材。可是閱讀量還是半死不活,高廣告收益也沒有到來。


    孫平堯為自己女兒的大業感到焦急萬分。喬增德也開了自己的公號,孫平堯也開了自己的公號。一家三口,輪番占據著票圈,凡轉發者無不誇讚。


    一家三口琢磨著,看來滴言票圈還不夠,還得讓學生在瓜辛網上多推薦。


    孫平堯和喬其注銷又注冊,打出喬小藍的新名頭,又開始了自己的推廣。


    這次,響應者寥寥。因為年輕人在瓜辛網上還穿著馬甲,誰也不願意暴露自己可以絮絮叨叨的淨土。


    喬增德在股票市場上虧損了五十萬瀛洲幣,喬其創業的錢水一樣流出去,但聽說王奇虧損了一百萬,喬增德頓覺燒焦的心好受多了。


    王奇頂著黑眼圈豪壯地說:“千金散去還複來!”


    喬增德跟著舉杯:“對!”


    孫平堯也想為家庭出份力,除了對女兒喬其不遺餘力地支持,她在學院裏賣起了進口貨,錢包啊,絲襪啊,孫平堯挨個學生同事推銷著。


    進口貨原價二百一十九塊瀛洲幣,師生們不好意思這麽精準,客氣地轉給孫平堯個整數,還要恭維幾句“孫老師辛苦了”“孫老師費心了”。


    孫平堯露著對扣門牙,知書達理地笑著,當然辛苦,當然費心。寶貝女兒辛辛苦苦從納加登選購郵寄,這就是跨國電商,你們在旁的地方還買不到呢,進口貨!


    她心安理得地賺著整數,渾然不覺師生們的恥笑。再說,賺錢嘛,不丟人。


    可喬增德感覺抬不起頭來了。辦公室搬到了圖書館,可還是瀛京藝科大學國際中心處長,級別和院長差不多。堂堂院長夫人,局長千金,賣絲襪。喬增德覺得自己的臉都被孫平堯丟盡了。


    可是,孫平堯是在賺錢,一片好心,喬增德虧了大錢,失去了指點妻子女兒發財之路的資格。他又氣又羞又懊喪。千算萬算,沒想到自己竟然又落到了“窮人”的步數。因此,喬增德深感知識分子的待遇問題應該成為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


    他痛心疾首地教導著學生:“知識分子是國家的臉麵,知識分子的生活都比不上娼妓,社會風氣怎麽能好?魯哥迅唵,一個月四百大洋,住著花園洋房,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還得跟學生明算賬。就是一個月四百大洋,他也得跟他的學生打官司。知識分子也得生活!”


    此話一出,深得碩博之心,學院的教師們更覺在理。不愧是老院長老領導,平常是嚴厲了些,但到底還在為知識分子說話。


    孫平堯扒拉著自己的滴言記錄,皺著眉頭,盯住了周垳的聊天界麵。


    孫平堯與其他人的買賣那都是吉祥的整數,隻有周垳,孫平堯說二百一十九,她就轉二百一十九,孫平堯說三百四十八,她就轉三百四十八。


    孫平堯對喬增德更不滿意:“你看看你看人的眼光,就周垳這種情商這麽低的人,你收她做什麽呢?”


    喬增德狗皮膏藥雖然不知道罵過多少次,但孫平堯的枕邊風一吹,他還是怒火中燒。劉青吾不常去挨罵了,換上了周垳。


    等劉青吾再見到周垳時,心裏已經明白周垳陷入了黑洞。那麽周垳明白她說的話了嗎?劉青吾不知道。


    周垳淚眼盈盈,但是還是帶著笑意說:“我覺得自己不適合讀文學,我想,要不退學算了。嗬嗬。”


    劉青吾心裏長歎,想了想,鼓勵周垳說:“周垳,路在選之前應該仔細考慮,但你既然選擇了,還是盡量堅持下來。”


    周垳想了想,問劉青吾:“喬老師其實對你很賞識,他總罵我情商低,我情商確實挺低的。你說,我怎麽辦呀?”


