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國改革開放三十年後,曾經的黃金大學生已經開始貶值,要想在社會上找份工作,學曆上就提到了碩士研究生。四十九歲的喬增德覺得發財的機會終於來了。


    喬其學習一塌糊塗,門門不及格,喬增德不得不為她另尋出路。他遍看長天市學習班、輔導機構,決定讓已經在國內升學無望的女兒出國。他親自給喬其選了新西方英語培訓班,專攻雅思托福。隻要喬其能過了雅思托福,新西方培訓班的經理周方打著保票說,就能把喬其送到世界任何一所頂尖大學。


    周方伸出三個手指頭,討好地一笑,說:“喬教授,您雖然是個教授,但我們這一行您還不是很清楚情況。俗話說的好,隔行如隔山,專業的事交給我,您放心。”


    喬增德被他的報價驚掉下巴:“三萬?就報這麽個英語班?”


    周方自信滿滿地點點頭:“整個長天市,隻此一家,別無二價。”


    喬增德腦子的算盤嘩嘩作響,三萬呐!他一個教授一年的總工資!


    周方見喬增德驚得說不出來,見怪不怪地說:“喬教授,您是教育專家,再窮不能窮教育,就是學生去您的北東師大上學也還得交學費。我們這裏是一對一服務,包過。這錢,我保證您花得值。”


    以喬其的成績連瀛洲國的專科線都過不了,喬增德隻要一想到揭榜那天的情形,頭皮就開始發麻。這些年,他在北東師大沒少得罪人,隻要是學院以上的獎,他沒有不拿的,整個學院就算有一個項目,那也必須是他喬增德的。吳競明從畢業留校後,年年給喬增德送禮,但他就是拿不到項目,這教授職稱他熬了十年還沒熬上。


    他和其他老師一樣,等著看喬增德哭的那天。他們相信,十分聰明用七分,留下三分傳子孫。喬增德是根菜就剜進自己筐裏,他一定會有失去的那天,不是他自己,就是他的孩子。


    喬增德想起吳競明帶頭忘恩負義的行為,想起他們嫉賢妒能的眼神,咬咬牙,把整整三萬塊錢拍在周方麵前的桌子上。喬其專門學起了英語,喬增德親自督促,孫平堯親自掌管喬其的起居。一家人熱火朝天地忙起來。


    這麽多年來喬增德存折裏都是隻進不出,這一下子花出去三萬,喬增想起來就肝疼心顫。但像東日國人一樣善於學習的喬增德很快從新西方的盈利模式中品咂出了生財之道。


    他跟周方說:“周經理,你們培訓機構要想抓住時代風向標,必須擴展業務規模。”


    周方謙卑一笑說:“願聽喬教授高見。”


    喬增德半賣著關子說:“我給你透露個風向,一般人我不告訴他。嘿嘿。我們北東師大是瀛洲國著名學府,每年報考北東師範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可以說成千上萬......”


    周方心領神會:“喬教授,您的意思是,我們新西方可以開通考研輔導?”


    喬增德笑笑:“周經理好頭腦!”


    周方站起身。摸著刺棱著胡茬的下巴走了兩個來回,彎下腰說:“喬教授,那我代表我們新西方聘請您當我們的考研顧問,您看怎麽樣?”


    這正是喬增德的意圖。喬增德得意地一笑,哄抬著自己的價碼:“周經理,我是正兒八經的大學教授,我的名頭多到數不過來,就是教育部、台務院那兒我也是知名的。您要聘請我,那要看看您給什麽條件了。”


    周方從喬增德身上看到了巨大的商機,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拿下喬增德這塊廣告。學生報考北東師範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喬增德就是北東師範大學的教授、碩士生導師、博士生導師,光是這個身份,這培訓班就得踏破門檻。他更加謙卑誠懇地邀請喬增德:“喬教授,如果您同意,喬其的學費我退給您一萬,另外,來報考研輔導的學生,每招一個,我給您五十塊瀛洲幣提成,您看怎麽樣?”


    喬增德盤算著,一個人頭五十塊,十個人頭五百塊,一百個人頭五千塊,一千個人頭五萬塊!他當即答應周方。喬增德另外提了條件,他所有的輔導資料的所有權歸他自己所有。


    周方爽快地答應了喬增德,馬上給喬增德拍照片,做招牌,北東師範大學教授、碩士生導師、博士生導師等等身份寫滿了海報。海報一張貼,考研輔導班第一天的招生數量就突破了一百五十人。


    周方兌現諾言,第一天就給了喬增德七千五百元瀛洲幣,另加五百答謝喬增德的加盟。喬增德隻是把照片和簡曆掛在門口,他一句話都沒說,淨賺八千瀛洲幣!這比寫論文還省事賺得還多!


    喬增德嚐到了甜頭,第一季輔導班,喬增德賺了整整兩萬瀛洲幣,喬其在新西方的學費又回到了喬增德的存折裏。


    孫平堯對喬增德大加讚揚,這錢賺得,像大風刮來的一樣。喬增德得意極了,說:“這就是名人效應。就我這個身份,還能賣更多!”


