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燦回國,穿上白大褂那一刻,宛如神明,白天坐診加手術教學,晚上專心研究醫案病例,從沒在手術台上失態,隻有今天。


    俞燦在醫生辦公室,手裏寫著醫學急救的講義,總結自己在搶救傷員過程中的經驗,並且思考其他更有效的救命方案,一邊豎起耳朵,聽著身邊的其他醫生講著這幾日空軍和海軍配合,擊退日軍的事。


    “聽說了嗎?鬼子的新鐵鳥轟炸了前線三個鎮,連紅會醫院也沒放過!”


    “聯合國和其他國家紅會怎麽不出來反對?”眾人義憤填膺。


    “反對了,譴責了,可吐沫要是能淹死小日本鬼子,咱還當什麽醫生!


    不過,咱也不是吃素的,咱那飛機搖搖直上,麵對鬼子的新鐵鳥絲毫不懼,甚至不要命的就這麽迎頭直撞,與鬼子的鐵鳥周旋三小時,甚至擊落3架敵機!”


    “漂亮!”眾人握拳鼓勁。


    “還有更神話的,你們想不想聽?”剛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張陸烽醫生簡直是醫院裏的情報處,他親姐姐是有名的電影明星,張蝶女士,嫁給了民報副主編,是以消息極為靈通。


    張陸烽醫生喝口水繼續說:“還有一架來自中國的教練機出現在了日軍戰隊中,並嚐試與日軍做最後一搏。盡管是孤身一人,但這位駕駛員卻十分英勇,絲毫不畏懼日本戰機,並在三十架敵機之間來回衝殺。最終,該駕駛員雖然沒有殲滅全部敵機,卻也是讓自己安全返回。”


    厲害!俞燦也暗暗握住手,想激動的拍拍桌子,不過還是按捺住了,就連教練機都衝在前方,可見前線戰事有多慘烈。


    張陸烽醫生看見俞燦沉痛的表情,話鋒一轉,說:“這幾天還有更慘烈的,聽說我軍飛行員有位更加神勇,擊落敵機兩架,準備返航,可日本軍艦進行航空掃射,把跳傘的飛行員們一一擊斃……”


    “咱們的軍艦呢?”


    “設備太差,打不過,有一艘軍艦損毀嚴重,艦長原想帶著整艘艦撞毀鬼子的鐵船,可半路就爆了,鬼子軍艦直逼咱們主軍艦時,原本已經因為右翼受損而返航的飛機轉個彎,直直撞在鬼子主軍艦……”


    眾人都沉默了,張陸烽醫生見眾人情緒低昂,忙說:“鬼子指揮艦也當場爆炸,賺了一鐵船的小鬼子陪葬,值了!就是不知道這位英雄叫什麽……”


    眾人聽了這話都眼淚在眼圈,俞燦聽完後心下發慌。


    “就……就叫英雄,聽說咱們海軍醫院也會轉來幾名受傷的飛行員英雄,我想……我想嫁給他!”廣州醫學院畢業的實習醫生王晴大剌剌地說。


    “切,不害臊!”張陸烽嘲笑她,然後問俞燦:“俞醫生,中午食堂有新菜,一起去?”


    俞燦嘴唇有些白說:“你們去吧,我帶回來吃。”


    王晴挽住俞燦胳膊說:“我去給俞醫生帶回來,正好我有個問題想請教。”


    俞燦笑了一下,說:“麻煩了,謝謝”


    張陸烽和王晴走去食堂,王晴一路蹦蹦跳跳,張陸烽問王晴:“你能不能有點兒老實氣,一點也不像醫生,你實習手冊以後我指定給你填差,一輩子當實習醫生吧!”


    “你敢?”王晴舉著手,王晴是商務次長家的千金,從小讀私立女校,卻有救死扶傷的心,這才選了上海醫學院讀書,而且還瞞著家人,到了前線醫院。


    “俞醫生看起來比你年紀大不了多少,你看看人家,已經是副主任了。”


    “俞醫生長得年輕,前年張校長還請她來我們學校講課呢!”