    劉青吾笑了笑,她沒想到,喬增德還會在周垳麵前誇她。可是這誇的目的是什麽呢?是喬增德對她很了解,所以把她好的方法介紹給周垳嗎?一個拙劣的離間之術而已。


    劉青吾想起一句詩:“太陽不在我們中間,可它投下的陰影在每一個人心裏。”


    周垳不懂劉青吾的話,劉青吾說:“周垳,不要想象教授會像真正的老師一樣手把手教導,也不要把文學想得有多麽高深。總之,別人的話,不要迷信。”


    周垳忽然問道:“青吾,如果兩個男的,大男子主義和軟飯男,你選哪個?”


    劉青吾為了讓兩個人談話的氛圍不至於那麽沉重,她哈哈笑起來:“好好的女孩子憑啥要選那樣的?哪個都不應該選。女孩子要選一個好的。”


    周垳笑了,看著劉青吾,她不知道怎的,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咕噥一句“青吾你好帥啊”就背過身去“媽呀媽呀”笑個不停。


    劉青吾見周垳笑了,心想,她應該好受一些了,便說道:“周垳,我們讀到博士,就應該博采眾長,在這裏學不到的,我們應該自己想辦法。”


    周垳點點頭。劉青吾說:“咱們應該學會學習,那麽多學校,肯定不是都這樣。”


    周垳又點點頭。


    兩個人商量好,看到有什麽好的報告,就結伴同去。相互熟悉了,周垳才知道,劉青吾竟然比她還小兩歲。


    喬增德過生日,王奇當起了大師姐。她給劉青吾打電話,問劉青吾給喬增德送什麽禮物。


    劉青吾一想到喬增德每次吃飯翻來覆去講的都是他的老黃曆和受害史,就壓根不想參加。王奇不依不饒地問:“青吾,你說說給咱們導師送什麽禮物?”


    劉青吾覺得王奇在裝傻,她隨口說:“師姐,您看他喜歡什麽就送什麽吧。”


    王奇在電話裏哼哼一笑:“哎呀,我上次去他家,我說給師母送個吸塵器或者掃地機器人,她還不要。”


    劉青吾一聽就笑了。師姐啊師姐,這馬屁就是拍上十年,你也趕不上包霜蕊。喬教授一年到頭都在罵狗皮膏藥整天“川流不息地做飯吃飯”打斷他的科研,整天抱怨孫平堯在家什麽也不幹,話裏有幾分真且不論,就是喬教授和孫師母那把年紀,什麽智能玩意兒能用明白呢?何況孫平堯根本不愛幹家務。工具再智能,也離不開人操作。機器忙著收拾家務,人忙著收拾機器,用膝蓋想想,她也不愛要啊!


    王奇一聽劉青吾笑了,馬上問:“青吾青吾,你快說說,你點子多。”


    劉青吾隻好問王奇:“師姐,送人東西得送人家缺的,都是有家有業過日子的人,喬教授最缺什麽呢?”


    王奇受了啟發似的,想起孫平堯不光拒絕了吸塵器、掃地機器人,而且加上一句“家裏什麽也放不下”。她漸漸開了竅:“青吾,師母倒說過她家什麽也放不下。”


    劉青吾笑著不說話。


    王奇又哼哼一笑:“她家缺什麽......嗬嗬,她家最缺錢。哈哈。”


    劉青吾見王奇終於說到點子上了,也就打算掛斷電話。但王奇還是追問著:“青吾,送給他多少錢合適?”


    “師姐。”劉青吾有些不耐煩,“師姐您看著辦吧,定下個數,我們湊給您。”


    “不不青吾,聽你的聽你的。”王奇快快地接話。


    劉青吾有點不高興了:“師姐,怎麽是聽我的?還是聽你的吧。”


    王奇還要再說什麽,劉青吾已經懶得聽了。每年大大小小的節日生日,王奇總是熱心張羅。按說師門一起吃個飯沒有什麽,大家坐下相互了解了解,傳授傳授經驗,都是來自五湖四海,能在瀛京一起學習,多麽有緣分的事情。整個師門應該是在瀛京最親的人才是。


    可是喬增德一坐下就開始了老一套,劉青吾很想問王奇,平常是沒挨夠罵嗎,揣著錢請著客浪費著一去不複返的時光挨著罵,這就滿意了?


