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增德沒有拿到項目,但李仲森借著聽課的契機,使用了校長特別建議權,在職稱晉升的關鍵時刻,為喬增德補上了起死回生的一票。


    喬增德被破格兒晉升為副教授。


    這個消息一公示,長天師範大學就像炸了鍋。


    連海兵的媳婦兒鄒蕊見到孫平堯,陰陽怪氣地連聲說著“祝賀祝賀”,背地裏卻跟同事傳著閑話:“人家孫平堯,那關係杠杠硬,哎聽說,孫平堯跟校長,嘖......”


    孫平堯提前下班,準備回家做個飯,慶祝慶祝,但想起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娘家了,就買上點水果拎著,去了娘家。


    她一走,同事們議論紛紛,真是沒想到,孫平堯平日裏蔫了吧唧,還能有這種心眼兒呢。鄒蕊拿著指甲刀矬矬指甲,吹掉銼下來的一點粉末,說:“人家這叫關鍵時刻不掉鏈子,生死存亡時刻瞪起眼來,都像咱們,那搶屎都搶不上熱的。”


    同事叢琳有點兒聽不下去了,跟鄒蕊說:“鄒蕊,大家都是同事,孫平堯不像那樣的人。再說,李校長看著挺德高望重的,孫平堯都能當他女兒了,不能吧?”


    鄒蕊發了一個白眼兒:“你懂什麽?這晉升職稱就是大學裏最大的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都是爹生媽養的肉身,都是五穀雜糧。李校長孤家寡人那麽多年,想續個弦誰也說不著什麽,自由嘛對不對?這喬增德是真的挺狠,這招兒都能使出來,真是不一般。”


    叢琳懶得再跟鄒蕊耍嘴皮子,但她倒吸一口冷氣。上大學的時候,一直覺得大學老師很神聖,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職業,社會地位高,有文化,有修養,不用加班,不用坐班。真沒想到,令人敬仰的象牙塔裏也是百獸聚集。如果喬增德真的是把老婆當成交易,那也太無恥了。如果連校長都帶頭做交易,還是在培養教師的師範大學,那都是什麽樣的人在做“老師”啊?


    她想起鄒蕊的丈夫連海兵早就晉升到副教授了,於是問道:“鄒蕊,你們家連教授不早就晉升了嗎?照你這麽說,豈不是連教授也得是這樣的神通?”


    出版社裏的人都笑了,鄒蕊有點惱羞成怒:“連海兵那都猴年馬月晉升的職稱了?早幾年和現在的大學氛圍那可差太遠了。再說,我家那口子還是‘副’的啊‘副教授’,一步一步辛辛苦苦兢兢業業,才走到一個小土坡。人家喬增德是‘破格兒’,什麽叫‘破格兒’,意思不就是本來不夠格兒?給他開了特殊通道唄?你去開個特殊通道試試?”


    叢琳不說話了。“破格兒”幾個字聽起來像是格外優秀,但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照這麽看,鄒蕊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隻是叢琳還是不敢相信,堂堂大學教師,為了晉升個職稱,會做出把老婆當貢品這種下三濫的事。


    鄒蕊白了叢琳一眼,拿起包,跟同事們說:“我先走了啊各位,這都馬上十一點了,不跟你們熬鷹了,下午我兒子幼兒園有活動,我就不過來了啊。”


    出版社這種地方,本來就是為了照顧引進人才,為他們的配偶提供一個工作名頭的,校醫院、財務處、後勤、保安都是一大堆關係戶。真需要幹活兒了,對外放出一個招聘名額,那都能擠破頭。這樣招進來的人,一個頂三個。


    工作嘛,隻要人能幹,那就永遠幹不完。要是再沒個門路地進來,那更是讓人隨意拿捏。


    彭中庭早就知道公示的消息,上個禮拜下班前,他跟覃舒在財務處打了個照麵。覃舒本來跟他並不熟,但那天十分反常地提起喬增德的檔案,特意強調了“人才選用”四個字。


    彭中庭反複琢磨覃舒的話。無緣無故地,她肯定不會那麽說話,覃校助說的話,就是校長的意思,既然是校長的意思,那就更得好好琢磨。有一點可以確定,喬增德在校長那兒是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彭中庭在職稱晉升評審中把票投給了喬增德。


    喬增德看到公示消息,心裏樂開了花。


    他馬上跑到洗手間,屏住氣,高興地簡直發了狂,對著牆就是一頓亂捶。就在他昂首挺胸,準備解開腰帶大行方便的時候,隔壁隔斷傳來連海兵的聲音:“李老師,公示您看了啊?”


