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風土,應是不好?


    心安之處,便是吾鄉。


    高強在河穀躬耕田畝,放蕩山水間,蓑衣釣魚,煮茶品書,渾然把自己當成了伊犁人。


    在一個地方生活時間長了,自然就有了感情,高強姑且將塞在江南當成了老家江南,樂不思蜀。


    他渾然不顧那個登上b級通緝令的高強了。


    隨著朱士言進入常委班子,火急火燎的開展了大量工作後,江南省的幹部們逐漸遺忘了高強的存在。看熱鬧和站對位置,人們還是能拎的清輕重的。


    時事不等人。


    一晃眼,就到了小滿時節。太陽到達黃經60度時,淮海平原的冬小麥正處在灌漿的最關鍵時期。


    小麥的根莖和葉脈將天地之精華通過光合作用,積澱成澱粉和轉化的蛋白質,以漿水的形式注入小麥的綠色粒體內,在將全部精華灌注到麥粒直到‘頂滿倉’的那一刻,冬小麥徹底就告別了盛夏的綠,逐漸變成精疲力竭的幹枯黃,到那時麥子就熟了,是開鐮的時候。


    民諺說的好“小滿不滿,芒種不管。”也就是說小滿才是決定夏收豐收的關鍵。


    夏種夏收是農業生產的最重要的兩個關口之一。按照曆年計劃,興邦這個省長需要到淮海大平原檢查農業工作。


    今年羅漢平將調研地點安排在淮海市。等於是創造一次機會讓省長回一趟老家,公私兼顧了。


    晚上回到家,興邦問林玲,“這次夏收時我要去淮海檢查工作,你們回不回老家?”


    “回,回頭問問宗旭那小子,我們自己開車去,不蹭你的車,省得別人說閑話。”


    正說著話,有人敲門。林玲嚇了一跳,誰這個點來?趕忙去看可視門鈴,傳家帶著孩子站在門口朝她微笑。


    “原來是大哥,正好一塊吃飯。”


    傳家拎了幾個食品盒子,遞給弟妹,“加個菜,韓複興店的鴨子,排隊排了好長時間,人太多了,都好這個品牌。”


    “真好,我去了幾次,每次都排上百口子人,嚇得我沒敢排隊。”


    宗明把一箱茅台搬進來,“叔叔好,嬸嬸好!”


    興邦和林玲把孩子景氣的要命。


    “快去洗手吃飯。”


    “孩子大學畢業了,上你們家認認門。”


    興邦很吃驚,“這麽快就大學畢業啦?”


    “看見兒子長大了,我們才知道自己在變老。”


    “是哦,看看咱倆白頭發都有了,歲月無痕催人老。”


    宗明拆開包裝箱,拎出一瓶茅台酒來,給大家倒了一杯酒。


    “明明畢業時被選上了省委選調生,馬上就要去報到了。”


    “哦,調你去哪裏啊?”


    “咱們老家。”


    “哦,淮海市挺好,很能鍛煉人。”


    傳家接過話,“還要再往下,郯邳縣艾鎮。”


    興邦愣了一下,“一放到底?”


    “是呀叔,到最基層。”


    “你不想下去?要我這個省長說句話?”


    “不不不,您理解錯了,我希望自己能從基層幹起。”


    興邦很感動。“咱宗家人,脊梁直,硬氣!你要是真開口讓我給調配一下,還真難辦!不是因為我要避嫌,而是你是我宗興邦的侄子!我們不搞任何特殊化。”


    傳家笑了,“我就是讓他來學習你的這種剛硬的氣質。你呀,這輩子剛正不阿,對親戚也沒軟過原則。老家人對你都有怨氣,說有你這麽個大官親戚沒點用,不幫忙!”