    孫平堯現在信了,喬增德說他能賺更多,他肯定能賺更多。喬增德趁熱打鐵,不到十天,拚拚湊湊,寫了一本考研輔導教材。孫平堯拿到出版社出版後,這本教材在新西方的推薦下,很快成為考研必備資料。喬增德的授課材料作為內部資料和教材一起,一下子成了考入北東師範大學的硬通貨。喬增德二萬元瀛洲幣又入了賬。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喬增德輕輕鬆鬆賺了五萬瀛洲幣,孫平堯樂開了花。


    正在喬增德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他在單位外的盈利行為被舉報到了邱在禮那兒。邱在禮馬上給喬增德打電話,讓他盡快善後,可喬增德賺錢正賺得眼紅,根本停不下手。他嘴上答應著邱在禮,可是心裏卻決定再做一期考研輔導。


    有了第一期的效果,喬增德的名頭在考研圈裏一炮而紅。第二期考研輔導課,慕喬增德之名而來的學生達到了五百八十個人。喬增德欲罷不能,決定繼續做下去。憑自己能力掙錢,喬增德覺得天經地義。


    第一年,從新西方考研輔導班考上北東師大的學生,在考研圈裏把喬增德傳得神乎其神,說他押題壓得超級準,這一下,喬增德成了考研圈裏著名的考試大師,慕名到新西方報名輔導的學生簡直擠破了門。喬增德不到一年的時間輕輕鬆鬆賺了十萬元瀛洲幣。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喬增德發財的消息迅速在北東師大流傳開來,幾個青年教師如法炮製,也搞起了考研輔導,一時間,北東師範大學成為街頭巷尾議論的對象。


    單位要求想晉升職稱的青年教師必須有博士學位,已經三十六歲的徐君銘不得不托人找到和他研究方向接近的喬增德。


    喬增德所在的北東師大,算是朝北地區文科類的頂尖院校。還能找到研究方向對口的導師,徐君銘很高興。尤其是看師資介紹上,喬增德發表了百篇論文,出版了若幹專著,想必學術功底很紮實,應該對自己後續的學術道路會有幫助。


    學術圈曆來看重師門中人相互幫助與提攜,一個導師在三十年的從教生涯中差不多可以有二十個博士,百分之七十的博士會進入高校當老師,再評副教授、教授,帶碩士、博士研究生......如此這般,不出二十年,一個“師門”就可以倍數繁衍,遍及各個城市各個高校。


    一個優秀的導師比家風正派的大家長影響要大,借助高校平台確實可以育英無數,桃李天下。各英才相互切磋、辯論,互相幫助、提攜,好者益好。幾個好的師門聯合在一起,幾代師生可以說蔚為大觀,皆為社會中流砥柱。青年學生如果沒有這種導師師門,想單打獨鬥在學術道路上闖出名堂,幾乎不可能。所以,選定誰做導師,導師的學問、學術地位非常重要。


    徐君銘已經做了多年研究員,他自己也帶學生。他所在的奉遼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雖然沒有北東師大那麽著名,但作副所長的他,自認為有能力做好學術研究。雖然真正待生如子的老師他並沒有見過,他自己也並不是待生如子的老師,可能做好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師,也算盡職盡責。這隻是一種不需要過多思考的常識。


    生活在常識中的人,往往不會事先預料極端的情況,沒有見過刷新底線的人,也就難以想象教師群體中會存在這種人。電影小說中或許有,但那是作品,藝術來源於生活是不假,徐君銘自己也研究小說影視,但從不會在現實生活中對號入座,隻是研究而已。他文章寫得雖好,但當現實真正擺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大腦發懵,難以相信。


    徐君銘第一次去拜訪這位三十出頭就是破格兒副教授的喬教授,自然畢恭畢敬,出於對長者的尊重,出於對教師的尊重,出於對讀書人的尊重,出於對教授的尊重,出於對想象中學者的尊重。


    徐君銘的母親叮囑他帶上兩瓶瀛洲國酒台茅。三瓜倆棗的可拿不出手,禮多人不怪。


    徐君銘笑笑,跟母親說:“媽,都是教授了,哪有人收這麽重的禮。”


    母親正色道:“銘兒啊,你當老師不收禮,可不代表別的老師不收。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禮多人不怪,其實是禮多人不‘壞’。起碼要表現出咱的誠意,也不要讓人小看了你。”


    徐君銘覺得母親的話是沒錯,但要給教授去送禮,他多少有點兒難為情。


    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徐君銘帶上那兩瓶台茅,外麵包上一層舊布兜,就去了喬教授辦公室。


    喬增德聽明來意,眼角打量了一下徐君銘手裏的布兜,徐君銘立即說:“喬教授,這是兩瓶台茅,第一次見您,光知道您著述豐富,也不知道您喝不喝酒,您別嫌棄。”


    喬增德鼻子裏“嗯”了一聲,有了點兒笑意,朝沙發努努下巴,說:“小徐,坐吧!”


