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結束後,薑莘憐沒有久留,很快便離開。


    她最近應該很忙,薑軒斌留下的大筆遺產需要她親自清點。


    季久許回到自己的別墅,並不著急換下長袍,慢條斯理去到廚房接了杯清水,隨後踱步到窗前,低頭查看百合的狀態。


    枝幹有力,葉片青嫩,不見之前蔫噠噠的病樣,一派生機。


    他給百合澆了水,將被衝得東倒西歪的小木牌擺正,看著木牌上莘百合的字樣,伸出的手頓住。


    女人的麵容驀然浮現,淺淺含笑的唇角帶著調情的意味,幽綠的眼眸卻冷得像冰。


    她是口是心非的一把好手,可以嬌笑地說出甜蜜的愛語,心裏有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季久許回到客廳,俯身將水杯放在茶幾上,掛在脖頸間的十字架隨著傾身的動作在空中晃蕩。


    他握住十字架,舉到麵前,仔細觀察。


    是再樸素不過的十字造型,銀色的身體沒有一點花哨的紋路,隻有他掌心那麽大,周邊消磨得很平整。


    和他原先戴著的一模一樣,但不是他的。


    在薑莘憐伸手摟住他,依偎在他胸膛,她靈活的手指就換走了鑰匙。


    這把被他做成十字造型的鑰匙,能打開教堂裏大部分的房間。


    他沒有與任何人說過,但有機會知道這把鑰匙的隻有薑莘憐,在她被關進教堂的懺悔室的時候。


    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她的手指很靈活,如果換一個人,大概是不會被發現。


    但就算發現了,又能怎麽樣呢?


    季久許在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側著頭定定地看著手中的十字架,神色不明。


    去育兒園傳教的時候,他見到了薑钜和園長,預見了他們死亡的結局。


    薑钜搶救無效死亡,園長被家族責問關進教堂的懺悔室贖罪,然後被一刀捅死。


    同樣,他也可以預見薑莘憐的未來。


    六親緣淺,多災多難,天生薄命。


    年幼時被父母遺棄,童年時期被園長打罵,長大一些了被高層選為利益的交換物,再長大些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又在權利的爭鬥中徹底毀壞了身體。


    薑莘憐是個惡人,她的手上沾了鮮血,所以命運懲罰她生來就要受苦,想要的永遠都不能稱心如意。


    她會在幾個月後病死,活不到22歲,包括她身邊的那些人,也都會死在她的前麵。


    即將凋零的花,誰會去為難她呢?


    季久許知道她的動作,知道她偷梁換柱拿走了鑰匙,可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做,沒有揭露她,沒有推開她。


    以一個不算相擁的姿態,他感受著脖頸間傳來的細微扯動,聞到了名為薑莘憐的香氣。


    如果痛苦在先,那惡人能不能得到一點原諒。


    如果真的有神明,祂會將祂的仁慈給予這樣的惡人嗎?


    思緒中斷,季久許怔了下,輕聲道:


    “我開始思考這種事情了。”


    【是的主人,你在……】


    001也為此驚訝,它思考了一下,措辭道:【你在猶豫】


    主人完成了很多任務,積分反饋的力量讓他能比肩神明,強大帶來了溝壑和距離,逐漸地,他不再像一個人類。


    而現在,他和人類一樣在猶豫,猶豫要不要插手。


    001嚴肅道:【主人,容我提醒一句,每個世界劇情可以被改變,但唯獨人設不可以。


    薑莘憐的經曆造就了她的性格和未來,早死是她的結局也是她的人設,這是絕對不可以改動的!】


    就像不能讓已經死去的人複活,命運就是這樣不容質疑。


    【改變命運不能依靠旁人,隻能靠她自己,主人,你應該也很清楚】


    雖然季久許沒什麽表情,看著也不像被衝昏腦子的模樣,但001就是看得心驚肉跳,苦口婆心地勸著。


    至於後半句,它咽了回去。


    神也能改變命運,用以一換一的代價。


    *


    提到她的過往,總是有人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她,就像薑楚羽。


    “一定很痛苦吧”


    很遺憾,並沒有。


    她生來情緒淺淡,痛苦這種情緒自然不會出現在她身上,隻是小時候的經曆像被蚊子咬了一口,現在有機會了,她要親自拍死那隻蚊子。


    “呼,呼,救,救……”


    全黑的懺悔室和家族的禁閉室沒有區別,園長習慣了將年幼的孩子關進禁閉室懲罰,可輪到自己,僅僅幾天就瀕臨崩潰。


    他毫無反抗之力,像隻被割開喉嚨的雞,眼睛瞪大,垂死地撲騰。


    薑莘憐踢了踢他的身體,確認他活不了多久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你知道我為什麽拖到今天才來嗎?”


    一刀捅死什麽的也太讓人不愉快了,他最喜歡的禁閉室懲罰,不該自己親自感受一下嗎?


    看著他掙紮的動作停止,沒了聲息,薑莘憐也不再多留,轉身離開。


    鑰匙插入鎖孔,“哢噠”一聲上鎖了。


    事情辦完了,這個鑰匙該怎麽還回去呢?


    薑莘憐蹙眉想了想,細眉很快舒展開。


    算了,原本還想拉他下水,但是還回去好麻煩,隨便找個地方丟掉吧。


    她腳步輕快地走出教堂,剛一踏出門,就被大雨攔住了。


    這場毫無征兆的大雨下得突然,豆大的雨點密集不斷,砸在地麵上濺起水花,地麵已經積了一層雨水。


    這樣磅礴的大雨能夠衝刷掉所有痕跡,倒是幸運了她。


    薑莘憐帶好帽子裹緊衣服正要衝進雨幕時,腳步一頓。


    豆大的雨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細變小,很快磅礴的大雨變成了細細的雨絲,融入地麵還積累的一層未來及流走的雨水中。


    薑莘憐歪頭看著這一幕,比起不用被淋成落湯雞的驚喜,她倒是有些驚疑不定。


    這麽幸運的事也會被她碰上?還是說幸運了這一回,馬上她就死期將至重病不起了?


    好運得像個陰謀。


    她思索了片刻,將這些封建迷信丟出大腦,隨手將鑰匙扔進門口的花壇中,然後快步衝了出去。


    銀色十字架落在濕潤的土壤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花草將它掩蓋得嚴嚴實實。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細雨又有了變大的趨勢。


    穿著黑色緊身衣的男人站在花壇前,修長幹淨的手指撥開花草,沒有尋找的動作,徑直撿起了鑰匙。


    雨水打濕了發絲,濕漉漉的垂在額前,擋住了那雙金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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