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玫的博士畢業論文獲得省級優秀博士論文,獲獎勵二十萬瀛洲幣。張燕玫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喬增德,師生一場,張燕玫不想畢了業和喬增德斷絕關係。畢竟,業都畢了,何必得罪喬增德那一張吃人不吐骨頭的嘴呢。


    喬增德諄諄囑托著說:“小張,你把論文再修改修改,申請國家優秀論文。五十萬!”


    張燕玫笑笑說:“喬老師,謝謝您。不改了,工作了,事情很多,沒有時間再精雕細琢。”


    喬增德洋洋得意地在新單位對著新同事說:“我指導的學生,省級優秀!我做老師的高興啊!我做老師從來不看學生的家庭條件,就看他有沒有才華!二十萬獎勵!”


    瀛京藝科大學的新同事們齊聲祝賀,對喬增德的“指導”讚不絕口。


    喬增德更加得意:“我的學生都這麽優秀,我的孩子又在世界一流大學,事實證明,我總是對的!我的教育思想一貫正確!我就是功德無量的活菩薩!”


    他還不知道,張燕玫剛做了手術。她切除了一隻乳房。乳腺癌。


    張軍犁做瀛洲農民研究,他也回了家鄉,用這本博士論文申請了國家重大課題,但他絕口不提喬增德的名字,在他心裏,李新輿才是他真正的導師。他畢業以後,在東山師範大學勤勤懇懇教書育人。喬增德到瀛京後不到一年,張燕玫與張軍犁同時評上了副教授,然後前後腳做了李新輿的博士後。


    張軍犁感激張燕玫對他的關懷與幫助,張燕玫做了手術,張軍犁第一個去醫院看望她。兩個人在東山,隻要有人提到張燕玫,就會想到張軍犁,提到張軍犁就會想到張燕玫。


    出去開會,難免有人會問起學生“導師是誰”,張燕玫和張軍犁坦然地回答,自己的導師是李新輿。他們對喬增德幾乎絕口不提。


    學生畢了業,在學術會議桌上就同屬學術中人,有跟喬增德套近乎的,就有跟李新輿套近乎的,更小輩的,自然要先和張燕玫和張軍犁套近乎。


    張燕玫和張軍犁心照不宣,聯手創造著屬於自己的聲名。學生有了成就,在瀛洲這個尊師重教的國度,相當多的人認為那就是老師教出來的。一個學生,無論多麽不認可自己的導師,也萬萬不可以說自己導師的壞話。一來,傳言總是長著腿,越傳越離譜,指不定傳到什麽人的耳朵裏;二來,沒人願意首先相信一個學生的話。


    一個學生說教授的“壞話”,純屬自斷臂膀。知根知底的,不用說什麽,不知根知底的,可以扯著大旗做虎皮,一個“師門”就這樣建立起來。


    張燕玫和張軍犁硬生生地趟過這條充滿血淚的學術之路,誇讚喬增德的違心話說不出口,隻好絕口不提喬增德的名字。


    喬增德的幾個博士除了徐君銘、李蕤,其他都拚著全力畢了業,他們個個清楚一入師門深似海的道理。包霜蕊看準了孫平堯的枕邊風,終於如願以償地讀上了博士,在喬增德要離開北東師範大學的時候,剛畢業的包霜蕊如喪考妣地哭上了門。


    “師母......”包霜蕊未語淚先流,“老師那麽大的才華和能力,北東師大怎麽能放他離開呢?我們整個學院天都塌了,老師怎麽能撇下我們學生呢?”


    喬增德和孫平堯正尷尬地憤怒呢,包霜蕊來得正是時候。包霜蕊一來,喬增德終於找到了慧眼識他這塊玉的知心人。包霜蕊梨花帶雨,清秀的臉頰上紅裏透白,喬增德眼見心憐,嘴裏心疼地恨不得哎呦出聲。


    “小包啊。”喬增德哽咽著,但是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小包啊,你是個好孩子,我在北東師範大學這麽多年,為整個市整個學校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培養了無數英才,隻有你是真心實意敬愛老師。我沒看錯人。你放心,你有什麽要求,老師給你想辦法。”


    包霜蕊擦擦眼淚,瘦長的身體縮得再嬌小一些,委屈地說:“老師您真是太好了,您自己受了那麽大委屈,我都幫不上您什麽,我內疚得都睡不著,怎麽還能對您提要求呢?他們給我安排了那麽多課,這我都能忍受,可我就是舍不得您和師母,還有喬喬。哎呀,我真是沒出息......”


    包霜蕊的眼淚一道道流出,滋潤了喬增德怒火燒裂的心田。喬增德衝冠一喝,拍案而起:“哼!這幫人就是嫉妒我!自古以來,忠臣良將都是受盡折辱。但是小包,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他們就不敢欺負你。這樣,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離開北東師範大學?”


