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稀稀拉拉的小村子,村口早就有一幫人急的團團轉,待看清風雪中小小的身影,兩位青年夫婦滿臉震驚,狂奔了一路顫抖的抱住了她。


    “傻妞,你個挨千刀的蠢東西又亂跑,急死我了!”虞母滿臉淚水,早已哭的眼眶通紅,腫的跟個核桃似的。


    溫暖有力的手掌抱著後背,虞昭隻覺得喉嚨有些酸澀,終於是壓製不住情緒,用力抱緊了她嚎啕大哭起來。


    兩人哭了好一會兒,虞昭忽然鬆開她,扭頭看向身後,“阿娘,是狐仙大哥哥送我回來的。”


    可身後什麽也沒有,連腳印都被掩蓋的無影無蹤,隻有滿地的霜雪和迷人眼的雪花。


    小姑娘迷茫的看著自己手裏拽下的幾根銀色狐狸毛。


    虞父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朝身後的眾人道:“傻孩子多半是魘著了,胡言亂語,也不知從哪條狗上薅下來的狗毛。”


    風雪中的崔鈺:“……”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快扔了,不許碰這些狗毛,貓毛,還嫌你病的不夠重嗎?”虞父額角微皺,隨後他奪過她手心裏的毛發,隨手拍在了雪地裏。


    狐狸毛被風雪卷飛了幾寸,虞昭偷偷的又將其撿起來握在了手心裏。


    小姑娘被父母帶回家,這一次她發了高燒,父母請了十裏八鄉的赤腳大夫都沒將其治好,人人都道她說不過三天。


    虞父虞母整日以淚洗麵,連壽衣和棺槨都準備好。


    小小的院子裏就停靠著一個小棺材,積壓了厚厚的一層雪。人人都道她熬不過今夜,甚至連虞昭自己本人都這麽覺得,她還笑著開玩笑說要進去躺躺,不過還是沒能得償所願。


    窗外的風雪似乎小了些,衣擺在風中淩亂,銀發在月下亂舞,枝頭上的小少年不滿癟嘴,他並沒有離開,隻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的注視著她。


    仙凡有別。


    本來不應該有更多的牽扯的,可是……


    單腿屈膝的少年此刻的心情並不好,隻覺得煩躁,才幾天就要死了,這讓長壽的九尾天狐十分不理解。


    為什麽會有這麽脆弱的人族?


    耳邊是清晰的咳嗽聲,但慢慢的,咳嗽聲也逐漸小了些,崔鈺摸了摸胸口,緩緩抬起了頭。


    一雙紫色的眸子直直看向屋內。


    小姑娘深夜被病痛折磨的睡不著覺,可想到隔壁的父母為她奔波,已經兩日未曾睡覺,便隻得用雙手死死壓住唇。


    “笨。”


    終於,窗口的一聲輕嗤打破了平靜。


    虞昭扭頭看向窗戶,見到熟悉的銀發,暗沉的烏蒙蒙眸子微亮,“大哥哥,你沒走?”


    思考了片刻,小少年慢慢靠近,“別咳了病秧子,吵到我了。”


    修長好看的的手揉了揉她帶淚的臉頰。


    然後小姑娘的嘴裏就被塞了一顆新鮮的小果子,銀白色的,果肉一咬就碎,然後化作溫柔的泉水緩緩流入腸胃。


    身體沒有往常那般的疲憊了,可眼皮慢慢變得沉重,虞昭打了個哈欠,小手揪著絲滑的布料。


    “大哥哥,別走。”


    “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不是人,但也是朋友,她在心裏補充著。


    “他們怕我給他們染上病氣,沒人跟我玩。”


    迷迷糊糊的話語有一句沒一句的響起。


    小姑娘慢慢進入了夢鄉,一旁的少年輕手輕腳的給她掖了掖被褥。


    黑夜之中,銀色的發像是夜晚的孔明燈。崔鈺就這麽守了一夜,直至隔壁傳來細微的起床動靜,才起身消失在夜色中。


    杏花村的那個病入膏肓的病秧子竟然好了,這件事情隔天就傳遍了整個小村子,鄰居紛紛拿上家裏的雞蛋,野果送上門來祝賀。


    “命大,老天爺保佑。”