    可王奇還是一個勁兒地張羅。劉青吾懶得拆穿她。


    等王奇有一次說“聽你的聽你的”的時候,劉青吾淡淡地回複說“師姐定好通知我就好”,就掛斷了電話。


    一起去飯店的時候,周垳約著劉青吾同行。周垳說起喬增德的罵聲,劉青吾問她:“周垳,你覺不覺得他在強奸學生的意誌?”


    周垳大叫起來:“你研究女性太敏感了,哪有那麽誇張?”


    劉青吾不說話了。她發現,原來,在同一處境中,人所感受到的痛苦程度是不同的。


    她思考著新的問號,同樣的處境,為什麽有些女性可以忍受,有些女性無法忍受,哪些女性可以忍受,哪些女性無法忍受。


    崔瑋天、王奇、包霜蕊、周垳、喬其、安之南......


    名字一個個掠過腦海,沒有一個是小說裏的那幾種女性。


    劉青吾明白了,小說作者是男性,男性無法想象女性。那麽,按照男性文化教導成長起來的女性,其實是“父親的女兒”,那麽她們能夠隨著學曆的提升、論文的寫作,突破以往成規的教導嗎?


    那麽,其實,是不是這樣的“女性”也無法想象女性?


    劉青吾見過崔瑋天的新女友了,和喬其隻是胖瘦不同,工作的種類、思路、言談,甚至外形,都和喬其很是相似。


    劉青吾不知道怎麽命名,“女兒”,女的兒,那暫時把喬其這樣的女孩叫“女男人”好了。


    劉青吾見到喬其,活脫脫一個小喬增德。


    劉青吾問孫平堯,喬其喜歡自己的父親嗎?


    孫平堯把嘴巴努得老長:“她?哼!喜歡還用跟她爹幹仗?!爺倆針鋒對麥芒!”


    瀛京的冬天正值零下十幾度,喬其裏頭穿一件短袖t恤,外頭套一個短款黑羽絨服。她進了餐廳包間,馬上把羽絨服脫下來,露出白白胖胖藕節一樣的胳膊,然後掏出一盒秀龍煙。


    喬其見劉青吾是短發,便先朝劉青吾努一下下巴,抖抖煙盒:“來一根?”


    劉青吾擺擺手,笑著說:“謝謝,不會。”


    喬其有點意外。喬增德在家沒少罵這些學生,但至少劉青吾看上去就不是父親喬增德說的那樣。“謝謝,不會。”簡短,溫柔,禮貌。


    喬其忽然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寒暄著:“真是好孩子。一看就很乖。”


    劉青吾笑笑,不再說話。不說話,頂多是“內向”,但說了話,就不知道要受什麽編排了。


    喬增德開了口:“哼!窮人家的孩子就是啥也沒見過。”


    孫平堯歎了口氣,轉頭繞過王奇,看著劉青吾問:“青吾,你聽你老師會說話嗎?”


    劉青吾還是笑笑,不發一言。


    王奇坐在孫平堯旁邊,迅速把包好的紅包放到孫平堯的腿上,然後舉起杯大聲說:“今天是個好日子,來,咱們師門一起為喬教授慶祝生日。”


    喬增德臉上喜滋滋地笑著,孫平堯忙把手從紅包上拿開,和喬增德碰一下杯,又趕緊把紅包打開。


    喬增德不開口,飯桌上的學生就兩個腦袋湊一起,互相轉移著尷尬。


    坐在喬其旁邊的李升見喬其抽著煙,笑著說:“我來陪一根。”


    喬其笑笑,遞過煙盒和打火機,沒一會兒,兩個人跟前就煙霧繚繞了。


    孫平堯清點完紅包,往喬增德耳朵旁湊湊,低聲說:“六千!”然後低下頭,把紅包坐到屁股底下,就端起杯子喝口水。


    孫平堯的聲音再小,劉青吾覺得飯桌上的人也都能聽到。


    沒有一個人接話。


    劉青吾看一眼喬增德,他臉上沒有笑意。想必,這六千,少了。


    六個學生,每人一千。


    喬增德終於開始了開場白:“眾弟子有心了。今天雖然是我的生日,但不零不整的,我上頭還有老父親,本來不想大過,但大家有心,心意我領了。我這個人就是心軟,不願意讓你們為難,你們師母也愛熱鬧,我就勉為其難。哼哼,哎呀,我半輩子就被這狗皮膏藥黏住了......”