    孫平堯和喬其麵麵相覷,喬其問:“爸爸,你有這個本事嗎?”


    喬其不問還好,喬其一問,包霜蕊的眼淚變成了油,喬增德的心田膨脹成即將爆炸的原子彈。他揮舞著胖手,在家裏來回踱著方步,走到包霜蕊麵前,腰挺得更直。這就是年輕一輩的力量。


    “嘿嘿!你看爸爸有沒有這個本事呢?”喬增德咬著牙看看包霜蕊,馬上又把牙鬆開,膩著老太監的聲音說:“小包啊,你結了婚,我就得為你的家庭考慮。我們男人,可以解決配偶的工作,但你們女人,這配偶的工作就難保證了。”


    喬增德坐下來,偷偷打量著包霜蕊。說起“我們男人”,喬增德感到一種驕傲,說起“你們女人”,喬增德既看不起又憐惜。他又偷偷看看孫平堯,孫平堯正在給喬其剝橘子。


    他輕輕咳一下,把痰咽回去,等著包霜蕊的回答。包霜蕊願意跟他去瀛京,那包霜蕊就得離婚。喬增德一想到包霜蕊那矮短的農民丈夫心裏就惋惜不已。包霜蕊不願意跟他去瀛京,那可就是她自己選的道路,不是他做老師的無能。


    包霜蕊抬起淚眼,粉嫩的臉上像嵌了兩顆桃尖,喬增德一時間像豬八戒看到了嫦娥,呆住了。


    “老師對我恩重如山,我當然願意追隨您和師母鞍前馬後。您和師母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比親爹娘還要親。反正我留在師大也沒有活路。”包霜蕊哭兩聲,噙著眼淚望著喬增德,“您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吃糠咽菜,我也願意再跟您艱苦創業。”


    喬增德的心化了。這是難得的忠臣,也是難得的......女人。


    “小包,你的心啊,我都知道。”喬增德恨不得和包霜蕊抱頭痛哭,“可是,我做老師的,還要提醒你,你結了婚,跟我去了瀛京,那是兩地分居,嗬嗬,你能受得了嗎?”喬增德像慈父一樣關懷著包霜蕊,“受得了”幾個字,顯得格外意味深長。


    孫平堯開了口:“是啊小包,你老公舍得放你走嗎?”


    喬增德不愛聽了,眉毛間鼻梁上的紋路擰到一處,他巴不得包霜蕊痛痛快快離婚呢,但他不能這樣說。因為,女人的男人再不好,女人也是有主的人。女人有主,男人基本的道德是不搶。喬增德恪守著自己的道德境界,要等包霜蕊自己決定。隻要她恢複了自由身,那她的姿色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共享。


    孫平堯一說“老公”,喬增德的耳朵裏就起了異樣,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包霜蕊是被另一個男人享用了。他的肥腿不禁顛了起來。


    包霜蕊拿著衛生紙輕輕蘸蘸眼珠子,乖巧地說:“師母,這都聽我的。”包霜蕊不敢多說,她完全懂得喬增德的心思,再多說,怕是要適得其反。


    “行,我知道了小包。”喬增德拍拍胸脯,“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包霜蕊按捺住喜出望外的心情,眨著濕濕的眼睫毛,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不諳世事地說:“我就那麽著急忙慌地來了,老師您別怪我不懂事,反正我這麽笨,您那麽多博學我也學不會,我隻能這樣表達對您和師母的再造之恩了。”說著,包霜蕊深情款款地把信封放到了喬增德的大腿上。


    喬增德渾身一個激靈,兩隻肥腿並到一處,馬上嘿嘿笑起來。


    孫平堯也不喂喬其吃橘子了,立刻站起來哈哈笑著走過去,靠在喬增德的椅背上說:“小包啊,總這麽客氣幹啥,你的事就是你老師的事,咱們這樣的感情還用得著這個嗎?”


    喬增德滿臉笑開了花,心想,本來不知道要怎麽反應,孫平堯該說不說,又在關鍵時刻替我解了圍,這潑婦還算有點用處。


    喬其仿佛殘疾的手突然也痊愈了,她往嘴裏塞著橘子,欣賞著喬增德的入賬,心裏已經盤算好了,要買一款最新的籃球鞋。


    包霜蕊嫋嫋婷婷地離開了喬增德家,喬增德馬上坐到包霜蕊坐過的位置,還熱熱乎乎的呢。孫平堯關上門,拿起牛皮色信封,撐開未封的口,眯起一隻眼睛向裏張望著。


    喬增德樂嗬嗬地說:“喬喬,你瞅你媽那財迷樣兒。哎呀,小包這孩子,真是讓人心疼。”


    孫平堯把信封一抖,兩疊紙鈔連滾帶爬到了她的手心裏,發出鈔票獨有的腥氣。


    喬其興奮地拍著手:“爸!這就兩萬?到手了?”


