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燦的一句話果真噎得櫻庭木郎嗆了水,咳嗽連連,臉紅到了耳朵脖子也咳紅了。內室木門忽然拉開,一位穿著和櫻庭木郎一樣黑色襦袢,年齡卻稍長的男子走進來,說了句:“木郎,茶喝太久了,請俞小姐一起來用飯吧!”


    俞燦打量了一眼男子,身穿黑色襦袢,在外麵罩了一件紋付羽織,上麵還繡了菊花,看樣子菊花沒有十六瓣,因為十六瓣八重表菊紋是皇室代表,不過敢在紋付羽織繡菊花不是皇室也是日本勳貴人家了,俞燦對比著兄弟二人心想,櫻庭子郎除夕前夜見我這個小丫頭也要這樣正式,要麽是極其講究的人,要麽是不自信的掩飾。


    俞燦不願意費腦子去猜,直接遞過去詢問的目光看向櫻庭木郎,櫻庭木郎起身回答:“容我介紹,這是家兄,櫻庭子郎先生,是津口商會副會長。”


    櫻庭子郎說了句:“初次見麵,請多關照。俞小姐。”向前打算握手。


    櫻庭子郎在內廳已經打量俞燦很久了,聰明驕縱是他對俞燦初步的評價,不由得想起今日上午與俞氏企業掌舵人俞家大家姐俞燁談生意的場麵:“俞董事長,這封信來自家主東條先生,這份是給您的合同,隻要您同意,不僅之前滿洲封查的三地煤田歸還俞家,前幾日停封的礦廠也一並解封。”


    “在東北的礦產不放過,如今上海的生意也想插一腳嗎?我隻擔心你們個子小,怕是伸不了這麽長的腿吧!”俞燁穩坐辦公椅上,猜到了櫻庭子郎的來意,手裏整理著桌案上的企劃書,看也沒看櫻庭子郎帶來的合同,嘲諷地回道。


    “俞董事長,我們是帶著誠意來合作的,請您……”


    “三年前俞家被罵發國難財的罪名剛洗清不久,我一直心存疑慮,什麽樣的謠言能傳這麽久,今日看到櫻庭副理事,才想明白!真是辛苦你們津口商會了!李秘書,送客!”俞燁傲氣凜然地起身,下巴微抬,禮貌做出送客手勢。


    “俞董事長,後會有期!新年快樂!”櫻庭子郎收到了俞家掌事人俞燁的逐客令,臉上依然掛著虛偽且客套的笑容。


    “再無後會!另外,提醒一句,年,還是在自己家過得舒服!”


    櫻庭子郎碰了一鼻子灰,暗覺俞氏企業董事長俞燁雖是女子,卻斷然不可小覷。好在大年夜前夕,弟弟櫻庭木郎這個傻小子拐來了俞家小小姐——俞燦,俞燦這小丫頭說不定是敲開俞家大門的突破口,畢竟俞燦和大日本帝國有親緣關係。


    這邊俞燦繼續打量櫻庭子郎,忽瞥見內室有櫻庭家的油畫,西方都以用油畫記錄家人為重要大事,這習俗傳到日本也被效仿。


    畫中的中年人正是三年前當過俞燦“老師”的人——東條明一。


    俞燦著實震驚了一下,不知道三年裏這個行蹤詭異卻對自己“關愛有加”的“日本”醫學老師居然和櫻庭家是近親。


    俞燦看著東條明一的肖像畫出現在櫻庭家長期包租下來的豐陽館旅店豪華套間中,一時間好像捕捉到了什麽信號,但轉瞬即逝。


    下午出於保護華妍和兩個孩子的目的,俞燦跟著日本人上了車,此時手裏拿起黑色鴨舌帽,後退一步並沒有和櫻庭子郎握手,隻是微微點頭,向櫻庭子郎說了句:“感謝兩位櫻庭先生盛情款待,但我並不想在貴處用飯,我已經三年沒有和家人一起過年,近一年多沒見過長兄長姐了,請讓我回家好嗎?”


    “俞小姐想要換身衣服用餐嗎?入鄉隨俗總是符合禮儀的。”櫻庭子郎答非所問,拍手幾位捧著華貴和服的女子魚貫而入。


    俞燦看著自己風塵仆仆的黑色學生款中山裝,辮子盤起帶著鴨舌帽和男孩子並無二致,甚至像極了自己的小哥哥俞昭,俞燦睜著大眼睛問:“我在中國的土地上穿中國的衣服怎麽會不符合禮儀,入哪門子鄉,又隨何處俗呢?兩位櫻庭先生別拿我開玩笑了,我要告辭了。”繞開跪在自己身前的日本女侍們,抬腿要走。


    櫻庭子郎威脅地問了句:“俞小姐,你穿的是遊輪上鬧事學生的校服,我理由相信你是鬧事學生的頭目,報警逮捕你。”


    俞燦挑釁一般勾起嘴角:“就憑我穿著學生裝?日式學生校服?這樣的衣服你弟弟櫻庭木郎也有,你上學時沒穿過?欲加之罪!你派人來抓我吧!”


    “是了,在上海,俞小姐有什麽可怕的?別說在上海,就是在香港、蘇州、天津、滿洲,俞家殺人放火都能擺平吧?”


    俞燦根本沒理會這句挑釁,起身要走,櫻庭子郎卻接著問:“燦小姐,你不想知道令堂真正的消息嗎?”


    俞燦故作停頓,看了一眼門口日式紙燈上畫著的翻著白眼的魚,想著,東條明一你個老鬼臨死不留念想,嘴上說著沒什麽可教的,可是實際行動卻給我織了一張大網,當作期末考試嗎?誰是漁夫,誰是魚餌,誰又是這條翻著白眼的死魚呢?


    大年二十九,最後一趟香港到上海的船,剛下船,幾位身穿和服的女士體麵的迎接俞燦,還遞來是櫻庭木郎的信,櫻庭木郎在信中說外祖父抱恙,請俞燦醫生問診。


    俞燦敏銳地看到不遠處有一群穿著黑色西裝的人望向自己,餘光又掃到身後不遠處帶著孩子的女人和裝扮成頭等艙客人的學生們,以及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中並無熟悉得麵孔,金敏貞在電報中說好要來碼頭接,卻不見人影。


    為了不讓華妍和兩個孩子被注意到,俞燦隻得和幾位和服女士上車。到了豐陽館,並沒見到櫻庭木郎的祖父,卻莫名其妙地邀請喝茶,到現在也沒說出自己想要的信息,俞燦孩子氣得盯著櫻庭子郎身後的櫻庭木郎說:“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或者說追求女孩子的?先是用自己的祖父生病誘騙我?而後再用我母親做要挾?”


    櫻庭木郎翕動嘴唇想要說什麽,終是沒有開口。俞燦不想浪費時間,打算馬上就走,又瞥了一眼內室油畫裏的 “日本老師”一直望著自己,想起來三年前意外聽到東條明一的醫學心理講座,講座中他說過一句話:世界上並沒有很多意外,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精心籌劃和安排。


    俞燦頓了頓,改變要走的想法,之前表明過自己對母親的故事很在意,就不能不演下去,轉身進入豐陽館老板米田藤男給櫻庭家留出的最大內室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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