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月,聽說有一位醫生穿梭於天津、北平兩地,在教堂看病,窮人分文不取,並且施贈良藥。富人可上門診治,費用不低,但妙手回春,藥到病除。


    她也時常在北平協和醫學院講學,場場座無虛席,如遇名醫講座,在學生中,也能見到她勤學好問的身影。


    甚至有人說在同仁堂藥房,也見過她。


    這是俞暉給俞曜的匯報,也是左海凡給壽紹璋的匯報。


    一月前,船到香港後,他們收到俞燁的電報和電話,妹燦下船,姐牽掛。


    俞曜時隔三個月,再次搬進俞公館,仆人除了小琴是孤兒跟著長姐去香港外,其餘都留下來,俞曜要看看,到底誰是日本人安在俞家的釘子。


    俞暉看到的電報是左海凡淩晨發來的,急忙去找俞曜,說著:“捉到這小家夥,我絕不替她討饒!這孩子太任性,什麽時候能長大。”


    俞曜走進小妹的房間,醫學的瓶瓶罐罐少了很多,衣服什麽的,倒是沒見少。


    坐在書房椅子上,隨手翻開書桌旁的《曾文正公家書》,以為裏麵不是夾雜著《封神演義》就是什麽誌怪小說,俞曜無奈笑,打開後,裏麵掉出來一張折好的宣紙,漢隸周正,這是俞燦唯一拿得出手的字體。


    俞曜打開,是文天祥的《正氣歌》,在下麵一行小字依然潦草,仔細看去,確是俞燦留給自己的話:“妹燦拜謹跪稟長兄大人膝下:幼蒙兄長教誨家國大義,妹一日不敢忘,此番未告離家,望兄見憐,勿掛傷懷!妹燦稽首跪拜兄長萬福金安。 ”


    俞曜回頭對俞暉說:“隻怕是長大了!翅膀硬了!”


    俞暉說:“不讓人省心!我這邊想辦法讓長姐寬心,安心在香港,無論如何把這個小家夥揪出來送長姐那去!”


    俞曜歎氣,說:“有時候,我想起燦燦,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我教育她,也是在教育自己,並檢驗自己,如今這隻小鳥要自己飛了。”


    壽紹璋那邊一邊看軍報,一邊聽左海凡匯報俞燦的事,忽而心下一驚,往蘇州老家打個電話:“姆媽,你最近身體怎樣?阿爺今日身子可爽朗?”


    “都好,都好!你別太累,注意休息,萱怡日日寄信,善湛善思寫得字也寄過來,工整得很。”


    “阿妹呢?”


    “她昨日不是去你哪裏了嗎?你沒接到?”


    “啊……啊,瞧我,忘了,昨日小凡接過來,她說要逛街,我讓人陪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


    “姆媽,我這邊還有會,周末回家吃飯。”


    “好,好,別耽誤你工作。”


    壽紹璋放下電話,揉揉突突跳的太陽穴,左海凡打趣:“軍門,帶妹妹可比帶兵難多了吧?”


    壽紹璋拿過茶葉桶想砸左海凡,計上心來說:“左副官!”


    “到!”


    “一個月找到兩個小家夥!”


    “是!啥……啥?”


    “有疑問嗎?”壽紹璋挑眉!


    “有……沒有!有!軍門,泥塘裏捉泥鰍……大海裏撈針……我……”


    “找不到祠堂和軍法處,你選一個!”壽紹璋拿起帽子,準備去開會。


    壽紹瑾倒是很好,拒絕去香港,一直在電訊處的工作,她對俞燦動向確實一無所知。


    一個月過去了,果真找不到俞燦,左海凡真打算匯報完情況就去軍法處了。


    深夜,忙完,壽紹璋問:“長姐那邊還好吧?”


    “都好,給善湛善思請了家庭教師,兩個小家夥日日寫信。”左海凡遞過去兩個小孩子的字帖和信件。


    壽紹璋臉上難得有了笑意,說:“善湛寫字工整,倒是有俞暉和阿媛的味道,善思這幾筆字毛躁,估計是著急出去玩,倒是像阿燦,對了,去天津開會,下午飛機,今晚你準備好,把小家夥帶回來。”


    “軍門,今晚?燦小姐找到了?”


    “嗯!指不上你了!”


    月前從香港逃下船的,還有金敏成。


    俞燦在小巷裏喘著粗氣,然而一回頭,就看見金敏成同她一般。


    兩個人都大驚失色:“你\/您怎麽在這兒?”


    去往北平的火車二等包廂裏,俞燦第一次像個老師一樣,不知道從哪裏揀來一根竹棍。


    金敏成站在狹小的車廂裏,大汗淋漓。


    俞燦不輕不重敲著金敏成問:“為什麽下船?香港瑪麗醫院的實習機會多難得!你姐姐對你多好!你是腦子有病嗎?”


    金敏成諾諾說:“我……是您的助手,您也沒去……”


    俞燦被噎了一下,用竹棍打了金敏成一下說:“少胡扯,你不知道我沒去,之前你想的是什麽?”