    “打鐵還需自己硬,人是奮鬥出來的,不是幫扶出來的。來,敬明明一個,開啟人生事業新起點。”


    宗明趕緊站起來,一悶口把酒幹了。


    “好酒量。”


    林玲趕緊讓孩子夾菜壓壓酒。“你們這些男人,別讓孩子多喝酒。”


    “弟們,這是社會第一課啊,別管是良風還是陋習,人都得接著,隨大流嘛。”


    2003年6月5日,淮海市,大晴天,氣溫高達37c。人啥都不幹,站在街上都汗流浹背。


    市市委書記田亮亮,市長白剛站在站台上焦急的等待省長的到來。


    田亮亮穿的很隨性,上衣是一件藍色亞麻藍豹襯衣,一條休閑褲。唯一特別的是他那雙羊皮鞋是老婆孔紅梅找人定製的。


    田亮亮穿商品鞋磨腳,自己還閑不住,一跑跑一天,滿腳泡。


    自從穿了羊皮鞋,哎,還真不磨腳了。以至於田亮亮覺得私人定製產業一定有很好的市場。


    白剛就不同了。大熱的天,依然西服領帶,頭發一絲不苟,帶著一副擦的鋥亮的金絲眼鏡,典型的儒雅學者風度。


    但是今天實在是太熱了。人站在酷暑裏,額頭都冒痱子。白剛沒忍住,把領帶拽下來,解開風紀扣。“哎呀,老田,淮海的夏天我是領教了!”


    “哈哈哈,白麵書生經不住考驗啊,不如我這皮糙肉厚的耐造,不行你去貴賓室,火車來了我叫你。”


    白剛搖搖頭,已就等到這會了,不差那一會。“老田,不差這幾分鍾了,不犯於,不犯於!”


    “哈哈哈,淮海土話你倒學的挺快。”


    “入鄉隨俗嘛。”


    說是入鄉隨俗,其實白剛並不想來淮海,隻是姑蘇市那邊沒他的位置,他才選擇到這個江南省最北的城市當市長。


    淮海市經濟不是很差,但和江南長三角城市來比,那真是可以用一個成語來形容:窮鄉僻壤。


    白剛和淮海有著特殊的感情,準確來講應該是在他患難之時,當年他才25歲,孤身寡人來到鹿喲山農場,水土不服差點死掉,是農場的學生宗興邦帶著他逮泇水河裏的鰟鮍魚烤著吃,硬靠食療把脾虛胃寒的老毛病治好了,二十多年來愣是沒犯過,看起來是根治了。


    二十五年後,他成了淮海市的市長,那個不起眼的黑乎乎的小孩哥當了省長。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白剛的思緒飄到年輕時的歲月,恍惚中,看見一個結實的男子邁著矯健的步伐走下車。


    “宗書記,歡迎來淮海視察工作。”


    “亮亮又靚了,你這雙鞋指定過千了。”


    “老白,你好,你臉色不好,中暑了麽?”


    白剛確實有點頭腦發熱,聽聲音有些模糊。


    “省長,請上車,外麵熱。”


    “好。”


    白剛一趔趄,被羅漢平扶上車。別克gl8空調很給力,白剛坐在副駕上慢慢清醒過來,臉活泛起來。


    “大熱曝萬物,萬物不可逃。燥者欲出火,液者欲流膏。我們這個地方,熱來了要人命,讓你坐立不。看起來老白這個江南人到現在也沒適應我們大淮海的氣候。”


    “讓省長見笑了,嚴格講,我也算淮海的了。”


    田亮亮補了一刀,“哦,你不行,你酒還沒練好。”


    “哈哈哈,亮亮,你這個土著就不要強人所難了。淮海的酒風,讓人聞風喪膽。”


    白剛嘿嘿笑,喝酒這方麵他是心服口服的,不服胃不答應。


    田亮亮向省長匯報了淮海市農村經濟情況:


    03年,淮海市農村經濟的穩定發展,農村產業生產總值達到794.88億元,增長11.6%,農業產業化經營的10家省級重點龍頭企業銷售收入、利稅、利潤分別實現顯著增長。農村新增常年在外務工人數達到12.3萬人,農村勞動力的流動和就業情況有所改善……


    “這種稿子就別背了吧。我問你,人均年收入多少?”


