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金陵已入暑,


    莫愁湖裏荷花盛。


    勤燕呢喃六朝書,


    社稷為難一堵城。


    興邦在組織部和曾部長進行了一次長時間麵談。整整談了六個小時,什麽都談了,自己的人生、抱負、政績、包括他的父親宗嘉恒,爺爺宗震嶽都談了一遍。


    “你的爺爺是對革命有貢獻的人,他當年在窯灣的那場外科手術救下的就是我們的葉風將軍。”


    興邦坐在沙發上半天沒反應過來。“我從來沒聽過我的爺爺講過這些。”


    “這是葉將軍親自說的,他的回憶錄清楚的記錄了在窯灣那場戰鬥,他的警衛連與日敵華東司令部憲兵團不期而遇,雙方主官都受重傷,是大醫生黃業鬆和宗震嶽救了他。解放後葉將軍故地重遊,還派人尋找過故人。”


    曾部長接下來的話就重了,“你對黨內民主和個人崇拜怎麽看?”


    興邦一愣,他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是經濟幹部,沒想過這麽複雜的問題。”


    “嗬嗬,那你得想一想了。”部長根本不給他滑過去的機會。


    “我認為在評價這個問題時要加一個前提。”


    “你放開講嘛。”


    “我個人意見,個人崇拜下的決策肯定是不行的,但黨內民主也不一定能保證決策的正確性,這裏麵一定要加個法治健全下的決策問題。法國的法學家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就講,‘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往往使用權力一直遇到有界線的地方才休止。’因此,不論是一個個體,還是一個群體,沒有法的約束,不能保證他們的決策不是再為自己謀利。因此我主張‘控權論’和‘憲政論’,搞依法行政和依法執政。”


    “你是第一個敢這麽講的,宋老果然說的沒錯,你是一個有深厚改革實踐經驗和獨立思想的人,不人雲亦雲,很特別,膽子很大。”


    “我是知無不言。”


    “聽說你熱衷搞國有企業股份製和農村集體土地改革股份製,你對現有體製下的國有企業怎麽看?”


    “我當了兩年市長,十年國企掌門,接觸過很多國有企業,我們的國有企業需要進行係統的大改革,而且以我的改革實踐看,我們實行股份製後的紅利強製上繳後,企業經濟效應非常好。”


    “說問題。”


    “問題很多,有些國有企業不僅效率低,而且成為某些管理層的‘分紅工具’,利益固化了。虧損了,他們說這是國有企業,由全體國民承擔。在他們手裏怎麽能不虧損呢?從企業招工,到采購,銷售,都由這些既得利益集團壟斷。必須進行改革,當然我們也不能完全走西方的道路,把國企徹底改沒有了不代表改革徹底和成功。對於重要類似於基礎設施功能的企業比如水、電、氣,我們要適當保留國有資本運行,實行有限競爭的特許經營。”


    “你這與現在國企做大做強的聲音有很大偏差。”


    “ 我認為我們國家要把三種資本用好,國有資本、社會資本和國際資本,任何一個資本占比太大都不是很好,穩住經濟基本盤不能靠外資,國有資產的功能更應該定位為基本盤和逆周期調節,不能人為做大國企,影響經濟生態。”


    曾部長由衷的欣賞眼前這個年輕的副部級幹部,“你對經濟的理解深度,比我想的要深刻的多。”


    “我們要可持續的的長遠發展,保持經濟自由、有限政府和對私有財產的充分尊重,以及對科技產業化的支持,是經濟增長的基本要素。現在國企這一塊我們管的還不是那麽精細,公有這個詞太寬泛了,權力擁有者甘之如飴,隨意拿取,必須讓他們知道,企業放在你手裏管,產生的任何利潤都是有主人的。”


    “講的很好,有人反映你全盤接受西方經濟學理論,你怎麽看?”


    “嗬嗬,在我們這個社會,做任何事都要做好迎接各種批評和聲音的準備。我聽得進去任何聲音,如果這個批評是正確的,我會用它來校驗我的做法。如果是攪局搗亂,我也不爭辯,我會用事實來回擊他們,任何事要用事實來說話嘛。”


    其實宗興邦在組織部的名單裏比較靠前,本來部裏計劃先找他談話,但是好多人對他有意見,說他是個有爭議的的人,當然也有一位老同誌講,“才43歲,還年輕嘛,再磨練一下。”


    事情就此擱置下來。直到談了好久談不出來這個省長,興邦才再一次從水底浮出水麵。


    部長親自談,還是很少見的,談了幾個時辰更少見。時間到了淩晨,興邦說“今天回不去了,明天上午還有個常委會,我得請假了。”


