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無人知,壞事傳千裏。一時,七裏八鄉都在傳槐樹偷牛摔死的醃臢事,人人都在議論這個饞死鬼到死也沒吃上一口牛肉。


    牡丹不明不白死了男人,她顧不得顏麵掃地,死纏著村支兩委要求吃補助。


    “恁 這些黑心的幹部,俺男人偷牛不偷牛公家都還沒定論,恁 憑什麽說我們是小偷,俺說俺男人還是夜裏割草喂社裏的牛的唻,俺是工傷,恁得給俺男人記公分,吃補助。”


    鬼還怕惡人纏,何況人。


    牡丹不管什麽歪理邪理,天天在村裏逢人就說,見人就講。弄得大家看見她就躲,害怕被她捉著講一個晌午。你還別說,不管什麽理,講多了大家真還覺得有那麽一絲的道理。梨花捏著火候等大家都鬧煩了,召開了村支兩委討論槐樹的事,雖然她還心有餘悸,小臉蒼白,但還是故作鎮靜地坐在書桌前敲敲楊木桌子。


    “下麵開會!今天就議槐樹的撫恤問題,大家敞開了說。”


    槐樹的隊裏認為,這撫恤村裏得給,各隊分攤。槐樹名聲再不好,一個隊裏不向著自己隊裏的人,這隊長以後不好當。其他隊和村南頭這個隊不熟悉,也就是見麵點頭的交情,讓他們分攤,他們意見很大。最後還是栓柱這個支委,曾經的村支書發話了,他不緊不慢的點上子一鍋煙,慢慢悠悠地抽,抽完把煙袋鍋子往桌腿上磕。


    咚咚咚,咚咚咚。屋裏沒人說話。


    栓柱清了清嗓子,“嗬嗯,死者為大,活人是真!一個寡婦家帶兩孩子沒有救濟讓她們怎麽活!!餓死了傳出去,以後還有誰家的閨女往這嫁!嗯,好名聲不留,偏要給村裏扣惡名。為了咱這個村,我說,這救濟就得給,你算眼下賬虧,你算長遠賬咱還有的賺唻,給,就這麽定了。”


    栓柱雖然不當這個村支書了,但他的威望沒有倒。一錘定音,牡丹家吃上了救濟,這世上活人難。


    過了一段時間,梨花打了報告,辭了村支書的職,到鎮上教委辦當了一名辦事員。聽說梨花去教委辦是鎮書記親自點的頭。沒多久又聽說梨花當了教委辦副主任。漸漸地梨花不再下班後騎車回村住,她在教委辦的宿舍裏分了一間房。慢慢的村裏就不怎麽見到梨花了。再後來,有人去鎮上趕場碰見梨花出嫁,她嫁給縣級某副局長,成了領導夫人搬到縣上去了。


    嘉恒有一天在路上碰到栓柱,問起梨花。梨花結婚栓柱是去喝了喜酒的。兄弟倆坐在大堰頭上一人一鍋煙袋,眼前的泇水鋥亮亮的淌著,水裏有耐不住寂寞的魚躍出水麵看外麵的世界。


    “哥,梨花嫁了?”


    “嫁了!”


    “縣上哪家?”


    “莫操心了,嫁的挺好,人我見了,挺體麵的。見了我還遞中華唻,好煙!”


    “那,……”


    “抽煙,抽煙!”


    “可是我,……”


    “看開,看開!人生就是一場戲!你們的戲份演完了,緣分盡了,斷了!翻篇了。”


    “我不甘心呐!”


    “嗨,世上不甘心的事多了!你看那個甘心?都不甘心。人要學會將就自己。湊合活,這世上活人最難。”


    “哎!”