    “統計數據去年是人均3610元。”


    興邦知道這也是文字遊戲。“實際上農民們不出去打工,都得借貸拉饑荒才能過年吧。”


    “我們市,農村確實很窮,搞傳統農業沒有出路,不能致富,隻能糊口。”


    興邦很認真的盯著田亮亮,“你總算說了句實話。我這個省長最怕的事,是我下到地方,一幫官員拿著精心設計的文字稿念給我聽。讓我變成瞎子,聾子。


    現在有一種聲音說,農民就是種地的,耕地就是用來產糧的。這幫人壞透了,糧食市場收購價壓的這麽低,讓老百姓們安心實意的拴在地裏,天天麵朝土地,背朝天,他們拿什麽養家?!!”


    “你們作為書記,市長一定要想方設法把農民收入真正搞起來。一個月三十天,你們用三四天時間想想農村農業工作該怎麽做,成績也就能慢慢上來。那個艾鎮農改情況怎麽樣了?明天直接去現場,你們市委市政府不準打任何招呼,我要看原生態。”


    田亮亮比較了解情況。“艾鎮總體是成功的,農民家庭一年少說也得兩三萬收入。但是今年比去年稍微下降了一點,去年家家戶戶都得近四萬塊。”


    “得總結經驗。今天看哪個點?”


    “湖西農場,今天他們那裏搞機收,已經開鐮了。”


    “好,走起。”


    “是不是到招待所先休息一下,明天再去。”


    “去了回來再休息嘛。”


    鄉村公路上,林蔭茂密,不知哪裏飛行的布穀鳥不知疲倦的鳴叫著,那個聲音,清脆,悅耳。


    咕咕,咕咕,割麥耩豆!


    麥黃農忙,秀女也得出閨房。


    芒種就是搶收搶種。宋朝的範成大的《刈麥》寫得好:


    麥頭熟顆已如珠,


    小厄惟憂積雨餘。


    丐我一晴天易耳,


    十分終惠莫乘除!


    農家出身的宗旭對於芒種自然是刻骨銘心,再熟悉不過了。


    記得小時候最怕的就收麥了。那時候沒有收割機,刈麥全靠鐮刀,全家上陣。


    飯也在地頭吃,老年人提著罐子送飯,地裏的忙人在田間地頭的老柳蔭下解決飯。和老天搶時間,這個季節龍王最好下雨。


    此時的麥子怕雨,一場雨下來,麥穗裏的麥粒就鼓脹發芽,半年的收成就白搭了。


    農民們不怕火熱的天,太陽越毒越好。怕下雨,哪怕雨能帶來陰涼清爽。


    搶農忙,小孩也不能閑著。


    興邦七歲時,就跟著父母頂著烈日割麥子。從麥田這頭往那頭看,感覺麥壟子像沒有盡頭一樣那麽長。


    熱風吹過,滿眼的黃金麥浪也提不起小孩的丁點興趣,他們必須腰彎的象個蝦米,一刀一刀笨拙的割下去。豆大的汗珠滾落在黑土上刹那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割夠數了便用麥秸打成結,把麥子捆起來紮成一捆立放在路地上,等這塊田割完了還要用平車把麥捆運到場上去。


    裝車也是個力氣活,興邦沒有力氣把麥捆扔到車上去,父親便讓他爬到車上的麥捆上整理扔上去的麥捆。


    那麥捆堆的好高啊,站在頂上晃晃悠悠的,感覺離天很近。


    直到不能再堆高了,才從平車後麵甩上來兩根粗繩,頂上的人接過來把繩子在麥捆堆上理成兩條線,再垂放到平車前方,等把兩根繩子平車的兩根把上刹緊綁好後,再沿著繩子踩著麥捆子下來,象現在青年人玩的攀岩。


