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怪物在笑。”持刀的人手指發顫,被嚇到了。


    一旁的人瞥了一眼,冷然道:“你是豬嗎?把下巴削掉不就行了。”


    “哈哈,師兄真聰明。”


    “馬屁精。”


    又是一日,他像往常一樣被扔進鐵籠裏,不過現在他有了小醜魚陪伴,並不孤單。


    小怪物很幼稚,很笨,但小姑娘會很有耐心的教‘他’下五子棋。


    即便每次都是她贏,然後彈腦瓜崩,彈得小怪物嗷嗷大哭,她就會找出用老鼠皮縫製的袋子掛在他脖子上,讓他慢慢哭。


    “哭夠了記得跟我說一聲。”


    有時候小怪物也會撒嬌,讓小醜魚喂他吃飯。


    雖然她罵罵咧咧,很凶,可是還是會喂‘他’。


    十九在鐵籠裏抬著沒有眼珠的血窟窿,輕輕笑了笑,但他也有些羞愧,卑劣又低賤的他窺探了屬於別人的人生。


    小怪物一直遺留在外,沒有族群。是他們當中唯一一隻脖子上沒有被拴上鎖鏈,被當做牲畜的魔鮫。


    他偏偏是幸運的。


    原來怪物也會有人當做朋友對待。


    漸漸的,冰封又麻木的心開始融化,他有些渴望光亮,渴望那刺眼的陽光驅逐黑暗,撕裂罪惡。


    他想見她一麵,他想和她做朋友下五子棋。


    他僵硬的支起殘破的身軀,靠在鐵籠邊上,抬起隻剩兩根手指的手,笨拙的也開始嚐試著下‘五子棋’。


    他想,若是他與她對弈的話,他肯定是會贏的,不會被小醜魚彈的額頭通紅。


    昏暗腐朽的鐵籠裏,十九坐在地上,捏著白色的棋子,視線裏的小醜魚每走一步,他便會也跟著走一步,白子和黑子交錯廝殺。


    他想說“我要贏了”。


    可是那幫人削掉下巴的時候將他舌頭也剜掉了大半,他沒有發出聲音,但麵上的肌膚還是動了動,做出了僵硬的笑。


    本來應該贏了的。


    可白棋爬走了,他焦急的將蛆蟲抓了回來,放回了原位,可蛆蟲還是在蠕動,其他‘白棋’也爬走了。


    棋盤在一瞬間崩塌。


    周圍漆黑一片。


    他輸了。


    十九眼睫低垂,苦澀一笑,默默捏死了所有的蛆蟲和蒼蠅。


    這裏沒有白棋和黑棋,就像他沒有擁有過小醜魚一般。


    對麵的湛藍色眼眸動了動,像是灰暗的沼澤,那眸子的主人咽氣了,十九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多少隻了。


    除了屍身,便是蛇蟲鼠蟻。


    就在一隻肥碩的老鼠爬上他下頜,想啃食新鮮血肉的時候,他一手掐死了它,他的眼睛已經長出來了。


    湛藍色的,很漂亮,此刻裏麵帶著微光。


    他揚起沒有長好的下頜,死死咬著幾乎掐成肉泥老鼠。


    一口又一口,老鼠的血和碎肉粘在他下頜上。


    他可以忍受黑暗,可他見過光明的模樣,他不想就此了卻餘生。


    那裂痕裏有光照進來了。


    十九縮在角落裏,用兩根手指戳著嘴角,然後用力往上擠,試圖做出跟小醜魚一樣的笑。


    但那生動又俏皮的笑他學不會。


    那隻魔鮫肯定也學不會,他笨笨的。


    時間很漫長,小怪物和小醜魚有了一個不靠譜的師父,後來那師父死了。


    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看到她了,因為小怪物躲在了石頭底下。


    他什麽都看不到。


    後來……


    小醜魚也走了。


    他的世界又陷入了黑暗。


    他認識她,雖然……她不認識他。


    那少女手持血色刀刃,眼眸堅毅,那血紅的胎記宛若鎧甲,她像是勇敢的女戰神,英姿颯爽。


    月亮升起的時候,他生出了離開的念頭,要去尋找黑暗中唯一的曙光。


    他掙脫鐵籠,迎著風奔跑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風似乎要刮傷他的臉。


    鋥!


    上百道劍光在同一時間亮起。


    血色模糊視線,破敗的衣角被斬斷,滾落在泥潭裏。


    有人拖著他的魚尾往祭壇走去,他抽搐著,眼睜睜看著們遠去,然後抬起掛著殘破手腕的前肢往前爬,嫌手腕礙事,他幹脆扯掉殘破的手腕。


    沒力氣了就用牙啃在泥土上,直到牙齒脫落。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驚奇的發現他在倒退。


    那幫人罵罵咧咧的返回,跟拖牲口一樣拖拉著他的頭發,在泥土上拖出一條血路。


    “都說了這幫怪物不會死的,得挖掉心髒才行。”


    “這畜生敢跑,那就別留著了,拿去當‘神仙肉’,別人爭著買呢。”


    鋒利的刀刃落下,那是人族冰冷又蔑視,漠視一切的眼神,他恨他們所有人。


    噗呲!


    心髒被碾碎,他沒有再生的能力了。


    幾經輾轉,他被賣到這人手裏。十九看不見她了,可聽出了她的聲音,認出了她的神識,他拚命的發出了動靜,那十年偷來的記憶是他最開心的時候。


    地上湛藍色的眼眸泛著微光,半顆眼淚在匯聚,可終究是落不下來。


    “抱歉,窺探了你們的記憶。”血淋淋的袋子裏的十九像是在說悄悄話,“小醜魚,一定要和小怪物永遠在一起呀。”


    彌留之際,他想貪心一下,小心翼翼的,“你……能抱抱我嗎?”


    淚水滴答落在衣襟上,染濕了一大片,虞昭哽咽的抱住了他。


    懷中的十九化作塵埃,飄散在空氣中,袋子輕飄飄的落地,虞昭撿起幹癟的袋子,尋了處空地埋下,給他立了一塊碑。


    唯一一次見麵是永別。


    仲夏的夜晚很安靜,虞昭采了一把野花放在他的墓前,晚風撩起她墨色的衣擺,碎發柔軟的貼在額角,少女垂眸枯坐了一整夜。


    冷泉依站在不遠處,心裏不是滋味,師姐不開心。


    她不懂發生了什麽。


    因為那團會蠕動的碎肉嗎?


    要是她死了,師姐也會這麽傷心嘛?那她一定不要死,要為了師姐一直活著。


    她想讓師姐一直開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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