    “啊,那可不!”喬增德挑挑眉毛瞪著眼,“這就是我這個堂堂大教授辛辛苦苦給你掙來的學費!”


    喬其努努嘴:“你也不辛苦啊,你不就挪了挪屁股?你辛苦,是因為你太胖了!”


    喬增德也不生氣,他看著自己的皇太女,世界一流大學的高材生,叉開肥腿,豪氣萬丈地說:“喬喬,這就是你的零花錢。”


    喬其歡呼著剛一伸手,孫平堯嗔怪道:“哎,錢是好東西,但來之不易,咱倆一人一半!”


    喬其大喊:“媽媽萬歲!媽媽最好了!”


    喬增德佯裝吃醋:“光媽媽萬歲?光媽媽好?我當牛出力,你媽有功勞?”


    喬其和孫平堯發出一串哈哈哈哈,即將離開的房子裏充滿了快活的笑聲。


    離喬其開學還有半個月,孫平堯帶著喬其開始了大采購,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兩萬塊錢花了個精光,喬其的機票還沒有買。


    喬增德向周方打聽去納加大的事宜,並讓周方代買機票。周方問,去的話,三千塊一張機票,幾個人去?喬增德傻了眼。媽的,三個人又要一萬,還是單程!


    周方在電話裏嘿嘿一笑:“喬教授,您這是培育人上人,這坐飛機就是人上人的一種表現,價格高是自然。價格高才能配得上您堂堂教授院長的千金。不過,機票的價格可不是火車,一天一個樣,等到開學季,那有可能更貴啊。”


    喬增德吃了蜜口,一想到更貴,馬上回複周方說:“一張。”


    周方略遲疑,問:“喬教授,喬其第一次出國,你們不陪著一起去看看嗎?一家人順便也出國看看。”


    “不了。”喬增德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家喬其可不是那些窮得沒見過世麵的孩子,她獨立自主慣了,自立能力特別強,這點你不用擔心。”


    周方笑笑說:“好,喬教授,您下午就可以來取機票了。”


    喬增德掛斷電話,為入不敷出感到大為惱火,他眨巴眨巴眼睛,徐君銘是在職博士,平日裏不在學校,剩下的還有一個李蕤。喬增德有了主意。


    李蕤自從讀了喬增德的博士,三天兩頭跟她丈夫吵架,還有一年才畢業,李蕤這婚先吵散了。李蕤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讀了博士就和家裏吵起架來。她覺得丈夫鄭波人挺好,但就是不理解她。喬增德罵她窮,鄭波安慰她說“那是事實”;喬增德罵她笨,鄭波安慰她說“當老師的難免口不擇言”;喬增德罵她情商低,鄭波認同地點點頭不說話;喬增德罵她等靠要,鄭波想想確實是;喬增德說女人來讀什麽博士,鄭波深以為然;喬增德說女人靠剝削男人為生,鄭波覺得喬增德不愧是教授,思想深刻......


    喬增德“指導”一次論文,李蕤心裏就堵上一個禮拜。她最親近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鄭波,可是每次和鄭波說完,她心裏反而更添堵。


    李蕤不敢忤逆喬增德,覺得歸根到底喬增德是個外人,外人欺負自己頂多是沒有情義,正常,但鄭波也跟著附和喬增德的話,李蕤受不了。兩個人本來是說喬增德的,但說著說著兩個人就彼此生起氣來。


    鄭波覺得李蕤讀了博士,眼界高了心變了看不上他了,寫論文、喬增德隻是借口;李蕤覺得自己讀了博士才看清了丈夫的本色,兩個人就是性情不合。


    博士還沒有畢業,李蕤就和鄭波離了婚。


    喬增德知道自己的女博士離了婚,罵得更難聽,李蕤跟哪個男同學說句話,喬增德都要罵她一句“不檢點”,他深深地同情鄭波,深明大義地替鄭波出著氣。


    女人就是這樣,攀上哪個高枝,毫無情義可言。孫平堯、喬其還不是因為他是堂堂大教授,所以才死皮賴臉,怎麽打罵也跟著他嗎?天下的女人都一樣,像包霜蕊那麽忠心耿耿、認命不怨的女人有幾個?李蕤和包霜蕊比比那就是個妓女!


    喬增德拿起電話,威嚴地命令道:“李蕤!你馬上帶著論文到我家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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