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恒最近回家次數有點多。在家吃飯的吃的少,臨了還要帶點,說是餓了的時候還要墊補一下。這真有點怪。


    一開始黃巧雲還覺得兒子總算放下了,忘記了不可描述的過去,融入了鄉土,胃口好起來了。


    飯是吃了,人不見胖。


    這天嘉恒又要往外帶窩窩頭,被娘一把攥住手,“你小子擱家裏吃完再走,牛棚跑不了牛。拿幹糧給誰個的?是不是往外敗家。”


    “哎呦,娘,我自己吃。現在糧食這麽金貴我哪敢往外糟蹋。”揣起兩個窩窩頭就往外跑,攆都攆不上。宗震嶽心裏哼了一聲,心想,這小子外麵肯定養了金絲雀了,看那臉色就知道魂魄被哪個娘們勾走了,腎虛火唻。


    “瞎,巧雲,你也是過來人,你看不出情況麽?”


    “啥也?”


    “跟當年我見你時一個樣,猴急猴急的,抓耳撓腮。”


    “去一邊去吧,老不正經的。”


    “吆嗬,你那時不也天天往藥房檔跑,一天看不見我,你飯也吃不香。”


    “我是去看俺爹,你以為你是潘安?”


    “你不信,晚上你悄悄去牛棚看看。”


    “呸呸呸,你真是不能說話了是吧。”糟老頭子,居然要她聽兒子的牆根。


    挨到天黑,黃巧雲還是一個人悄悄去了牛棚。牛棚真偏,路又凸凹不平,蟲鳴鳥叫的讓人心裏慎的慌。巧雲摸著黑邁著小碎步幾次差點掉進泥溝裏,離看護棚還有二三十米就聽見了讓人麵紅耳赤的鬧房聲。


    丈夫猜的沒錯,死小子屋裏藏著個女人,聽聲音還鬧得歡著唻。


    黃巧雲有些惱怒,她是過來人,這個女人一聽可不是什麽誰家的黃花大閨女,不然怎會放的如此開,真不知道羞恥。隱隱約約見她聽見那個女人尖叫著,“……,快,快點……”隱隱約約還聽見她叫某個人的名字。


    當娘的不該聽晚輩的牆根,但這也鬧得太離譜了!這個死小子真是饑不擇食寒不擇衣了,逮著人家的女人疼個什麽勁頭,疼來疼去一場空。她又不能衝進去撕那個逼女人,強忍著悶怒回了家。


    看見媳婦的顏色宗震嶽沒吭聲,把煙袋鍋子抽的滋滋的響。


    “抽,抽抽,你就知道個抽,你那死倔驢傻小子被人家哄的滴溜溜轉唻,你還有心情抽!”


    “嗨,你就知道說,這年頭能讓人往外拿窩頭的還有什麽人?都是北鄉餓瘋了的婆娘,這些人待在家裏沒飯吃還多張嘴,出來逃荒要飯還能貼補家裏些。說來也是可憐的人,你沒聽外麵的人說這些人是候鳥妻子,家裏有個男人說不定還有幾個孩子,沒糧了出來,誰給口飯吃就給誰當媳婦,等來年見了青了就拍拍屁股回去了。”


    “呸呸呸,真不要臉。你是沒聽見那個浪勁。你兒子的心都被人家勾走了,天天心甘情願的往外掏糧唻。”


    “畢竟不是明門正娶,雖說咱家眼下是名聲不好,可是這樣鬧下去還真被人笑話到家了,明天,明天我去看看。”宗震嶽雖明白世事,但兒子這事畢竟做的是不地道。當爹的不知道就罷了,知道了就不能不管。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下梁不正得扶唻。


    天還沒大亮,嘉恒就到家了,宗震嶽像往常一樣坐在堂屋裏抽著旱煙袋,“嘉恒啊,昨個黑了你娘著涼了,今天得多睡一會,早飯你來做。我出去溜個彎。”


    “哦,娘沒事吧?”


