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同班的、同係的、老鄉的散夥飯該吃的前幾日都吃過了。該簽的贈別語都簽滿了,該合的影都合過了,連行囊都打包好了。


    畢業典禮按部就班的舉行著。有人徑直在典禮上吐出隔夜的宿酒,有些失禮,吐的卻是真性情。此日一別,就是一生。所以大家格外寬容,格外遷就。


    學士帽扔上天空,散場的時候到了,有人開始哭泣。旅程在不舍中拉開帷幕。十點鍾有人陸續的走了,午飯時飯堂稀稀拉拉沒幾個人。興邦宿舍九個人就剩下他自己了,留在省委的他決定在宿舍多待半天,晚八點宿舍才關閉。


    正在收拾書,李影進來了,把門騰的一下栓死了。美美的眼睛哭的像個水蜜桃,她趴在興邦的肩上嚶嚶的哭,指標決定她得回北京。回北京兩人就天各一方了,盡管興邦向她保證兩個人最終會調到一個城市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即使沒有騙,也隻有善意的謊言。


    哭著,哄著。哄著,哭著。慢慢的兩人開始親吻,相互撫摸。女人已經把自己脫了精光,她今天要把自己完全的交給他。水一樣軀體癱在懷裏,男人摟在懷裏揉,親。欲望的火把兩個人燃燒了。兩個人忘情的投入,忘卻了身在何處。


    “你不要忘了我。”女人愛惜的摸著男人的頭。


    “怎麽會!我會娶你。”男人斬釘截鐵。


    晶瑩剔透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到男人的嘴裏,淡淡的香伴著淡淡的鹹。男人用舌頭舔幹脖頸的淚,舔的女人翻身把他壓在身下,顛龍倒鳳的愛愛不完。


    北京的火車哐啷哐啷的啟動,李影坐在火車上,看見男人滿頭大汗在後麵追趕。人是跑不過火車的。站台快速倒退的風景按秒針換幀。一聲悠遠的汽笛,男人癱在站台上,女人癱在座位裏。


    分別的戲太傷人,但每天都在上演。


    誌強有些沮喪,他在北大叱吒風雲,卻得不到李萍的愛,也阻止不了她的離開。李萍本可以留在美院,但就是為了和誌強拉開差距,她特意選擇去回南藝。李萍逃避愛情,逃離北京。


    一臉憔悴回到37號樓307宿舍,房間裏沒有人隻剩下三個鋪蓋卷。大家正在忙於分配工作的事,83個同學已經有4名同學選擇留校,7名同學國家公派出國留學。剩下的72名同學中,除了少數決定回原籍以外,大部分同學都想留在北京,進入各部委。在校學習的時候大家都很拚,現在工作分配拚的更厲害。到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


    除了愛情的折磨,誌強沒有那麽煩惱。憑借深厚的法學實力和恩師推薦,他已經拿到人大法工委的工作。這份工作很適合立誌要改變中國的法治土壤的他。誌強翻開他的譯稿,法國行政法他已經翻譯了一大半了。出版社急著要出版,總催他趕進度。宿舍的燈有些灰暗,加上蚊蟲滋擾,寫了兩三頁的他總覺得今天有些詞不達意,索性什麽都不幹,直接躺在床上。


    老李走了進來,“誌強啊,今天這麽閑,有空給自己放假。走吧,到點了,該吃晚飯了。”老李剛從圖書館回來,隻要不上課,除了吃中飯和晚飯,他總是在圖書館裏一呆待一天。


    “走,兄弟。今天晚上我請你。出版社預支了一些稿費給我。”


    “不要你請,晚飯湊合一頓就好了。”


    “我聽說,你準備了這麽長時間要考赴美留學,怎麽又決定一下子不去了?”


    “我也很糾結,想了好多天。校黨委覺得北大黨組織更需要我留下來做共青團的工作,找我談了10來次。組織的需要就是我的需要,留學的事先放一放吧。”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你可想好了。”


    “先吃飯,先吃飯。”兩個人向食堂走去。兩人各要了一份米飯和一份丙菜,坐下後誌強又跑到窗口要了兩份甲菜端回來。


    “我說了我要請客,加個菜吧。”


    “你真是太客氣了。稿費拿的不少吧?”