    一家人齊心協力把那沉重的麥車從柔軟的田裏推上土路送到場上,一路爬坡過坎更是艱難。你隨處都可以看見一家人推著車子停在路邊喘著粗氣。


    近十年有了機械化,人們隻需在田邊張著口袋等那收割機把金黃的麥粒倒進來就成了,好多人卻又感覺少了舊日芒種那些樂趣。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為了甜,拚命的吃苦。等真成功了,反而覺得沒意思,拚命的去思念吃苦的日子。


    整齊的收割機順著麥壟齊刷刷的吞著麥浪,穀倉裏堆滿了了金黃的麥粒。地頭的四輪車成排的列著隊輪候將麥子拉走,送進曬場。


    湖西農場的總工楊思琪站在地頭跟省長匯報工作。


    “我們場今年種植的是淮海-9號高產麥種,畝產1800斤,抗病抗倒伏,蛋白質含量12.83%,容重764克\/升,濕麵筋含量25.6%,出粉率71.6%,是好麥。”


    興邦粗算了一下,夏收畝產1800斤,按1.18元最低收購價,一畝地收入才不到3000塊。


    “楊工家裏幾口人?”


    “三口,老婆是農場教師,孩子今年剛上高一。”


    “收入怎麽樣?”


    “我拿1000塊月薪,我老婆一個月850塊。日子過的捉襟見肘啊,哈哈,讓省長見笑了。”


    其實不用楊思琪說,興邦看的出來,他家庭經濟條件不是很好,一件襯衣洗的都有點發灰,後背肩胛處都快磨透了。


    “省長,到我家裏看看吧,今天家裏撈麵條。”


    “那就討饒了。”


    楊思琪家是農場的大瓦房,有個後院,院裏種著豆角,黃瓜西紅柿。


    瓦房年歲不小了,漏雨的地方用粘布黏著湊乎著。


    “你們的房子該修修了。”


    “農場職工沒人過問,他們把自己的房子修的富麗堂皇。”楊思琪指著遠處靠近湖邊那片豪華辦公樓和別墅區。


    省長來家吃涼麵,楊思琪很恓惶,想去買點菜,被興邦攔住了。


    “入鄉隨俗。你們吃啥我吃啥。”


    “哎,好。”


    撈好的涼麵拌上調好的黃瓜絲也別有一番風味。


    中午放學看著門口停著一輛車,楊民心想這誰啊,也不會停,堵著門礙事。繞了一圈才進了門。


    “爸,爸我餓壞了。”


    一進屋傻眼了,看見幾個人笑眯眯的看著他。


    興邦給他招手,“別緊張,我們是客,你是主,來坐在我身邊吃飯。”


    “哦,你們是?”


    “我們來看看收成怎麽樣,我們吃好了,你趕緊吃。”


    楊民吃飯那真是狼吞虎咽,嘩啦啦,三分鍾扒進去兩大碗。


    “叔叔沒啥給你的,這支筆送給你。這是我在德國出差買的,好寫字,我家裏還有幾支。”


    興邦掏出筆遞給楊民,楊民咧嘴一笑,接過來。“我這是奪人之美了。”


    “寶馬贈英雄,好筆贈才子,你這滿屋的獎狀說明你是個學霸嘛。哈哈哈。老楊我們就不打擾了,再見。”


    羅漢平從車裏卸下來幾提米麵油和一個紅包,楊思琪推辭了半天,才收下,把車子送出去老遠。


    回到家看見兒子正在試用那支筆。


    “你寶貝著點,剛才那幾個人你猜猜是幹什的?”


    “嗨,穿白襯衫的人,不簡單。”


    “哈哈哈,贈你筆的人是省長。”


    “啊,微服私訪啊。”


    “這是親民,深入底層的人沒有差官!”


    “爸,你沒說錯話吧?”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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