    徐君銘把舉到半腰的布兜放下,見喬教授沒接話茬兒,他略遲疑了一下,就把酒放在喬教授桌腿邊上。


    他一彎腰,喬教授就瞄到了布兜頂上沒蓋嚴的台茅商標。


    喬增德算了算,嗯,差不多得是兩萬多,還能放著升升值。


    他問:“小徐家裏都有些什麽人啊?”


    徐君銘恭敬地回答說:“家裏有父母,還有兩個妹妹。”


    喬增德又問:“家裏是做什麽的,結婚了沒有啊?”


    徐君銘老老實實地回答說:“父親身體不太好,這兩年已經種不了地了,母親在超市裏做保潔,兩個妹妹正在上大學。我結婚了,兒子今年上二年級了。”


    喬增德皺起眉頭,斥責道:“咹,你是大哥啊?又是長子,這不是巨嬰嗎?家裏這麽困難,讀什麽博士?”


    徐君銘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聽起來喬教授像是關心他,但又好像在拒絕他。他想,肯定是喬教授反感他送酒,他隻得回答說:“我在奉遼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上班,已經工作了。單位有要求,需要讀下博士證書才能晉職稱。”


    喬增德一聽,一下子就抓住了徐君銘的軟肋。


    家裏的頂梁柱,單位的硬性要求,這種中年人盡管往死裏罵往死裏用,上有老下有小,不敢辭職不敢有脾氣,又有點兒科研基礎,招了就能立馬上崗幹活兒。


    喬增德還不放心,接著問:“聽戚老師說,你碩士是在鬆春師大讀的?是哪個老師的碩士?”


    徐君銘更加恭敬,回答說:“我本科碩士都是在鬆春師大讀的,戚老師是我的師兄,我們的碩士導師是趙方龍老師。”


    喬增德“哦”了一聲,放下心。


    趙方龍他認識,四十多歲才評上副教授,隻帶過三五個碩士,還不到五十就去世了。


    他盯著徐君銘,心想:“嗯,可以說毫無庇護,正好缺個這種幹活兒的。”


    但喬教授不能讓徐君銘知道,博士的門檻這麽容易,以後豈不是都是這種窮逼,那還有什麽可撈?


    喬增德看了看腳邊的酒,語氣裏帶著三分不耐煩,說:“這種酒我都不喝。”


    說完,喬增德閉起眼睛,不再說話。


    他就是要讓徐君銘猜,皇帝嘛,聖心難測,臣下奴才才能把心思用在討好皇帝上。


    徐君銘感覺到尷尬,這酒一瓶一萬多,比他四個月的工資還多,他父親生病都沒舍得喝。喬教授這是讓我拿回去嗎,還是什麽意思。


    徐君銘緊張起來,本以為有他的師兄搭線,這事用不著費多大心思,師兄也沒囑咐我準備什麽呀。


    徐君銘腦門上冒出來細小的汗珠。他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眼下,喬教授閉起眼睛不說話,他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喬增德睜開眼,擰著眉頭,生氣地說:“咹,就不願意收你這種學生,這麽大年齡,養家糊口都困難,讀什麽博士?博士是那麽容易讀的?博士不光要有學識,還得有見識,更要有情商,窮人家有什麽,情商低,咹,整個思維都有問題。”


    徐君銘原本就對家人感到愧疚,尤其是對父母,他們辛辛苦苦供自己讀到碩士,自己雖然也是大學老師,但是一直靠工資養家,那點工資光給孩子上學都攢不下幾個,父親又生病,花掉了本來就不多的積蓄,現在更是顧不上他們。


    喬增德這樣一罵,徐君銘心裏更難受了,他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喬增德帶著自我炫耀,繼續罵道:“咹,我這人就愛說真話,真話就沒人愛聽,忠言逆耳。我家什麽沒有啊,我家這條件,我缺你這兩瓶酒?你也是老教師了,有什麽成果?能為老師做什麽?讀博士空口說可不行,那是要做真學問,我做的都是史料性的研究,需要長時間的調研。”


    徐君銘馬上說:“喬老師,我近些年在做清州東日國共建軍戲影文化研究,和您在做的文化研究項目有一些接近的部分,我離長影製片長比較近,如果您信得過我的話,我可以幫您查資料。”


    喬教授不說話,他等的就是徐君銘自己開口保證。


    他顛顛腳,望向桌上的電腦屏幕,正眼都沒給徐君銘,說:“你先回去吧,我明天下午要開會,有個材料要準備。”


    徐君銘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說:“喬老師,我能幫上什麽忙的話,您盡管吩咐。”


    喬增德別過身,看了他一眼,沉默十秒鍾,說:“行,正好我今天很忙,你就先把材料整整我看看。晚上發給我。”


    徐君銘拷上資料,把這次任務當成喬教授給他的機會。在那天晚上長夜將明時分,他終於將材料發給了喬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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