    金敏成小心說:“我在北邊長大,我家醫女阿媽給我帶大的,醫術是和她學的,到了學校才學西醫,北邊……小日本他們殺孩子,殺婦女,他們不把人當人,他們投毒,用人做實驗,醫女阿媽就是被鬼子的毒毒死的,南方,上海的鼠疫、霍亂,與他們脫不了幹係,我……我要學習,我要報仇,我要救人!”


    俞燦聞言,良久,說:“你坐下吧!那麽激動幹什麽,我和你一起去。”


    俞燦看過生父生母的日記,最後一頁,說著:我對日本生物實驗有著不好的預感,還請長庚兄多加留意。”


    金長庚的日記裏,後期寫滿了關於中國傳染病的研究,最後的一頁,他匆匆忙忙寫下:鼠疫、炭疽、鼻疽、霍亂、傷寒、結核、感染、潰爛、死亡、邪惡、恐怖如陰影般籠罩著東北地區,繼而傳播到華夏大地,種種不堪指向罪惡之源。


    俞燦化名佟金昔,佟是母親佟佳·顯惠的母姓,金昔,金昔組合為“錯”字,俞燦對姐姐和家人懷有愧疚,俞燦知錯,萬死難辭。


    天津、北平有一位兩地穿梭的醫生,時而在協和醫院傳道授業,時而不見蹤影,但聽說醫術高明,時而義診,廣施良藥,但有人說她是中國人,還有人說她是日本人,有人說她是中日混血。


    金敏成幼時在北邊山裏長大,對於草藥極其熟悉,奶娘是醫女,因此會很多土方,正好補了俞燦對於草藥藥性的一些不足。


    天津赤峰道法租界32號路,有人幾經周折聯係到金敏成,希望佟醫生來瞧病。


    說來緣分也巧,俞燦在教堂義診,照顧無家可歸的婦女兒童,偏生少帥夫人於翔舟也到天津照顧少帥,閑時想去寺廟為少帥祈福,卻被少帥貼身秘書趙安迪拉著來了教堂祈禱。


    於翔舟逛不慣教堂,帶著仆從四處走走,就見到了忙碌的俞燦和金敏成,就聽見了這樣的一段對話。


    一名背著兩個孩子的婦女說:“佟醫生,我家當家的用了您的藥,煙癮好些了,最近也不打孩子和我了……不吃煙土,就能攢下些錢,這日子還能過下去,我不知道怎麽感謝您,我給您磕頭。”


    俞燦忙碌的不可開交,急忙扶起,給金敏成一個眼神,說:“您客氣,還得是靠他的意誌,這個藥給您,另外我剛剛孩子脖子有濕疹,讓金醫生給你開些草藥,會比西藥對孩子副作用小些。”


    於翔舟觀察了很久,點點頭,讓身邊人去查。


    又是仔細查了一番,才找到俞燦聯絡方式。


    俞燦本不想去,可想著天津法租界都是有錢人,賺些錢剛好給福利院的孩子再添些營養粉。


    進了法租界32號路俞燦才知道,這裏是少帥府!暗怪金敏成提前沒說,金敏成醫學上靈巧得很,此時也是愣愣的,想必他也才知道。


    三層別墅同俞公館麵積大致相當,但極盡奢華,室內寬大考究,內部樓梯、地板、門窗等均采用菲律賓木料,會客廳象牙鍵鋼琴,鑲嵌東珠和鑽石和手風琴,極具藝術浪漫情調。


    俞燦背著藥箱進入,禮貌向仆人問好,徑直跟隨仆人腳步走進會客廳旁廳等候。


    金敏成倒是好奇四處打探,俞燦小聲說:“別亂看,默背一下腹髒手術步驟,晚上我考。”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樓上有位外國醫生下樓,十分輕蔑的看向俞燦,德式英語激烈的同年輕女士趙秘書說:“將軍不是試驗品,不要什麽都嚐試!小護士隻能性上取悅,何況還是這樣年輕的護士。”


    俞燦這才聽出是說自己,一時激動,直接德語說:“這位醫生您好,護士是醫生最好的夥伴和助手,是哪家醫學院教你這樣貶低你的親密戰友,歧視女性,我一定寫信申訴!”


    “你會說這樣地道的德語?”德國醫生吃驚,隨即一改傲慢,伸出手說:“失禮,我是米勒醫生,請稱呼我米勒就好。”


    “米勒博士,久聞大名,幾個月前還有幸拜讀您發表的女性醫護人員以及戒煙的論文,今日見麵,傳言有誤。我是燦,你可以叫我emilia。”俞燦笑著調侃,從容伸出手。


    一時間米勒有些窘迫,握手回禮。


    俞燦確是很大方的問趙秘書:“如果貴府不需要我的話,那在下就告辭了。”


    “wait a miniute,please。(請等一下)”一個男聲響起,略帶東北口音的英語,但是說的流利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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