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郝心擬定的舉報書,已經同時寫好了傳統文章和網絡備份,其內容是對林凡曾加入過危險組織而漏網的逮捕申請。不過這份在他自己看來都可笑至極的申請,終於還是一直停留在了郝心的草稿箱裏。打開自己在虛擬網絡上的信箱,裏麵幾乎堆疊了這二十多年來,自己給郝天寫的書信。但是沒有一封成功寄到過。


    至於原因也是多種多樣,除開那些委婉的借口,郝心知道,還是自己在星委會這個係統中,所處的階層過於低下,所以才達不到被送信的要求。如果是執行官級別的組民,想必這些信就不會留為不至之信了吧。


    於是,在那場即將到來的莊重選擇中,郝心已經提前做好了自己的方向。現在要做的,隻是平靜的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罷了。平靜的等待,他已經從二十二歲,等待到了四十七歲,不會再介意等上三年。隻是,越到後麵的時間,對於郝心而言,煎熬程度越是增加。心理學上,將人的這種現象稱作,削平樹現象。


    削平樹是存在於暗星建築史上的特殊造物,經過特定化合成分比例的調配,可以在外觀形成均勻圓柱的同時,在密度上達成均衡的九比一。將一隻削平樹投入水中的話,會因為密度原因,一成的體積沉在水中,而整整九成的部分,都浮在水麵。後來也有人,將這個比例,用作心理學的等待焦慮。大意是,前期九成的等待心境加起來,才能勉強抵過最後一成的煎熬。


    如今的郝心就到了,最後的等待時刻。


    “終於要成為正式組民了,嗬,這個科幻片也終於該結束了。”郝心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即將迎來的,將是真正的科學。


    就在這時,迎麵走來的一位同事,給他遞去一杯飲品:“那可不見得,或許接下來要開始的,那才叫科幻呢。”他同樣是居民,並且郝心所知,這位對於升階並無打算。郝心禮貌的從他手中接過了提神飲品,穩穩的放在了桌案上。


    此時,朋友對他給出了一些建議:“我看你這麽多年過得都老實巴交的,現在好不容易快熬出頭了,就不想幹點什麽有趣的事,不留遺憾嗎?”


    “鄙人覺得因為嫖娼或者打架鬥毆,而被抓進執行處大牢,那才是一種遺憾。尤其這種事還是發生在,即將進入升階計劃的前一天晚上。”郝心就自己閑暇時期看的消遣小說,對朋友的話進行了分析。


    引得朋友哈哈大笑:“你,你這是什麽神奇的腦回路?我讓你去找點樂子,就是讓你去嫖娼鬥毆嗎?我可沒這麽說。”這麽看來,倒是郝心不純潔了。


    隨後,朋友向他解釋到:“話說,你還沒有體會過,愛情吧。”在說出這句話時,朋友的臉上洋溢出難以抑製的笑容。這不由得讓郝心聯想到,他到底是不是為了跟自己炫耀才說這些的。


    麵前的這位居民,和郝心有著完全不同的生活軌跡。雖然同在一個崗位,做著近似的工作,一旦站到了升階計劃的十字路口後,他們的生活便不會再發生交集。或者說,他們的生命形態,都將徹底不同。所以,當郝心想要成為升階人的心,堅定的那一刻起,他對原生人生活方式的留戀,就開始淡化了。


    但是這次,朋友的建議,他卻意外的選擇了聽從。盡管或多或少,摻雜著朋友對自己作為居民,幸福生活的賣弄在裏麵,郝心還是接受了。這份接受,無所謂欣不欣然。而是他想要嚐試的結果,更為重要。


    於是,朋友將他帶到了詩意城內的一家戀運屋,經營戀運屋的人,對待愛情領域的問題都有著極為專業的事業心和道德心,他們比郝心的那位朋友要專業得多。本來那位朋友打算陪同郝心一起前來,但被郝心拒絕了。也是,這個時代的人,怎麽還會想著讓別人去幹涉自己的愛情呢。朋友尊重了他的決定。


    “真沒想到,服務者有一天也會被服務。”郝心之所以說出這句話,是因為戀運屋實質上也屬於執行處的下屬機構,隻是他們之間的上下級關係,沒有傳統意義上那麽死板而已。並且,郝心聽說,在戀運屋工作的人,為了親切,很少會以組民自稱。媒人,他們更喜歡用這個古老的詞匯,來形容自己。