    “唔,看了。”


    “切,破格兒,什麽玩意兒。”


    “哼,有點兒手段啊。”


    “那可不。兩口子可真是豁出去了。”


    “要不說這世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哈哈,連老師,您舍舍‘孩子’再套一個狼。”


    “我啊,哼,還沒有那麽下作。”


    “哈哈哈哈,真是沒看出來,領頭的還吃這一套呢?”


    “可不,看著都人模人樣的,做出來的事可真夠人看的。”


    “嘩”,衝水馬桶一響,“嘩”衝水馬桶再一響,隔斷兩個人踢哩趿拉地走了。


    喬增德躡手躡腳地探出頭去,看著連海兵和李慶東的背影,惡狠狠地“呸”了一聲,咒罵道:“什麽東西,亂嚼人舌根,這幫小人就是嫉妒!連海兵你是個什麽貨色,我早晚叫你現現原形!”


    喬增德解開腰帶,想著這可是喬副教授第一泡恭,就又昂首挺胸鄭重其事起來。


    上課鈴響,喬增德抬起鼻孔,走上講台,清清嗓子,苦大仇深地接著上次課講道:“瀛洲國的古蒙族人對漢中族人有初夜權。”


    他咂摸著嘴,抬起手摳掉嘴角的白沫,猥瑣地在女學生身上溜著眼珠子,停頓著,觀察著。


    女學生們的頭低到桌子上,認真地記著筆記,仿佛喬增德講的“知識”她們從來沒聽過。


    李雲夢恨恨地在筆記本上寫了四個字:王八念經。用力到筆把紙戳得微微翹起來。好在,熬完這最後一個學期,就可以畢業了。連海兵已經很久沒有找她了,她那天看到連海兵和一個學音樂的女生勾搭在一起,看來,連海兵已經又有了新歡。


    喬增德的眼睛掃射著,發現李雲夢在發呆,就放心大膽地對著她的胸前脖子多看兩眼。


    李雲夢感覺到喬增德不懷好意的目光,低下頭往上拽拽自己的衣領,回瞪了他一眼。


    喬增德馬上說:“呦,李雲夢還不服氣,咹?”


    他拿起罐頭瓶,喝一口水,想起自己板上釘釘的副教授,五髒六腑都舒坦地像在唱戲。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懶得計較李雲夢的沒禮貌。年輕人嘛,鬧點兒脾氣,做......副教授的,還是破--格--兒--副教授,應該包容。


    “嗬嗬!”喬增德謙虛地一笑,絲毫不在意李雲夢剛才的冒犯,他使勁兒控製著自己臉上的笑,自謙地說:“老師的知識就是這麽淵博,你們這些女學生隻會瞪著空洞的眼睛崇拜我,被這些真正的曆史震撼了吧?”


    喬增德說著,一邊觀察著課堂的反應。學生們正在認真地做著筆記,他繼續寬厚地提點著:“你們就是被整個教科書洗腦,嗬嗬嗯,隻能八卦隨大流地亂噴。咹?”


    喬增德輕輕晃動著得意的腦袋說,“我昨天晚上還跟我太太說,咹,我每天都堅持讀書練筆,咹,報紙上最近有個無腦的混賬,還崇拜斯羅沃的前總統大林斯基。你們看了吧?”


    教室裏鴉雀無聲,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見。


    喬增德也不在意,繼續說:“我給大家講課,那都是講教科書上沒有的,都是真曆史!像斯沃羅,有的人吹戰鬥民族,哎呀,我這個人就是見不得報紙上這種無知無腦的低端人口的發言。”


    他皺起眉頭,深刻地感覺到啟蒙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抬起手摳掉嘴角的白沫,繼續講:“沒辦法,我深受魯哥迅的影響,總要堅持啟蒙,咹,大林斯基就是毛子,我觀察他的照片,他那個額頭和眼珠子的顏色......”


    喬增德利索地抬起手,抿著太陽穴周圍,比量著,繪聲繪色地說,“咹,那就是瀛洲國古蒙人的遺傳基因。”


    李雲夢鉛筆已經戳斷了。她簡直一個字也聽不下去。她噌地站起來,說:“喬老師,我要去廁所。”


    喬增德愣一下,真沒想到,李雲夢看著是胸大,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多胖,她一站起來,腰隻有巴掌粗。喬增德心裏馬上恨恨地罵了連海兵一句:“這混賬玩意沒少摸啊!”


