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街道。


    清明過後雨便一直頻繁,至今日方才有過一個晴日。


    先前水洗過的街道透著股青綠色的涼意,配上晴日暖陽一蒸,微風徐徐,正適宜上街遊玩。


    街道邊兒上,小販也都跟著太陽出來了,城東的胡記燒餅鋪子一如既往排了許多人。


    一個個剛出鍋的、冒著熱氣的大燒餅被遞送到各色人手中,池墨縮著手接過剛買的五個大燒餅,目光看向翻身上馬跑遠的行久。


    怎麽每回都能碰到崔府的人?不過也難怪,這胡記的味道是真好,便是那些自詡高貴的世家公子娘子們,都時常派人來買呢。


    胡記少說也是盛京開了三十年的老店鋪,他還小時就已經常來買,一回買上十來個,他自己留一個,大爺、二爺,還有六娘子她們,一人一個抱著吃。


    再到現如今,個個都有自個兒的事要做,成親的成親,上工的上工,隻好買五個他自己吃三個了。


    池墨搖了搖頭,把燒餅再用油紙卷了一層,揣進自己的挎包裏,便往回走去找裴璟瞮。


    胡思亂想著就已經看到自家二爺坐在馬背上神情嚴肅的臉,池墨趕緊就著人流擠回自己的位置。


    伊柔坐在馬車左側,挑起半邊簾子看向紅棕色駿馬之上神情淡漠的裴璟瞮。


    原先應該是歲衡聽麾下的差事,最後因著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無人會說異族話。


    跟在伊柔身邊精通兩族語言的小官吏剛好告了病假。


    尋遍郢朝朝堂,好像也就在邊境待過大半年時日的裴璟瞮會一些。


    裴璟瞮臉色冷凝,一副生人勿近的嚴肅模樣。


    本來今日天光正好,最適合拉著杳杳出去踏青。


    結果被突然交代這樣一樁差事,還是歲叔份內的,推又不好推,騎在馬上的神情幾乎可以說是黑沉如墨。


    若是誰此刻沒眼力見地湊上去,指定得討一樁罵。


    池墨打眼一瞧,就覺著自家公子那神情就差把想跑寫在臉上了,包裏揣著的燒餅暗戳戳遞上去,被裴璟瞮接過放在馬背上專門裝吃食的繡包內。


    “裴大人今日可是有要事?”伊柔的聲音插了進來。


    裴璟瞮眼珠子挪都未曾挪過一下,眼尾徐徐往下墜,活像隻落了水的長毛獅子,“是,公主若是對盛京有何好奇的,煩請盡快說與本官。”


    這話聽著字字句句都挺有禮節的,可……馬上之人想走的心思都快明晃晃貼上伊柔的臉。


    就差對著她直言自己要走了。


    可轉瞬,伊柔便瞧著,那副麵孔倏爾轉變了神色,眼尾彎折的弧度變得愉悅,眼睛驟然亮起,雙腿一夾馬肚子,朝前頭街道跑去。


    伊柔倚在窗邊,看見前方鐫著謝府印記的馬車緩緩停下,露出那張芙蓉玉麵來。


    隻是被帷帽遮擋著,隻能很清晰地看見紅潤的唇開合,洇開一池春色。


    她記得這人,歲妤,祭台之上傾城一舞,美到讓她都心服口服。


    謝晟之是她的夫君,裴璟瞮是她的阿兄。


    好像天底下一切的美好東西都應該捧到她麵前,哪怕被她棄如敝屣,也從不會覺得可惜。


    隻因……被她看上一眼,就已然是幸事。


    ..


    歲妤被男人抱在懷裏,極其溫柔地含著唇輾轉時,馬車的簾子便差點被掀起來,驚得她潤著眼往抱住自己那人懷裏躲。


    這要是被突然看著了,明日盛京便能傳遍她的緋聞軼事,指不定還要上話本子傳揚一番。


    那她才是真不用活了。


    謝晟之的第二節指骨繃得發白,摁在車簾下方,順手將那朝內敞開的車窗也給關上,極其清脆的一聲木頭磕碰,叫門外掀簾子的裴璟瞮愣神。


    一般男子出門都是騎馬,雖不想承認,但無可辯駁他對謝晟之了解得不是一星半點,他是絕不可能坐馬車出門的。


    謝老夫人深居簡出,除了禮佛都不會踏出謝府半步。


    是以這馬車內坐著的,隻能是杳杳。


    更別說裴璟瞮眼力極佳,一下便看見跟在馬車後邊被成則牽著馬走的鳶尾。


    “杳杳?是我。”裴璟瞮屈指敲了敲車廂外邊,動作凝滯晦澀,心中已然有了一番猜測。


    在好幾息過後,看見戴著帷帽的歲妤之時,裴璟瞮的眼神與車廂內的謝晟之對上。


    勾起的唇角還有被咬破的痕跡,謝晟之的笑蘊滿了十二萬分的饜足和啟釁。


    歲妤扶了扶帷帽,仰頭看向裴璟瞮,“阿兄今日不是陪著伊柔公主遊玩嗎?”