    但是關於這其中的文化蔣究,郝心沒有精力細做文章,他大方的走進了戀運屋。在這裏,迎接他的是一位長相清甜的小妹,由於郝心事先在預約上,已經和媒人交換過資料,所以她組民的身份,也為郝心所知。


    一位看起來年輕貌美,身材高挑的美女,已經度過了三百二十歲的光景;而一個大腹便便,臉色陳舊的中年男人,卻剛剛試圖尋找戀愛的道路。構成了一副頗具深意的圖景,裝在郝心的記憶中。


    “郝心先生,你好。”


    “你好,伊淑......額,我是說,萬小姐。”郝心改口的樣子,略顯尷尬,但是被情商高的萬曉月給圓了回來:“能聽見你這樣稱呼我,我真是高興呢。請進吧,戀運屋是個隨性的地方,放心,很多人都在這裏找到了自己合適的戀情,相信你也會是如此的。”


    “嗯。”郝心跟著她走進了這間元氣滿滿的戀運屋。和郝心所在的民公所不同,這裏的氛圍顯然要輕鬆許多。沒有填表和調查之類,刻板的詞眼出現。習慣了那種生活的郝心,倒是不知,眼前的這種自由,自己究竟能夠承受與否。


    “請坐,先生。我準備了一些甜點,一起品嚐一下。”郝心見到她的工作位置上,還放置了一個迷你的烤箱烘焙機,細致的標簽頗具少女意味。而端上來的甜點,有些就是出自那烤箱之中的新鮮品。


    這說明,萬曉月是一位懂得烹飪的女性,不知為何,這令郝心對她的生疏戒備,降低了些許。


    “大部分是從資源區那裏拿的,左邊淡黃色的蓬鬆麵包是我做的,就是味道上可能沒有資源區的食物可口就是了。希望你不要嫌棄。”說著她親自泡衝著茶水,攪拌輔葉的動作,倒是極其嫻熟,就像熟悉了針線的裁縫一樣。不過放在萬小姐的身上,應該用“適應了鍋鏟的廚師”來比喻,更為合適。


    不一會兒,茶水也端了上來:“請。”她坐到了郝心的旁邊。


    郝心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直被萬曉月牽著走。不過對於幹著這一行小有年頭的萬曉月而言,至少在對待居民的戀愛運上,她還是能遊刃有餘地處理的。


    “我能感覺到,你其實是一個很開朗的人,先生。比你表現出來的沉默,要開朗的多。”萬曉月突然這麽來了一句,仿佛直擊了郝心的靈魂。


    愁眉不展許久的他,終於有了一點笑容展現:“是嗎?你會讀心術?”


    “會一點點哦!”她開著玩笑的,令自己身上增添了一抹神秘色彩。媒人是與浪漫相處的職業,行為處事自然不能像做武理項目研究一樣刻板,那樣在話題開始之前就已經將客戶拒之門外了。想要讓客人對自己敞開心扉,那麽至少要讓他覺得,自己是一位和善可親的人。這是萬曉月的經驗之談,也是她喜愛這一行的原因。


    郝心沒有接著她設下的話,繼續追問他,猜猜自己內心此刻的想法,之類的舉動。而是再一次的等待著媒人對他的戀愛運,做出引導。在民公所他做的最多的事,是處理各項居民事宜的文件。而在他本人身為居民的這四十多年裏,郝心認為,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還是等待。


    他好像已經習慣了等待。


    萬曉月逐漸意識到了,這位客戶,和其他客人之間,存在著一些差別。此時,提前審視過郝心的個人資料,成了她此時交流的支撐。從郝心分享給她的個人資料可知,郝心選擇了加入升階計劃,還是提前批次。並且在三年以後,就要正式成為一名組民。結合到自己成為組民時,受過的考核,她想此時的郝心多半是因為對那場“考核”還心有餘悸。她是這樣猜想的,或者說,根據郝心給出的資料做出的結論。


    “因為想要主動尋求幸福的人,內心深處,都是相信自己開朗的人。如果可以,能不能和我分享一下,你在成為組民時接受的‘考核’......”她小心翼翼的說道,因為她知道,每個組民當初獲得組民資格考核,對於他們而言都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對於正常壽命達到要求,被上門服務的自然批次,這種考核對心理的影響程度可能略小。其最低要求的主旨,在於確定,其人是否有著對於生命延續的強烈願望。