    “哈哈,不要,淩晨有班車去上海,我經常坐,給你掛節車廂吧。不耽誤你明天開會。不然,老顧說我不關心幹部。”


    曾讓秘書給鐵路調度局打電話。自己送興邦下樓,“時間有點緊,我就不留你吃夜宵了。”


    “那你欠我一頓飯,我得記著,下次來北京我得來蹭一頓。”


    “好好好。”


    夜幕下的京城,充滿神秘感,從長安大街走過,興邦頓悟了《六韜三略》的精髓所在,藏之於胸臆,舒之彌四海的治國安天下的剛柔術,隻有在精神提升到極高的境界並在特殊的場景下才能被激發出來。


    整個國都進入了甜蜜的夢鄉,隻有勤勞的小蜜蜂還在不知疲倦的值班在崗。


    我的祖國,高山巍偉。


    我的家園,安靜怡然。


    一個江南省就夠複雜的了,泱泱大國,縱橫五千公裏,大有大的難處。


    到了車站,興邦和羅漢平登上了最後一節車廂,這是一個高等車廂,裏麵除了一個不小的會議室和一個餐廳,還有四套小房間,裏麵有全套的標間配置。


    上來時小餐廳裏已經坐了兩個人了。遠遠的興邦感覺其中一個背影是那麽的熟悉,他試探著叫了一聲。“國強哥。”


    翟國強一回頭,愣住了。


    “好小子,快來!原來我們搭的順風車是你的呀。”


    “我和你級別一樣,誰也不搭誰的順風車。你也來跑步前進?”


    國強意味深長的看了興邦一眼。“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怎麽了?”


    國強咽了一口唾沫,“不談了,喝酒吧。”


    “碰見你了,不喝也不合適啊。”


    “哈哈哈,好,諸葛青,去拿酒。”


    諸葛青跑到大餐廳去拿酒,空手跑回來說,“阿拉上海人今天丟臉了,乘務員說在咱這裏用電腦就能點。”


    “呀嗨,學習了。”


    四個菜兩瓶五糧液很快上來了。


    國強把酒倒滿。“故宮看了?”


    “看了。”


    “一入宮門深似海?”


    “三朝風雲六百年!”


    “第一杯?”


    “第一杯!”


    一兩五的酒杯進了喉。


    “咱兄弟幾年沒見了?”


    “十年!”


    “人生有幾個十年啊!”


    “是呀,時光荏苒如梭,青春不再。”


    “那得為逝去的青春敬一杯酒。”


    “敬!”


    第二杯酒入了喉,喉間熱辣辣的,整個味蕾,精神都被刺激起來了。


    “還記得鹿呦山農場不?趙安被直升機接走那天。”


    “記得,螺旋槳刮起的風真大。”


    “就是那天起,我心裏就升騰起一個夢,我要離開泇水,去一個大城市,比如北京,比如上海,我要去看看不一樣的世界。”


    “你做到了。”


    “苦哇,弟。”


    “苦海無涯,書山不好爬,獨木橋不好過,官路更是漫漫長路,荊棘塞途。”


    兩個年輕人早就回屋睡去了。國強幾杯酒下去已經醉了。


    “弟,我的親弟,其實咱倆不是老表,咱是堂兄弟。”


    “你喝多了。”


    “我沒多,我不是翟柏濤的兒子,我和他沒有一點血緣關係。”


    “怎麽可能?”


    “我的父親其實就是栓柱,那個在翟家當馬夫的人。他給翟文采舉人帶了綠帽子。我娘玉紅生下來我。”


    興邦震驚了。他第一次聽說這個爆炸性的舊聞。


    “我哥,你永遠都是我哥,咱生生世世是老表。”


    “沒人嫌棄我,你,振邦,傳家,我們弟兄四個當年讀書真狠啊。”


    “不狠不能出人頭地。”


    國強保國興邦。“你談過話了?”


    “算是談過了吧。”


    “他們要我去海南。”


    “你大學一畢業不就是在那裏麽,這次你又故地重遊了。”


    “那是我的傷心地哎,我的阿詩瑪永遠活在了二十歲。”


    “你還有依瑪。”


    “那能一樣嘛?”


    “你喝醉了,快去休息。”


    “我沒醉,我今兒高興。老弟,咱得痛快喝一場。”


    國強今天是爛醉如泥。平常他幾乎滴酒不沾了,隻有在親人麵前他才能徹底的放開自己。


    國強活的太壓抑了。


    興邦扶著大哥去房間休息。在他看來,國強哥實際並不適合做官,盡管他身居高位。這個人太老實了,機變不行。


    老實人吃虧,哪怕官場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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