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是從槍林彈雨中經曆了幾遭生死輪回,突然的寧靜,突然的躲避和安逸,漁村生活的這種不真實感,也許每個人都有。


    然而俞燦的不真實感隻到了漁村第三天,今日外麵陰雨連連,也不用去近海灣,吃過早飯,俞曜叫善贏和俞燦來小小書房。


    俞燦不明白,都住在漁村了,為啥不天天打魚,還要有個小書房?人家都是耕讀傳家,難道漁獵也得加上讀書?


    俞暉對善贏說:“本來應該去隔壁村的鄉祠讓你讀書的,那裏還是私塾先生教課,這裏的人雖然打漁為生,但十分重視教育,你要好好聽大伯的教導,不許偷懶啊!”


    俞燦內心鄙夷,他才三歲,還處在吃多了就能長成巨人的想象中,你解釋給他私塾教育,他能聽懂你講的啥意思嘛!


    實際上,俞燦不知道,這些話是講給她聽的。


    俞曜給善贏和俞燦講最淺顯的《三字經》“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善贏三歲背三字經可以理解,可我俞燦都七歲了。


    俞曜果真照顧“七歲”的俞燦,講了:“言必誠信,行必忠正(孔子)……誠信者,天下之結也(墨子)……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孔子)……


    俞燦聽著頭疼,不知道俞曜在說什麽,昏昏欲睡,隻記得最後要寫三十張大字。


    三十張?驚醒,一天嘛?我手腕有傷呢……我還要恢複練習呢……寫字練習嘛?


    俞燦憋嘴要哭,懇求:“哥哥,我寫不完,手腕疼……”


    俞曜頭也不抬,不看俞燦撒嬌的模樣,將戒尺拍在有裂縫的桌子上,說:“手腕疼、手心疼和屁股疼,你選一個。”


    俞燦吐舌,不敢反駁,在外麵俞昭剛剛搭好的小涼棚裏,抖著手慢慢寫。


    眨巴大眼睛求助俞昭,俞昭沒看見一般,吹著口哨走了……


    楷書費腕力,何況俞燦有傷,寫得大汗淋漓,好容易晚飯後寫完交差,然而有幾張有幾個字歪歪扭扭,俞曜直接團成一團,扔掉,說明天這三張重寫,三倍。


    第二天,俞燦拚命寫也寫不完,還差了五張。


    俞曜也沒訓斥,毫無感情說:“起來!趴下。”


    俞燦唯唯諾諾說:“我腿沒有力氣,起不來……”


    “站起來!五張沒寫完,大哥不多罰,隻五下。”


    “哥哥……”


    “大哥再說一次的時候,可就翻倍了,起來!”


    俞燦偷眼看大哥,臉上看不出半分情緒,可話語全是命令,俞燦不敢違抗,雙手撐著輪椅掙紮站起,然而隻站了一半就坐了下去,真的是沒有力氣。


    俞曜拎起俞燦,俞燦驚呼,驚呼還沒結束,被長兄按在膝頭,用戒尺打了五下屁股。


    隔著褲子也沒有多痛,但戒尺聲音卻是響亮,俞燦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被倒控趴下導致的滿臉通紅,一時十分難堪。


    這個簡陋的小書房不隔音,華妍拉著善贏說:“你聽見沒?你得好好寫作業,要不然就像你小姑姑一樣挨板子。”


    善贏不知所措,但有俞燦這個反麵教材,善贏的作業倒是做得又快又好。


    俞昭有時候帶著善贏去找隔壁村的孩子玩,俞燦眼巴巴想去,俞暉給俞燦做了一個雙杠,讓俞燦練習起立和行走。


    然而俞燦的腿確實沒有力量,坐在地上哭著求助。


    俞暉蹲下抱俞燦起來,認真說:“想出去玩,就得自己走!”


    俞燦一直回想,七歲腿骨折後,是這樣練習的嘛?這麽殘忍嗎?每天課業有這麽多嗎?


    怎麽隱約總是記得是姐姐用糖、用各種小玩具小點心,哄著鼓勵著一步步走,長兄還買小汽車、鐵皮青蛙之類的小玩具呢,這是我幻想的?記憶有問題真的難受……


    第二天……第三天,俞曜又講新的內容,俞燦拚命好歹寫完……然而又因為字跡不工整,手心挨了戒尺。


    第四天……俞燦是邊寫課業邊擦眼淚,俞曜講得內容越來越多,作業越來越多,手抖的次數也減少,畢竟楷書練腕力。


    要麽寫,要麽練走路。俞燦每日都哭唧唧,每日要麽手心挨幾下,要麽屁股挨幾下打,打多了總是疼的。


    俞燦自己也不願意坐在輪椅上了,因為屁股上有幾道攏腫的青紫傷痕,坐不住啊,也會強撐著站起身寫字。


    晚上壽紹瑾給俞燦上藥,俞燦鬧脾氣,踢撒了藥,壽紹瑾急了,嚇唬說:“俞星寶,你別皮啊,長兄教訓你隔著褲子呢,我現在教訓你,可是光溜溜打著正趁手!”


    俞燦聞言確實老實了不少。


    不是沒向長姐求助過,眼淚汪汪求助長姐,然而長姐總是說:“好孩子怎麽能不讀書呢?乖孩子怎麽能偷懶呢?”或者幹脆不理,拉著華妍去忙家務。


    第十天,俞燦徹底崩潰了,一天三百張,鬧呢嘛?還得練站立和走路四個小時,七歲的孩子能寫完嗎?拔苗助長也不能這樣啊?


    今日,長兄和俞暉不得不去香港市中心辦秘密的事情,長姐和金敏貞去了集市,華妍帶著善贏去找隔壁村的小孩子玩,家裏就剩何甫遠和俞昭在家做飯,俞燦在那寫字。


    俞燦在二樓站著寫了幾張,站不住一屁股坐下,疼的齜牙咧嘴,終於受不了,順著二樓窗戶,一股腦將筆和硯台扔了下去,嚇得陰陰陽陽兩隻狗都跑得老遠。


    俞昭在和麵,手上都是麵粉,看了何甫遠一眼說:“我手裏忙不開,你去看看?”


    何甫遠笑著點頭,把筆和硯台撿回來,上樓,說:小鴻官兒,你是要拆家啊?還是要造反?”


    “不許這樣叫我!”俞燦發脾氣。


    “那我叫你什麽?嗯?”何甫遠好脾氣收拾好書桌,擦好墨汁,涮好筆,鋪好紙,蘸好墨,好整以暇遞給俞燦。


    俞燦接過筆,再次從二樓窗戶扔出去。


    何甫遠起身關好窗子,從筆架上拿另一隻筆蘸好墨遞給俞燦。


    俞燦再次要扔,何甫遠伸手去接,不讓俞燦扔,俞燦出拳虛晃一招,另一隻手搶過筆,反手筆尖直點何甫遠脖子,這是肌肉記憶形成的殺人術!


    登時何甫遠脖子一片墨汁。


    何甫遠摸摸脖子上的墨汁,嘴角含笑說:“七歲的俞燦會這個?”


    俞燦幹脆攤牌,用嘴型說:“你怎麽知道我是裝的?”


    何甫遠拿毛巾打水擦著脖子,聲音不大不小說:“你應該問我是第幾個知道你是裝的?”


    俞燦本打算讓何甫遠保密,聽這話咽了口水,緊張問:“第幾個?”


    何甫遠哼笑一聲:“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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