    “啊?什麽?”張陸烽表示不可置信。


    在醫院的回廊裏,嘈雜聲不斷,有人大叫著喊俞醫生,俞燦關掉戰況通報廣播,戴好口罩,匆匆出去看發生了什麽。


    她模糊辨認出床上躺著的是三名穿著飛行夾克的軍官,麵部血泥模糊,看不出樣貌,聽身邊的人說傷得最重的兩個人,唯有胸前名牌可見,有一位,是教官,肋骨骨折,可能是機身壓迫,何……何甫遠!


    一位叫和林苜宿,一隻胳膊已經炸沒了,已用止血帶紮好。


    另一位,腿上有兩處子彈貫穿傷,受傷算是最輕的,是……俞燦根本沒去看破爛的鐵牌,就認出來了,那是小哥哥俞昭。


    亞曆克斯醫生緊急檢查並安排,手裏卻沒有停下來,進行止血和檢查,說:


    “燦,你幫我,咱們同時完成前兩位軍官的手術!


    徐醫生,你給這位腿受傷的上尉安排手術,腿傷恐怕需要截肢。


    俞燦,你和我來安排另外兩位。”


    俞燦第一次失神,她看見臉上滿是血泥的且昏迷的俞昭,眼睛一動不動,就像當年看見破舊救助站裏的壽紹瑗,和滿地血肉的金長庚……


    俞燦看著俞昭的傷對徐醫生交代說:“也許不需要截肢,一顆子彈在左腿脛骨後肌,需要小心取出,盡量減少肌肉受損,右腿半腱肌有少量彈片,膝骨骨折是跳傘後受傷重力壓迫,另一顆子彈從前打入左腿碎骨後穿出,比較麻煩,需要把碎骨清除,然後植入鋼板,能保住左腿,我在醫學院時見過成功案例!”


    “燦,有聽到我說話嗎?”亞曆克斯說話有些著急,他不知道一直鎮定的俞燦為什麽會突然這樣。


    俞燦一邊給俞昭腿部止血,一邊檢查胸部是否有髒器因為跳傘後重力的而受損,說:“亞曆克斯,這位軍官傷也很重,我能和徐醫生換一下嗎?我能做這台手術嗎?我有把握!”


    “俞醫生,那樣太耗時了,根據戰時急救原則。我們隻有兩個手術台和儀器,這位上尉需要等一下。”亞曆克斯說話有些怒火。


    “我們需要根據傷情判斷!”俞燦手裏沒閑著,也在給林苜宿檢查,但嘴上仍然爭論。


    “傷情大致一致,我希望俞醫生知道,您不隻是醫生,您是軍醫,軍人是要服從命令的!”


    俞燦還想說什麽,在床上昏迷的俞昭卻模糊睜開眼睛,想起壽紹琛說了很多次:“什麽時候去看看俞燦呢?估計得等宰完日本鬼子了,要是沒受傷也得給自己兩拳,好歹讓俞醫生看一眼。”


    俞昭笑罵壽紹琛有病,此時真的看見了小妹,感慨萬千。


    然而下一個舉動,居然是掄圓了還算好用的胳膊給了俞燦一巴掌,喉嚨腥甜,嘶啞說了句:“滾!”


    戰時急救原則是什麽?這是俞燦寫的,先搶後救,先複後固、先止後包、先重後輕、先救後運。


    俞燦愣了一下,俞昭用力過猛,又疼得逐漸昏迷,但嘴裏卻念叨著幾句話,俞燦側耳去聽,隻聽見這幾句話:“凡大醫治病,並當安神定誌……”俞昭在背《大醫精誠》。


    他如何會背?因為替幼妹罰寫。


    俞燦用手背輕碰火辣辣的臉頰,垂眸跟著亞曆克斯醫生進入手術室,三個小時,每每有些許分神,總能聽到隔壁傳來斷斷續續的《大醫精誠》!


    像是鼓勵,也像是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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