    “還行,夠買一輛二手自行車。”


    說到稿費,兩個人還是有共同語言的。老李也經常翻譯英國的法律書籍,拿拿稿費,補貼一下生活。同學們都很窮,爬格子寫文章投稿子既掙錢又提高專業水平,是同學們掙錢的一個苦路子。


    “拿稿費是很興奮的一件事。我怎麽感覺你有些提不起氣,有些垂頭喪氣?是不是你的那個美院的小姐姐考驗你。”


    “不是考驗,她把我槍斃了。”


    “嘿嘿,不至於,緣分到了,感情就來了。你還記得那個老薑的事情吧。”


    “怎麽不記得,他看上了一個中文係的小女孩?自己不敢表白,讓你去當紅娘。你當的怎麽樣啊?”


    “別提了。中文係的小女孩都比較開放。他告訴我,誰看上她誰親自來,你來幹什麽?”


    “哈哈哈。”


    “我們這一屆同學都經受過苦難,又都非常幸運,能來到北大讀法律。大家讀的都很刻苦。北大陶冶了我們的風骨,我們把生命高舉在塵俗之上,又融化於社會之中,用我們的全部的熱忱去建設我們可愛的祖國。也許就是因為讀書讀的太努力了。到現在我們連個女朋友都沒找到。”


    “ 哈哈哈,麵包會有的。”


    法工委辦公室給了誌強三天的假期。“快去快回,現在立法的活太多,都忙不過來,年底還有大活,回家一趟看看父母兄弟,安頓安頓家裏,收收心。”


    一路上悶熱的很,好多都是畢業回家的大學生,書籍、行李鋪蓋堆的滿車廂滿滿當當,連個下腳的空都沒有。


    南京就是個大火爐,整個城市都蒸騰著,被烈陽烤透了。到了家誌強已經跟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是水。媽媽趕緊讓他去後麵涼棚衝涼。院裏今天可真熱鬧,翟柏濤穿著背心在樹底下的大鍋邊炒辣子雞。走地雞已經炒的劈裏啪啦的響了,看見誌強路過,用鏟子鏟起一塊雞肝塞到他的嘴裏,“嚐嚐,看你老爸的手藝又進步了麽?”


    鮮香的雞肝嚼起來那叫一個嫩爽,咽下去就不想停嘴。


    “香,還是泇水那神韻!”


    “哎,對了,家鄉的味道,故鄉的溫柔。人走到哪裏都忘不掉的,美食的牽腸掛肚,一邊勾著你的味蕾,另一邊掛著思念。你趕緊衝涼去,我再調一個什錦菜。”


    什錦菜是一道金陵傳統名肴,通常使用黃豆芽、芹菜、雪裏蕻、胡蘿卜絲、藕片、黃花菜、香菇、木耳等不少於10種蔬菜涼拌而成,翟柏濤給改良了一下,去掉時節菜雪裏蕻和芹菜,加上芫荽,辣椒和饊子,幾個菜一拌,調上醬油醋和鹽,滴上幾滴著香油,那味道絕了。


    那邊,宗月琴切好桂花鴨,燒了一鍋鴨血粉絲湯,又炸了一碟掛霜花生米,一桌子就滿滿當當了。


    聚會一桌好飯。大桌子擺在法桐樹底下,地上莉莉潑灑了一層井水,院子裏涼爽多了。


    誌強趿拉著鞋出來時,翟柏濤已經把洋河大曲酒瓶蓋擰開了,他現在必須得喝點,不喝晚上睡不著覺。


    “哎,去把李萍叫來啊,前天我還擱門口看見她唻,你們怎麽不一起回來?我還真想萍兒當我的兒媳婦唻。”宗月琴這麽一說,莉莉趕緊往李萍家跑。誌強張開了的嘴又閉上,低頭去擦頭上的水珠。


    翟柏濤用筷子拌了拌涼菜說,“你就亂點鴛鴦譜,要真那什麽還要你去喊麽?四年寒來暑往,兩個孩子沒少幫襯著,處不成夫妻,也是兄妹嘛。”


    兩個女孩嘰嘰喳喳走進門,翟柏濤趕緊換個話題,“萍啊,快來,今天我掌勺唻,上大學時經常來,畢業了有時間了更得來。莉莉再跑一趟把龍叔叔叫過來一起吃。”


    一大桌子人圍坐一起時,興邦和國強才呼哧呼哧得抬著一筐西瓜進了院。國強擦了擦汗,“好嘛,不等我們到你們就開席!”