    看著眼前笑的合不攏嘴的父母,虞昭最終也沒提起狐仙少年的存在,待兩人離開,屋內空蕩蕩的。


    她愣然看向窗外的枝頭。


    杏花開了。


    虞昭揉了揉眼睛,起身行至樹下拾起一瓣。晴朗的天,陽光從雲層的縫隙透出來,蒼白的肌膚似乎也帶了些暖色。


    呼嘯的風吹過。


    大風刮過枝頭,杏花震落,滿地為霜。


    恍惚間,她又看到了那個雪地裏的狐仙少年郎,會為她遮擋寒冷的風雪。


    這一次,他真的走了。


    兩人也沒想到,這一別竟是數十年。


    又是一年的大雪,地麵銀裝素裹,家家戶戶都縮在家裏烤著爐火。


    杏花村裏的杏花樹被大雪凍成了冰疙瘩,虞昭在小院裏打理著冬季本不該存在的杏花花苞,細雪落在上頭,晶瑩剔透的。


    突然,頭頂的積雪被什麽重物踩了一下,“啪嗒”一聲,一大坨積雪蓋在了她的頭頂上。


    “喂,打聽個事兒,原來住在這家的雪團子去哪了?”


    “就是小小的一隻,很矮的。”


    是熟悉的清朗少年音。


    虞昭手一頓,急忙撥開眼前的碎雪抬眸。眼眸驟然一亮,那銀白的發絲宛若月光,優雅好看的紫色眸子灩漣。


    以少年為中心,周圍的枝頭冰雪融化,被冬雪積壓的花苞悄然開放。


    數十年都打理的杏花樹終於開花了。


    它本來是不開的,但他來了。


    狐仙少年郎懶散地坐在枝頭,身上披著雪白的大氅,單腿屈膝,另外一隻腿悠閑的晃悠著,帶著暗紋的白袍在風中卷出一抹弧度。


    其實今夜的雪很大,寒風刺骨,但沒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頭頂。


    虞昭嘴角微動,聲音很輕,似乎怕驚擾了他,“崔鈺?”


    少年撫弄杏花枝的手指微愣,垂眸看向樹底下的少女,她的發絲上還掛著碎雪,小臉被凍的通紅,似乎也有故人重逢的喜悅。


    呼出的霧氣彌漫,又快速的消散。


    雪團子臉上已經不再圓潤,清月般的麵容攝人心魄,但那淺色的眸子依舊,像是冬日的溫泉,最暖人心。


    她就這麽靜靜的看著他。


    花瓣飄落,卷起滿地的雪花,崔鈺也傻傻的回望著她,他知道時間過得很快,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間,眼中似有焰火閃過,心尖似乎住著一隻小貓撓抓著,讓人坐立不安,崔鈺有些手足無措。


    他本想白袍落地,優雅有內涵的出現在地麵上,沒料到手上一滑,整個人直接墜了下去,好在反應夠快,穩住了身形,沒有摔在雪地裏。


    還不等他站穩,一個身影就撲在了麵前,直接將他撲倒在地。


    衣擺勾勒著月光,身前的少女短暫的看了他一會兒,而後將頭埋進他的脖頸,她在笑。


    “狐仙大人,好久不見。”


    溫熱的呼吸貼在脖頸,崔鈺渾身僵硬,兩隻手落在雪地裏,隨後慢慢抬起手來,一把擁住了她,如玉的手指微微收攏。


    屬於少女的清香強勢的侵入鼻尖,不容拒絕,少年也不知道為什麽,但就是想抱抱她。


    微風輕撫而過,很慢。


    他一時分不清,是風動,還是心動。


    少女也沒有亂動,隻在他懷裏安靜的待著,崔鈺鬆開了手,聲音帶著慵懶的沙啞,“你長高了。”


    聞言,虞昭這才注意到自己還壓在他身上,耳尖有點泛紅,實在是不妥,手背上是銀白的發絲,手感極佳,而狐仙少年身後的九隻尾巴早已消失不見。


    他的修為更加精進了。


    她想立馬站起身來,卻被一隻大手攬住了腰,屬於少年的溫度從腰側襲來。


    “你臉紅什麽?”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眼眸掛著一如既往的散漫,直勾勾看著她。


    虞昭隻覺得耳尖燙的更厲害,她不自在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微臉,以手當扇揮了兩下,想驅趕這突如其來的高溫。


    但被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看著,臉倒是越來越紅,虞昭轉移話題,語速飛快道。


    “天太熱了,我……熱,哈哈……”


    後麵幹巴巴的哈哈兩字極為尷尬,虞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天寒地凍的,熱什麽?