    “喬增德!”孫平堯厲聲喝道,“你怎麽說話呢?你會不會說話啊?”


    喬增德上下嘴唇吧唧兩下,滿足而靦腆地笑著:“哼哼,話都不讓我說,我這輩子就給這娘倆賣命,她們就拚命地剝削我,就像你們學生一樣......”


    劉青吾悄悄閉上了眼睛,然後又悄悄睜開,心裏默默想著自己的論文。


    喬增德話音落下,喬其也舉起杯,感謝在師父的帶領下,大家對她事業的捧場。


    喬增德糞坑一樣的嘴腹瀉一般自誇了快一個小時,忽然轉移話題,拋出一個消息。他賣著關子,豬八戒似的左右看看,見眾人都放下筷子杯子一齊望著他了,他才昂起頭,一臉驕傲地說:“圖書館有個編製崗位,我還有權力做決定。名額不多啊哈哈哈。就是工作清閑了些。”


    李升搶先答道:“如果有這樣的機會留在圖書館這座寶藏工作,我挺願意的。老師您有這樣的機會多考慮考慮我哈哈哈哈。”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周垳緊接著說:“我也願意,清閑點也挺好的。”


    穆凡已經結婚,工作要隨著丈夫,但她也馬上表態:“這個機會我是幹眼饞了。”


    張石在瀛京第二師大工作,剛剛加入喬增德的博士團隊,他嘿嘿笑著:“我也和穆凡師姐一樣,幹是眼饞的份。”


    大家笑著,互相碰碰杯。孫平堯的門牙露出來,也哈哈笑著:“你們老師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好一個‘刀子嘴,豆腐心’。”劉青吾心裏冷笑著。她見眾人爭先恐後,還是笑笑,沒有說話。


    喬增德看看劉青吾,這麽好的機會,她竟然不說話。喬增德有些氣惱,但也感到有點驚訝,劉青吾的性格比他想的剛直多了,也有城府多了。


    劉青吾對喬增德的任何操作都不感到意外。很簡單,出於她對喬增德的認識。


    喬增德隻有喬其一個女兒,他嘴上是罵著老婆孩子,但錢不還是給老婆孩子花嗎?眼下,喬其還沒有成為商業巨鱷,劉青吾從她運營的模式推測,這一次喬其做的事十有八九還得黃。喬增德是個連根針都能拿回家的人,如果真有像他剛說的那麽好的工作崗位,喬增德會留給學生嗎?好歹也做過十幾二十年的院長,就是這樣選人用人嗎?


    古有二桃殺三士,今有一崗位而使同門相互“競爭”離心離德。暴君從來不希望臣下有任何聯合的可能,在魚群中投入一條鯰魚,魚群才會奮勇爭先。導師一個牛皮就能再度釣上紅包,就看哪條錦鯉能咬鉤了。


    喬增德沒有接眾人的話,自顧自地繼續說:“我在北東師大的時候,一個月不知道拿多少獎,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到了瀛京藝科大學,給公家辦事,什麽都能辦成,要給自己做點事了,什麽都辦不成。我就是大公無私,哎呀,咋整!天生當牛做馬的命!”


    眾人哈哈笑著,王奇率先舉杯讚揚喬教授勞苦功高。眾弟子紛紛起身與喬增德碰杯。劉青吾也起身,混在人堆裏,和眾人一樣,露著笑臉。


    給公家辦事能辦成,那說明,人家看的不是你喬增德,看的是“公家”這個平台;給自己辦事辦不成,那要看你辦的什麽事怎麽辦的事。但這大公無私一詞,真貼不到你臉上。


    喬增德當然不能說,他給自己辦的事是什麽事。


    劉青吾打定主意,絕不會讓喬增德從自己口中聽到自己任何真正的想法,絕不會讓喬增德從自己臉上看出自己任何真正的想法。


    一頓飯,就這樣吃了個稀奇古怪其樂融融,直吃到飯店打烊。


    眾人散去,喬其先行回家搞創業。劉青吾和周垳陪同喬增德和孫平堯回到學校,一路無話。但待周垳回了宿舍,喬增德和孫平堯卻把劉青吾叫到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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