    “別哎了,今晚你嫂子炒蒜苗,咱弟倆喝一盅。”


    “回吧,栓柱哥,你的恩情我一直記在心裏唻,我再待一會。”


    “呆個屁,社裏的牛該添草了,最近牛都瘦了,你趕緊去割草去。”


    看著嘉恒下了堰,栓柱站起來,用手撲擼腚後的土,推著車子沿著大堰頭回家。他知道這泇水河寂寞的人不能看,看多了會出事。


    其實梨花結婚前讓栓柱給嘉恒帶了一封信,這信還揣在自己的上衣兜裏。不過他不準備給嘉恒。看了能咋的,再續前緣嘛?破鏡能重圓嘛?怕是不可能了,有些事不能發生,發生了就不可能回到過去了。那夜的事不能老亙在那裏,倆人還年輕呐,早日翻篇對誰都好。


    栓柱回到家,傳家已經把飯做好了。一看到傳家栓柱就會想到臘梅,心裏一疼。傳家長的太像臘梅了,脾氣也像,出奇的善良。可憐的孩子,停好車,用手溫柔的撫摸著孩子的頭,捏了捏那稚嫩的肩膀。“好兒子,今天咱吃啥?”


    “麵疙瘩湯,俺大,趕緊洗手吃飯。”


    “你先去坐吃去,我馬上到。”


    一家人坐在桌子邊喝麵疙瘩湯。栓柱媳婦今天有些惡心直想吐,跑到水台前吐,栓柱心想,這娘們不會又懷上了吧,這要了我的老命了,本來家底子就薄,又要添一口。


    正惆悵著來,震嶽叔端著盤白斬肉進家了,“傳家,傳家過來接過去,今天給你們添個菜!”傳家趕緊去接爺手裏的碟子。他跟震嶽爺從來不客套,客套了反而生分,震嶽爺拿他當親孫子看。


    “給我添上筷子,今天在你家吃!傳家,門口有袋高粱麵,你去搬進來。”


    “栓柱媳婦,過來,我給你把把脈,你好像來喜了。”


    宗震嶽輕易不給人號脈了,栓柱媳婦趕緊讓叔給把把脈。


    “嗯,好胎位!還是個千金來。生產的時候我來給你接生。”


    這是多大的麵子,栓柱兩口子都很高興,這是多少錢都請不來的醫神。當年可是窯灣大鎮上鼎鼎大名的中西醫來。


    栓柱知道震嶽叔怕侄媳婦再碰到臘梅的關口,老人家啥都記著呢,心口一酸,“叔,喝麵疙瘩湯。”


    “喝!”


    宗震嶽是個樂天派,又見多識廣,走到哪哪都是歡聲笑語一片。


    喝完湯,宗震嶽回家,栓柱趕緊起來送,雖然兩家不遠,但送是一種表達敬意的禮儀。宗震嶽心安理得讓侄子跟在後麵,到自家屋後頭,轉過頭來盯著栓柱說,“栓柱,你是宗家的頂梁柱唻,那件事你做的對!!”


    看起來宗震嶽啥都明白,隻是他啥都不說,今天算是點了題。


    “叔,換做你也會這麽做。”


    “哎吆,你還別說,我不一定有你辦的妥當。回吧!”


    “回!”


    “等一下,回來!”


    “咋,叔?”


    栓柱手裏多了一百塊錢。


    “你媳婦懷孕了,我看你怪困難唻,不能讓傳家不上學,這孩子學費以後都算我的。”


    栓柱哽咽了,他也難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被生活壓的直不起腰。在別人眼裏他是一句算一句的村書記,在宗震嶽眼裏他還是個需要幫扶的孩子。


    “回吧,今天天真不錯。”宗震嶽哼著小曲自顧自的回了。


    “北京的皇帝離了龍庭,


    孫中山點了一盞明燈。


    蔣馮二人爭正統,


    可憐我老漢交了雙份的公(糧),


    交公本是農民的本,


    奈何兵匪不讓我耕!


    東跑西拉亂跑反,


    跑丟了一家人丁…”


    時間就是這麽快,當年這首歌還是跟著宗老三學的,哎,三哥入土都這麽多年了。墳前那棵柳都摟懷粗了。


    真是人不催月,月催人啊。


    宗震嶽今天多少有些感概,子女的事他想管,但又不敢管,這個嘉恒,可真讓他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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