    在他審視的不信任目光中,她心虛的移開了目光。


    扭扭捏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明明有很多事要說的,可一見麵,嘴就不聽使喚了。


    漸漸的,灼熱的呼吸逼近。


    崔鈺捧著她的臉,灼熱的體溫傳遞在她的臉頰上,臉燙,手也燙。


    少年的嘴角似乎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四目相對之時,他傾身靠近,聲線低啞,仿佛帶著酒香,讓人沉淪。


    “你該不會是對我起了色心吧?”


    每說一個字,少女的臉就更紅了些,嘴角嚅囁,半個字也說不出口。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她隻是覺得他很好看而已,起色心什麽的,應該沒有吧。


    “我……”


    下一秒,話就被堵在了口中。


    因為少年的唇貼了上來,他的唇瓣很輕很軟,青澀的吻像是酸酸甜甜的果子,咬一口卻異常的美味。


    與之對視的紫色的眼眸是擋不住的魅惑,像是禍國殃民的妖妃。


    虞昭瞳孔一縮,肉眼可見的慌亂起來,血液都變得滾燙起來,腦子一片空白,暈暈乎乎的。她沒有看到的是,少年的耳垂也帶著淺粉,在吻落下的瞬間,宛若鴿子血。


    曖昧的吻並不長久,崔鈺的唇最後舔了舔虞昭被親的嫣紅的唇瓣,聲音繾綣又迷人,“這是見麵禮。”


    “滿足你的色心。”


    此話一出,虞昭大為震撼,狐仙的見麵禮是親吻,那他得親過多少人?


    這眼神……怎麽怪怪的。


    崔鈺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笨了,還是說吻技不行,沒讓雪團子滿意?


    他決定退後一步,一本正經道:“那你親我也可以。”


    他想讓她開心,所以給她親。


    對麵的虞昭僵硬了一瞬,用力搖了搖頭,默默的用衣袖抹掉唇上的痕跡,這一幕倒是讓崔鈺有些不爽了,他眉頭微皺,作勢又要吻過去。


    清瘦的手掌卻搶先一步抵住了他。


    “能不能不要做這麽奇怪的事情?”虞昭有些無奈,更多的是尷尬。


    故人重逢不是應該促膝長談的嘛,他倒好,直接親上來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好。


    崔鈺不解,直直看向她的雙眸,語氣單純,“可是你剛才也沒拒絕啊,你明明也很喜歡。”


    “不是。”虞昭隻覺得頭大,急忙喊停,小時候跟同村孩子打架,被私塾先生喊家長的時候都沒這麽尷尬過,她試圖講道理。


    “這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情,要成親之後才行,我們不是。”


    這樣懂了吧。


    就在她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狐仙少年一拍手,說出了讓人血壓飆升的話,“那我們成親吧,結為夫妻,那就不奇怪了。”


    明明是人生大事,他說出口就像是今天晚上吃什麽一樣簡單。


    虞昭瞳孔地震,今日受的刺激太大了,真沒想到少年的嘴什麽都敢說,她連連擺手,都快揮出殘影了。


    “都快被你繞進去了。”她長歎一口氣,苦惱一笑,“沒有愛是不能成親的,懂嘛?”


    少年默默思考了片刻,摸了摸下巴,正色道:“那我找到愛,我們就可以成親了?”


    怎麽又繞回來了,虞昭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因為回答一個問題,就會有一個新問題冒出來,根本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所以幹脆就不回答了,聰明的小狐狸以為自己找到了讓她開心的辦法,於是便走出了小村子,去尋找名為愛的東西。


    虞昭在冬雪裏目送他離開,她知道仙凡有別,狐仙不該待在這個小村子裏,和一個村姑待在一起,她沒有靈根,不能修煉,成不了修士。


    她說會一直等他。


    第二次見麵草草結束。


    九尾天狐一族對於時間的流逝感知是很遲鈍的。


    少年踏遍山河,走遍山澗小道,越過城鎮,許多年他都在為愛奔波。


    他隻知道,找到了愛,就可以成親,隻要成親,虞昭就會開心,這才是真正的見麵禮。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還是沒有找到虞昭所說的愛。


    他好想她,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麵了,可是他還沒有找到她想要的東西,最終他做了一個決定,偷偷的去看她。


    這樣就不算違背約定了。


    又是一年冬,小院裏的杏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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