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燦這次高燒身邊有長姐,終於放下防備踏實睡著。自東條明一去世,俞燦夜裏經常睡不安穩,時常驚醒,一次又一次夢見了東條明一從教堂頂層掉落下來的景象。


    然而這個大年夜,俞燦卻夢見了幾個月前的場景。


    那是東條明一去世後,許芙清陪著俞燦在維也納公寓裏,俞燦莫名高燒,渾身酸痛,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許芙清請來醫生打針,俞燦開始一陣眩暈。


    “燦小姐,您還好嗎?您能告訴我您見過照片中這個人嗎?”這是許芙清給俞燦打了致幻劑。


    “見過……”


    “他是誰?”


    “學院的一位教授。”


    “他叫什麽?”


    “不知道……”


    “你是怎樣認識他的。”


    “聽過課……”


    “什麽課……”


    “手術……醫學……”


    “第一次是在哪裏見過他?”


    “大概是實驗室……教室……醫院……我頭疼,不記得了。”這是被注射致幻劑後迷糊的俞燦,俞燦口齒逐漸不清晰,可是頭腦還是清醒的,俞燦偷偷告誡自己,這個擁有致幻劑的女人已經不是自己的家庭教師和保姆玩伴那麽簡單,不能答錯任何問題,要小心,要小心,就像調整顯微鏡一樣,就像縫合傷口一樣,一定要小心,最後俞燦暈了過去。


    分不清是夢裏還是現實,被長兄灌了好些驅寒退燒的藥,吐了,又被灌藥,然後進入下了一個夢裏。


    三年前,第二次見東條明一,被東條明一誘惑到了一家私人醫院。


    俞燦之前一直想去這家醫院實習,可是因為是女子,隻能做護理工作,不能做實習醫生,多次嚐試,多次拒絕。俞燦之前總是徘徊在這家醫院附近,想看看裏麵的醫生發表過那麽多知名論文,究竟有多厲害。


    如今東條明一請俞燦當醫學助手,俞燦打量著這家醫院,也掂量著東條明一請自己的原因,突然被東條明一辦公室裏一個高級顯微鏡吸引住了,俞燦一邊調試顯微鏡的自己漫不經心地問東條明一:“我身邊好像每個人都有信仰主義,隻有我沒有,我到底該選哪個?還是我不能選,因為我流著一半日本人的血,這是身不由己的事情。”


    東條明一看著仿佛興致勃勃擺弄醫學儀器的俞燦豎著耳朵等著自己的答案,微微笑著說:“你母親說過,人的身份有時候可以決定一些事情,但關鍵在於人是如何想的。我也常常搖擺不定,不知道選擇什麽,但我找到你,能教會了你很多,不就是想讓你有選擇,讓你聽從你自己的主義嗎?更何況有些時候,身份賦予你的不是束縛,恰恰相反,不同身份會賦予你不同的自由。”


    “那為什麽要賦予我不同的身份?”俞燦嘟著嘴問,眼睛卻盯著顯微鏡下的切片,看見沙灘上玩玩具的孩子,一派天真和自然,


    “亂世之中,我真心希望你能有屬於你的快樂和自由,是智慧的快樂,是己隨心願的自由。”


    “我要怎樣做好每一份角色?”


    “大家都說亂世之中身不由己,但是心屬於你自己。保護好你心中所願所想。”


    “怎麽保護?偽裝嗎?我可能不會。”


    “你已經會了,你玩著顯微鏡,漫不經心卻真誠地問我問題,就是最好的偽裝。”


    “偽裝,我為什麽要偽裝?我長兄和長姐會一直保護我!”


    “他們會保護你,那他們會保護你帶回來的孩子嗎?”


    “你!你怎麽知道?他們當然會!”


    “那孩子的身份怎麽解釋?是誰的孩子?你的孩子嗎?”


    “我的,怎樣?就是我的孩子,隻要是我的,我兄長姐姐都會接受且喜歡。”


    “那你為什麽不把孩子帶回國,因為你怕別人再往你姐姐身上潑髒水。這麽些年一直有風語風語說你是俞家大小姐俞燁因為行為不檢點……多難聽的話都有。令姐一輩子沒結婚,而你正要回上海恰好聽說有香港的世家公子追求令姐……”


    “你閉嘴!”


    那我換一句話問,如果我現在要對孩子下手,令兄令姐來得及保護嗎?”


    俞燦沉默了,她不知道頭腦一熱帶回兩個孩子和一名“奶媽”到底對不對,可是俞燦也憤怒:“第一,你要敢傷害孩子,先殺了我;第二,你不能馬上找到孩子的住所;第三,你用孩子要挾我跟你繼續學習,並為你保守秘密,我沒告訴任何人,甚至我家人。”


    “邏輯很清楚,還知道講條件,但是你記住,這是因為你麵對的是個“人”,我說不上是好人或者壞人,但起碼是“人”,如果有一天你麵對的是“財狼虎豹”般會說話的畜生,你要怎麽辦?”


    “我……我不知道。”


    “那你就得繼續和我學習!”


    “那你不能再查任何有關孩子的事情,而且我在醫院給你當助手,你要給我開工資,嗯,要外籍男醫生的工資一樣。”俞燦伸出小手要拉勾。


    東條明一笑著說著反話:“你可真不貪財!”


    “你答不答應?不答應我就走了?”


    東條明一看著俞燦還是天真爛漫的臉,歎口氣,伸出手說:“一言為定!”隨即小聲用日語說了句髒話:“この野郎の破廉恥な世の中!(這混蛋的破世道!)”


    那時候,俞燦還不會日語。


    東條明一也守諾言,從未去找過俞燦的秘密。直到離世前一個月,一次次增加致幻藥劑量問俞燦:“你帶回的奶娘和孩子們住在哪裏?”


    其他問題,俞燦都說出了,唯獨提到孩子和華妍地址,不曾透露半句,俞燦暈過去很多次,醒來吐了很久。


    金敏貞將俞燦送到樓下公寓休息,回來心有不忍的對東條明一說:“老師,算了吧!”


    “你以為我在折磨她?我真想知道兩個孩子的住所需要問她?”


    “不,您這樣做一定有您的原因,但我請告訴我計劃。”


    “沒有計劃,我隻是教俞燦怎麽保護自己,保護她想保護的人。”


    “俞燦這三年來一直被保護得很好,我不明白您為什麽……”


    “我也以為我將……保護很好……可都沒守住……”東條明一臉上湧上無限挫敗,一時間老了幾歲。


    “老師,對不起,我……”


    “別說對不起,至少……至少……她替我守住了你。”


    俞燦的夢裏居然夢見了金敏貞和東條明一的對話,夢裏的俞燦半清明半糊塗,心道:老師,我保護了你的幹女兒,你會開心一些嘛?


    可是我為什麽要在意你開心不開心,我很難受,我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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