    興邦嘿嘿一笑,“無君不成席,大哥請上座!”他走到哪,都是歡聲笑語一片。看見興邦和國強,誌強才自在一些,“壓軸的都是大佬,貴人都遲到!大哥是政壇新星,必須得罰酒三杯。”國強剛畢業主動要求去遠少邊窮地區,現在組織已經通知他到海南通什縣掛職副縣長。


    年輕人愛熱鬧的也容易來事,誌強開始煽情,“大哥就是大哥,繁華都市他不去,偏要去萬裏之外的蠻荒之地去支援邊疆建設。豪氣!真是一去一萬裏,千知千不還。崖州何處在,生度鬼門關。”


    國強聽了哈哈一笑,“確實有點遠,獨上江亭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


    興邦接過話頭,“哎,邊遠方能顯示英雄本色唻,是個建功立業的好地方,我們的大文豪蘇軾先生就被貶到這個地方,他說這是他平生三大功業之一,要問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哥哥們都回家,莉莉最興奮的是莉莉,一會在這哥哥身邊湊湊,一會在那哥哥身邊膩歪,當聽大哥要去蠻荒的鳥都不拉屎的地方嚇的哇哇哭,“那大哥還能回來嗎?”


    哥哥們都被妹妹愚蠢而又單純的話,逗得酒都噴出來了。李影摟過莉莉,“別聽他們瞎說。大哥去的是一個好地方唻,你沒有看過紅色娘子軍嗎?裏麵有一首歌《萬泉河水清又清》唱的就是這個地方,


    萬泉河水清又清


    我編鬥笠送紅軍


    軍愛民來民擁軍


    軍民團結一家親……”


    這邊翟波濤和龍雲正喝的興起。 他捏起一塊桂花鴨翅,邊啃邊問,“聽說你正在搗鼓一個新鮮的玩意兒?”


    “也不算什麽新鮮玩意兒。就是給自行車加了個電腿,不用你腳蹬,自行車他就能跑。”


    “你的核物理不研究了?”


    “搞不到課題。我搞核研究,主要是搞核能發電。上麵不跟我課題搞不了, 我隻好給自己找點事做,做做下遊的消費終端。反正都是電,眼下隻是自己搞著玩。”


    “我看你騎的挺好的嘛。你把它搞過來,讓我們也開開眼界,騎一騎。”


    “你等一會兒,我給你搞過來。”龍雲 又膩著手就回家推自行車。省長要是看中了他這麽個新鮮玩意兒,說不定能產業化呢。


    電動自行車一推進院,大夥都爭爭要騎,你別說這玩意還真省勁兒。翟柏濤也騎得興奮,在院子裏繞了兩三圈。


    “我說龍雲,這玩意你再改進改進。我找個感興趣的企業和你對接,看能不能搞出一個熱門的商品來。我們現在是10億人口的大國,也是自行車大國。如果像西方那樣搞汽車王國也不現實,這個電動自行車王國,我覺得我們還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那是肯定的,這玩意要是能從生產線批量出來,肯定是個搶手貨。 現在主要是充電還不太方便,另外一個控製技術還不是成熟。”


    “都下來,不要再騎了,趕緊過來吃飯。一人一碗鴨血粉絲湯,再不吃時間長了就不好吃了。”宗月琴對電動自行車興趣不大,她總覺得那玩意兒玄玄乎乎的。


    一碗鴨血粉絲湯下肚,大家都直呼過癮。這味道太正宗了。


    “天這麽熱。我們去清涼山轉一圈。”大夥起身出門,國強和誌強有些喝多了,抬不動腳步,就沒有去,留在家裏躺在小涼床上。


    看見人都走了。國強轉過身來,完全沒有喝醉的跡象。


    “我說誌強,你和李平是不是散夥了?”


    “本來就沒有合過夥,何談散夥?”


    “ 嘿,你這大學4年沒少往美院跑啊。感情什麽也發生?”


