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村莊離上海百十餘裏,也算富庶村莊,然而斷壁殘垣猶在,初春極寒,燈火零星。


    好在農家是好客的,村中大戶收拾出來幹淨的屋子給俞燦和孩子以及幾位女客。


    有幾位女客堵著鼻子有幾分嫌棄,俞燦帶著孩子連連道謝,並為深夜叨擾致歉。


    天已經蒙蒙亮,俞燦摟著孩子微微打盹,可睡不踏實。


    想不明白,從維也納打算回來那天開始,總是小心,總是籌算,就算有不足,可到底是怎樣走到這一步的?


    本來是打算把孩子送回壽家的?可是昨天為什麽下意識是想逃?


    聽著兩個小孩子喘氣有些鼻音,是有些風寒了,俞燦起身想看看能不能去廚房煮些薑茶。


    俞燦還沒走到屋外,被一個小黑影嚇了一跳,原來是一個孩子,沒穿鞋,身上還穿著破爛單衣,蓋不住肚皮,灰頭土臉,啃著手指頭。


    俞燦心下難過,悄悄翻找出幾顆糖果給那個孩子,還是昨天上午壽家嫂嫂偷偷塞進自己小包裏的,從不明白恍如隔世這個詞的含義,如今卻是實實在在體會了。


    那個孩子最開始不敢上前,但躍躍欲試後,拿了糖轉身就跑。


    俞燦苦笑,在黑漆漆的廚房沒有找到薑,拿出打火機也點不著柴火,往外麵走走,看看能不能要些熱水。


    俞燦才發現,自己和幾位夫人住的地方已經是全村最好的房子了,靠著村祠。


    門外很早就起來幹活的農婦手腳很麻利的砍柴燒水,穿著的棉衣有些漏棉花,顯得臃腫笨重,看起來三十歲的樣子,看見俞燦出來,急忙招呼當家人,原來,她把俞燦當成男人了。


    當家人就是昨夜來幫忙的保長,看起來已經有五六十歲,看見俞燦出來急忙作揖問:“小哥昨夜休息可還好?”


    俞燦回禮,說:“深夜收留,多有叨擾,不知怎麽謝您才好。”


    “不敢不敢,你們都是大人物,我昨天就看出來了,你們好歇,一會兒我婆娘把飯送過去。前麵鐵路一時半會兒修不好,若要寫信聯係家中,明日村祠會有信差。”


    明日,有信差?寫給誰?姐姐嗎?怎麽敢?俞燦尷尬笑笑致謝,昨夜遭匪,身無長物,忽而瞥見自己西服口袋裏還別著一隻鋼筆,急忙摘下,遞上:“保長見笑,某身無長物,待平安歸家,定有重謝。”


    保長稀罕的接過鋼筆,笑嘻嘻說:“好說好說。”


    農婦端上來一些粗製粥飯和鹹菜,俞燦這時才看出,農婦不是穿著臃腫,而是身懷大肚才顯得笨重,肚子下沉,看著已是臨產,居然還能做這樣的粗活。


    俞燦喂兩個孩子,可孩子吃不下這樣的粥飯,俞燦也沒法子,隻能將粥中的水舀出來,泡上兜裏剩下的一點桂花糖,給孩子當糖水吃。


    喝了粥,俞燦困倦不堪,直到外麵有些許動靜,俞燦才驚醒,抬眼看見孩子還在身邊睡著,慌忙去摸孩子,摸不到,發現自己被綁在祠堂的後院,身邊還有昨晚那幾位貴婦人。


    俞燦心底一涼,居然……居然,是綁票!


    此時頭疼得緊,晃了晃不清醒的頭,掙紮要坐起來,昨晚穿著傭人衣服頗有氣勢的中年夫人說:“慢點起,仔細頭疼!”


    這句話讓俞燦一下子恍惚,瞬間紅了眼睛,仿佛是春節那天高燒剛醒,長姐俞燁的話。


    俞燦起身,靠著牆,孩子呼吸均勻,才略微放下心,長歎一口氣,輕聲問:“夫人,您可還好?”


    穿著樸素的中年婦人聞言,這才抬眼打量俞燦:“遇事不慌不亂,還有禮有節問我可好,是世家子弟?”


    俞燦不語不響,中年婦人繼續打量俞燦。


    有位比俞燦早醒一些女子照顧著中年婦人,正在逐一叫醒身邊橫七豎八睡倒的人,說:“昨天看你身著不俗,女扮男裝,帶著兩個孩子神色焦慮慌張,我以為是哪家的姨太太跑出來了。”


    俞燦垂頭,依舊不響,隻是觀察她照顧那位中年婦人,心道:你照顧的中年婦人才是穿著傭人服裝的正頭夫人帶著姨太太們跑出來吧。


    俞燦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她的槍被人拿走了,此時被綁著難受,更是擔心在稻草上睡著的兩個孩子。


    到底自己做了什麽孽,要帶著孩子遭罪!


    中年婦人掃了一眼那個名女子,女子立馬垂手不響,中年婦人自說自話:“看你進退有度,懂醫學還救了我一命,之前手頭還有德製的精致手槍防身,我也許能大致猜出你的身份。”


    這邊聽見了這位夫人的話,俞燦頭也沒抬,隻是微微頷首說:夫人您的哮喘是痼疾,我放在您口袋裏提煉的西藥您要常備著,但整體調理身體還是需要長期鍛煉和合理飲食,中醫有些藥方辨證施治。”


    “你在海外學西醫,居然還對中醫調理有些研究?你是俞家的孩子還是壽家的?”、


    俞燦更怕惹麻煩,說:“夫人此時別拿我開玩笑了,俞壽世家,我寒門淺戶出來的,怎敢高攀。”


    中年婦人沒糾結這個話題,而是看了一眼要醒的孩子,問:“你帶著兩個孩子回上海?是你的弟弟妹妹?”


    俞燦說:“我的,我的孩子,我生的。”


    中年夫人微微笑說:“撒謊!你眉骨未開,絨毛未褪,不像是婚嫁過的。”


    俞燦答:“夫人別取笑,自由戀愛,未婚先孕,我們還是想想綁匪要多少錢吧?我沒想到綁匪和村民是一夥的。”


    那個中年婦人沒接俞燦的話,繼續說:“民生凋敝,鶉衣鷇食。”


    俞燦輕輕歎氣,外麵依舊亂哄哄,還是早上那個衣不蔽體的小男孩在柴房外偷偷看俞燦。


    俞燦也看著他,說:“別怕,你是又想吃糖了嗎?”


    男孩依舊怯怯看著,這時善思先醒了,有些害怕叫:“媽媽,肚子裏的小火車呼呼叫,我難受。”


    俞燦急忙將一臉憂愁褪下,換上笑臉說:“媽媽在呢。”


    隨即俞燦對那個“小男孩”說:“糖果我現在不能拿給你,我被綁住了,你來我的兜裏拿好不好?幫我喂這個小妹妹一顆糖?好不好?”


    灰頭土臉的“男孩”趿拉著鞋走進來,撲通一聲跪下,說著蘇州話:“啾啾唔媽,她同南個奈奈一樣,你啾啾唔媽。(救救我媽媽,她同你旁邊那個奶奶一樣(昨天暈過去了),你救救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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