    怎地來找她了?


    這話沒問出來裴璟瞮也能聽得懂意思。


    “怎麽?杳杳不想看見哥哥?”裴璟瞮瞳色很黑,在他生氣時因著怒氣沉澱,更如同墨玉一般能將所有光亮都吸進去。


    讓人無端生畏。


    在戰場上,許多人一見到他那雙眼睛透出的殺氣,便會被嚇得繳械投降、未戰先敗。


    可在這盛京街道,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吵鬧聲中,那被他分出心神怒目而視的謝晟之僅僅隻是挑了挑眉。


    甚至還十分“貼心”地朝著歲妤獻殷勤,“阿兄……杳杳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麽這樣誤會她呢?”


    歲妤自從裴璟瞮逼迫親吻她時,便不叫他“哥哥”了,隻要這樣一叫,就能讓她想起當日被桎梏的無力。


    此時聽著謝晟之對他有意為之的稱呼,裴璟瞮心口像是被堵了團淤泥。


    一點一點黏在他跳動的心髒上,隨著它的跳動長大,最後將他自己堵得連生氣都生不出來。


    謝晟之是她的夫君,連同帶著的稱呼都能叫他“阿兄”。


    好像他也僅僅隻是阿兄而已。


    他們之間所有的關係,都會被這一個稱呼囊括,也會被這個稱呼牢牢地擋住任何可能。


    便連前些日子他差人去請歲妤回裴府小聚,謝晟之都能帶著歲妤在他下朝之前走了。


    不是因為他的疏忽生氣,甚至可以說都不是因為他這個人生氣,隻是不想與他再牽扯上而已。


    裴璟瞮忽然笑了,整副麵容從沉鬱變得天開驟晴,如同今日的天光大好。


    “子澹說笑了,我怎麽會誤會杳杳呢,方才就是開個玩笑,你不會當真了吧?”


    “今日我領著伊柔公主在盛京四處逛逛,不如杳杳也來,正好還可以作伴。”裴璟瞮的聲線豁然拓開,朗聲對歲妤提議。


    “杳杳不是對伊柔公主很好奇嗎?”


    筵席之上,歲妤看向伊柔,他的目光卻是追著歲妤的。


    自然不會錯過女孩看向伊柔跳舞時眼睛裏璀璨的光。


    她喜歡,那便去接觸罷了。


    若是伊柔不是個好的,到時候尋個由頭處理了便是。


    也不礙著什麽。


    其他的東西,也同樣不會礙著什麽!


    歲妤聽聞這話,便探頭朝窗外前方看去,正巧與伊柔的眼神對視上。


    隻是怔愣一瞬,歲妤便笑出來。


    她在伊柔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癡迷。


    女主癡迷於自己這個馬上就會死的炮灰?


    有意思。


    “好,那阿兄為我引薦可好?”歲妤眼尾的緋紅似乎很是興奮,帶出一斛旖旎的韻味。


    裴璟瞮心口堵住的那點氣就因為這一句話,散了個幹幹淨淨。


    抬手將池墨喚來,“去樊樓定間包廂,點上一曲《鎖麟囊》。”


    《鎖麟囊》是歲妤最喜歡聽的戲,每回去,每回必點。


    伊柔的馬車至歲妤附近停住,沒戴幃帽就掀簾下車,頗有些豪邁之氣。


    從馬車上下來,歲妤的腳步忽而頓住,引得謝晟之握住她手的力道加大了些,看向伊柔的神情有些發冷,隱約間竟還能品出一些心煩。


    歲妤抬頭,神色隔著一麵紗簾,瞧不真切。


    “伊柔公主真是女中豪傑,祭祀大典之上雙足似玉,旋身留情,早就令我欽佩不已了。”


    話至末尾一頓,語調微揚,“確實是……聞名不如見麵。”


    話聽不懂,但話中的語氣還是能懂的。


    隱隱帶刺,卻又詭異地……含著一點顫音。


    像是並不想說出這等侮辱人的話,卻又被強逼著開口。


    裴璟瞮眉間狠狠一皺,跨步到歲妤跟前,“杳杳你怎麽了?”


    怎麽如此奇怪?


    更是說出她平日裏絕不會說出口的嘲諷來。


    那一瞬間,裴璟瞮都覺得歲妤不是歲妤,像是、像是……被什麽東西操控了一般。


    歲妤的性子隻要是親近的人都知曉,平日裏最喜躲懶,別說這種暗戳戳的、需要勞動心神的帶刺話茬,若是惹她不高興,一巴掌扇過來都算是勤快的。


    一般也都由裴璟瞮或是她身邊的鳶尾動手。


    那樣文文靜靜、柔弱不堪的一個人,怎麽可能說出如此這般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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