    “我就是個傻叉。剃頭擔子一頭熱。”


    “要說我老弟也是個型男,要樣貌有樣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才華有才華。 她李萍憑什麽看不上你?”


    “別再說這個話題了。 傷心還沒勁!”


    誌強也搞不懂李萍哪點看不上他。他不願再回首一周前發生的故事。


    但是畢業前的最後一個周末。誌強帶著手抓餅和酸梅湯去美院找李萍。李萍正在畫室裏揮汗如雨,她的大型畫作《北平煙雲》已經接近尾聲,這幅畫將作為優秀畢業作品在美院的畢業典禮上展示。


    “快歇一歇。我給你帶來了你最喜歡吃的手抓餅和酸梅湯。”


    “謝謝你。聽說你留在了法工委。我要祝賀你。”


    “你也不是留在美院當老師了嗎?這樣我們就都留在北京了。”


    “我放棄了。”


    誌強感覺到非常吃驚。誰不想留在北京呢?


    “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不習慣北方的生活,也不喜歡北方的城市。”


    “這裏是文化的高地啊。隻有在這裏你才能充分施展你的才華。”


    “我已經約定了,關係都辦好了。我要回到南京,在南藝工作。”


    “我覺得你說的都是借口。你決意要躲著我。”


    “也許吧。我們兩個人根本就不合適。”


    “都4年了,你才說這話!是不是有點晚?”


    “上大學前我就跟你說過,我們兩個人隻能做姐弟,不能做戀人。”


    “就是一塊石頭也該捂熱了。”


    李萍沉默不語。對於感情她實在無話可講,誌強照顧的他太多了,自己卻沒有給他留下一點溫情。


    畫室在5樓,風吹過窗戶,把窗簾卷起。偌大一個畫室,兩個人沉默無言。良久, 李萍站起來,把連衣裙從肩膀上褪下來,把自己脫的赤條不掛,躺在畫案上,輕輕的說,“不要留遺憾,我把我給你。”


    誌強紅赤著眼睛,他憤怒的站起來。摔門而去。這是他媽的施舍,不是愛情!他被褻瀆了。


    躺在法桐樹下。搖曳的樹葉露下刺眼的陽光。晃得他眼睛發疼。翻過身來,用手揉了揉眼睛。


    “大哥,你為什麽要跑那麽遠去海南?”


    “北京待不下。我又不想回老家。支援邊疆就想換一個活法。”


    “沒有別的了?”


    “沒有。”


    其實國強心裏也藏了一個痛苦的故事。他在人大求學的時候,遇到了他一生心愛的姑娘,一個黎族的小精靈。兩個人相親相愛。刻骨銘心,彼此發誓要托付終身。但天不遂人願。大二的時候校園門口發生了一起慘烈的車禍,等到國強趕到現場的時候,小姑娘已經涼了,永遠離他而去。國強的心也被帶走了。


    畢業的時候,國強向組織強烈自薦,自願放棄留在北京的機會,要去黎族聚集的地方工作。


    如果你的戀人去了天堂,那她生前生活過的地方就是你離他最近的地方。


    清涼山果然清涼,山林裏撫過的風都帶著沁人心脾的涼意。莉莉在前麵跑,興邦和李萍在後麵追。


    “你的歌唱的不錯。看起來你很喜歡紅色娘子軍,《萬泉河水清又清》唱的很有神韻。”


    “藝術都是相通的。”


    “噢,我不懂藝術。”


    “你長得很藝術。沒人跟你說嗎?你長得像米開朗基羅的《大衛》。”


    “什麽大衛?”


    “就是那個裸體雕像。”李萍的臉紅了一下。


    興邦也覺得有些尷尬。


    “嗨!咱就是個農民,不可能像那個藝術公民。”


    “你真的很像。有時間給我當個模特。”


    興邦沒想到李萍這麽大方,“不太合適吧,再說我很忙。省委最近接了一個大活,國家正在征集憲法修正意見。”


    “這和你們工作也有關係?”


    “關係很大。憲法是根本法。是指導我們黨和政府開展工作的母法。”


    莉莉在山頂上叫他們,興邦加緊了腳步往前趕。他隱約感覺到誌強們就沒有喝醉,他是在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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