    “沒事沒事,攤個當先生的丈夫擱跟前有啥事,你去做飯去。”


    嘉恒去和麵,蒸高粱麵窩窩頭,宗震嶽背著手出了門。他直奔牛棚,四下無人,一腳跺開柴門,一個奶泡子鼓鼓的女人正在沾著吐沫梳頭,聽見聲一回頭,“呀,你是誰個?”


    “你還有臉問?!我是你假公爹唻!”


    女人也有定性,沒多大慌張,“叔,你是明白人,我也沒啥隱瞞的,回頭俺就走。”


    “吆嘿, 真是爽快人。聽說家裏有男人?還有等糧食的孩子。”


    女人開始哭鼻子抹眼淚,“好大哎,俺家斷糧都好幾個月了,實在沒辦法跟著俺婆婆出來跑荒。走到恁村俺婆婆就走不動唻,躺在路上涼了,臨走也沒吃上一口飽飯。恁兒好心幫著埋了土。我看恁家比其他人家強一點就賴著不想走唻。俺不是捫良心的人吊著恁兒唻,我這就走。”


    “哎,都是苦命人,但野路子不是正法。走吧,我這送你點高粱米你好生回家唄,撐到了見青就好活命了。”宗震嶽從大衣裏拽出一個小半袋高粱米塞給女人。


    “這都是俺從大田裏老鼠窩裏掏出來的唻,比金子都金貴,你路上藏好了不要被別人搶了去。”


    女人慌慌張張接了口袋揣在懷裏走了。


    “路上小心點,見著泥塘摸幾把泥,看著你穿的板正別在給你劫了道。”


    “哎,知道了。”


    看著女人越走越遠,直到在北頭小成一個黑點,最後消失在原上,宗震嶽才背著手回家。


    到了家嘉恒也把飯做好了。


    “爹,吃吧。”


    “吃,去喊你娘起床。”


    黃巧雲在床上躺的渾身不自在,早就按捺不住了,聽丈夫這麽一說一骨碌爬了起來。“吃飯,看看嘉恒的手藝長進了沒有。”


    一家三人坐在堂屋裏吃飯,沒人願意說話。嘉恒扒拉了兩口揣起兩個窩窩頭就急慌忙趨的往外走。巧雲聽見院門哐當一聲關上了趕緊回頭問丈夫,“咋樣?你是怎麽打發那個騷娘們的?”


    “跟你說你可能不信唻,順利的很,倒也是個懂世理的人,隻是遭了難沒辦法,我給了她半口袋糧食打發走了。”


    “瞎,你真行,還送糧食,你真當自己是公爹了?”


    “破財消災唻,你想要人家賴在家裏不走哇?再鬧出個什麽動靜來你地窖裏的糧食一粒也剩不下。”


    黃巧雲不吱聲了,有時候這男人就是想得比女人長遠,可她還是心疼那小半袋糧食。


    “就當喂了狗了!哎,要是留著給月琴嘉善吃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們過得咋樣啦,也像咱餓著肚子麽?”


    “比咱強,人好歹是國家幹部,有配額唻,餓不死。”


    “那我也不放心,有空去看看就好了。”


    “管,哪天帶你去。讓你也見識見識淮海城的繁華。”


    巧雲忍了半天沒忍住,“呸呸呸!你不知道唻,騷娘們叫床還喊別個男人的名字唻!”


    “嗨,都過去了,你還提個啥唻?”


    “嘉恒真是瞎了!”


    “大了,沒個媳婦也頂不住。”


    “咱的趕緊給他找個媳婦,不然以後不知道出什麽幺蛾子。”


    “君子慎獨。不是恁兒學壞了,一般人都扛不住誘惑。”


    “是不是擱那啥子軍校就沒學好?”


    “你個娘們家家的懂啥唻,有功夫去劃摟媒婆幹正事。”


    “我都操碎了心,沒哪個姑娘能看上咱家。都怪你,當醫的時候掙這麽多錢,耽誤了嘉恒。”


    “掙錢也有錯?!!錯就錯咱生錯了時代。”


    其實不光嘉恒,整個泇水村,泇水兩岸的四裏八鄉,這年景沒有幾家嫁娶的,光著棍的青年多的很。不是因為別的,就是窮,吃不起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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