    李雲夢瞪著他,又喊了一聲:“喬老師!憋不住了!”


    喬增德囉嗦一句:“以後課間解決啊!”然後揮一揮手,恨不得護送李雲夢過去。


    喬增德等了兩分鍾,李雲夢回來了,他就繼續講道:“斯羅沃人有古蒙人血統,咹,血統,咳。”


    “血統,懂嗎?”喬增德靦腆起來,他結結巴巴地說:“血統,就是交......配。”


    他迅速查看一下台下學生,尤其是女學生的表情變化,不由自主地夾一下腿,拖過椅子,坐下。


    喬增德眼珠子逡巡一番,試試探探地說:“其實呢,在你們女孩子麵前不太應該講,你們害妹解婚,但,咳,都是成年人,咹,也應該知道,啊?初夜權是什麽?咳,咹嗬嗬,你們女孩子的第一次,嘿嘿,不屬於新郎,嘿嘿嗯,隻要有權力,就可以被無償占有,啊,咳,嗬嗬,哎呀,新郎就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人被玩弄,還得是當麵。”


    喬增德講得頗為艱難。


    喬其都三歲了,可是孫平堯總是想理由推脫,拒絕同床。人,上下兩張口,都是結欲與解欲的通道。


    李雲夢冷笑一聲,連海兵雖然不是個東西,但他隻是一對一,願者上鉤,這喬增德,有賊心沒賊膽,裝模作樣地借著講課講知識耍流氓呢!


    喬增德被自己熟知的真曆史的殘酷程度驚得閉上眼睛,五官往一處揪著,鼻孔堵塞,不知道是為真曆史中的新郎感到痛心,還是為有朝一日終為“新娘”的“你們”“女孩子”“第一次”痛心,痛心到連記憶深處的朝北方言都出來了。


    “你們孫老師,咳,我太太,別看她在你們麵前像個人似的,其實我們害妹解婚就那什麽,咹,嗬嗬哼。”喬增德羞答答地當堂講道,“這都是我方便你們理解,才以自己的真實生活真實經曆真實感受做例子,老師的用心良苦,你們得好好領悟。大學就是靠個人的悟性!”


    喬增德正襟危坐起來。


    不知道挨了多久,李雲夢才等到救命的下課鈴聲。鈴聲一響,她看都沒看喬增德一眼,收拾起筆記本就衝出了教室。


    喬增德撇撇嘴,悻悻地走出教室。但一想到自己是副教授了,喬增德馬上心胸開闊起來。


    喬增德光榮晉升為副教授,孫平堯也高興。她從娘家回來,就忙著做飯。不管怎麽樣,這也是喜事。


    但喬增德回來,她卻耷拉著眼角說:“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兒,不是我家幫忙,你能有今天?!”


    喬增德瞬間沒好氣:“有你家什麽事,怎麽哪哪都有你家的功勞呢?我沒日沒夜地看書寫文章,有你家什麽事?”


    孫平堯“哼”了一聲:“這件事要不是我母親,你就是寫到死也是個範進!”


    “行了行了,好男不跟女鬥!”喬增德抱起三歲的女兒喬其,把她駝在脖頸上,“其其,爸爸是破格兒副教授啦,今天出去吃好吃的,啊。”


    三歲的喬其不作聲,嘴一癟,喬增德就感到脖頸上一道暖流。他立即殺豬般叫起來:“你怎麽在爸爸脖頸上撒尿啊?”


    孫平堯樂了,對扣在一起的門牙露出來:“咱這老閨給你加油呢。”


    喬增德一邊把喬其從脖頸上卸下來,一邊抱怨:“我每天還得上課還要寫文章,還得給鍾田中指導博士,已經夠忙的了,回了家還得看孩子,你倒好,就撿現成的。誰家的男人像我似的,要不是你,我能留在長天這麽小的籠子裏?要不是你,我就去瀛京讀博士了,鏡教授學問那麽好,想讓我去讀博士我都沒去,多好的機會,要不是你......”


    孫平堯截斷他:“誰說看孩子是女人一個人的事?孩子不是你的啊?要不是我家資助,你連博士研究生都沒有錢讀!”


    喬增德吵不過她,恨恨地洗著脖子。


    他從鏡子裏看到喬其坐在搖椅上咯咯地笑,他突然無比氣惱,喬其那笑和她媽一樣!


    喬增德想:“到底不是個兒子。”他盤算著,人生的願望總要一點點實現,才不枉男子漢大丈夫來世間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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