    而對於主動申請的提前批次而言,這項考核可能就要顯得嚴格許多了。對於某些將來要進階更高職位的人而言,星委會對他們心性的考核程度,就遠遠不是嚴格這個詞能夠形容的了。


    “還是算了,這個問題有些不太禮貌。”萬小姐中途收回了自己的提問,以免引起郝心的反感。


    “也並非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大致而言,他們讓我演了一場戲,當我深入角色之時,無情的將我踹下了舞台。理由是,在名為現實的舞台上,並沒有我的高光。”郝心輕描淡寫的用自己加工後的話,描述著在帝王之劍中的遭遇。


    “哦,真是糟透了。”萬曉月經曆過屬於自己的考核,所以大致能夠體會,郝心所描述的這種感覺。其實,組民考核的最終感受,和郝心所描繪的這種落差感,都極為類似。隻是,每個人具體麵對的戲碼不同而已。


    “這糟糕嗎?我曾經也極為在意這件事情。”郝心的嘴唇連續的張合,卻連一口茶水也不想喝,“然而此刻令我覺得糟糕的事情,並不是我感覺被欺騙的這種情緒。而是,他們從我的生活裏,奪走了一個人。整整二十五年了,我沒有得到過一封回信,甚至連他的一點消息也沒有。”


    萬曉月能感覺出來,此時的郝心已經有些進入狀態了。雖然是憤怒的狀態,但也好過什麽都不講的無神。相反,她認為一個人憤怒的時候,也能夠反映出他所缺失的是哪部分的愛:“是嗎。那看來,他們‘奪走’的,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一個人啊。”


    “重要嗎?我不知道。”郝心無法看清自己的內心。


    “當然很重要了。因為如果那個人對你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的話,你也就不必像現在這樣憤怒了吧。”萬曉月說到了很重要的點子上,她的解答,令郝心茅塞頓開。


    重要,原來郝天對於自己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嗎?郝心的心裏重複著重要這個詞,雖說自己好像已經認可了這一點,但是,追根溯源的過程裏,他似乎還存在著什麽,自己沒能察覺的原因。


    無論如何,萬小姐都為他解答了疑惑,這是服務者的勝利,也是被服務者的幸運:“嗬嗬,或許如你所說吧。但我們之間已經彼此分隔了太久太久,我已經完全不知道,那個人的生活變成了什麽樣子,也許現在的我根本幫不上他任何忙吧。”郝心將自己視作了可有可無的角色,他與其中的消沉,萬曉月能夠感覺的出來。


    於是,媒人小姐再次輕聲笑了,這一次她抿嘴的樣子稍顯甜蜜。


    郝心很不解地望著她,繼續等待著解答。


    “很顯然,我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你是為了你口中所說的那個人,才會加入升階計劃的吧。雖然這可能不是你全部的原因,但就我的判斷而言,郝心先生,這重原因在你心中占了很大的比例。”萬曉月此時,就像在為一個已有對象的人,指明方向。“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讀心術的話。”


    “很大比例,是幾成?”


    “嗯,一成。”萬曉月婉轉地為這一成加上了修飾,“就好比削平樹浸在水中的那一成。”


    削平樹嗎?好在郝心在工作之餘會看點課外書擴充知識,對於這個建築材料的概念還是知道的。對它在心理學上的涵義,也略有了解。


    萬曉月的雙腳在輕微的浮動下放平,接著她說道:“我想,你已經不需要在戀運屋尋求伴侶了,郝心先生。”萬曉月將郝心對郝天所展示出的情感,誤以為是愛情。


    這令郝心在恍然大悟中又回到了另一種疑惑中:啊?這是為什麽?他沒有對萬曉月發問,而是在對他們彼此之間一直進行的談話中,理解出了萬曉月小姐的意思。於是這回,該輪到他笑了:“你該不會以為,我口中的那個人,是我暗戀的對象吧。”


    “難道不是麽?郝心先生。”萬曉月此時,臉上竟充滿了一點執著的堅信。她甚至堅信麵前這位先生,對她所描繪的是一種愛情。


    “不,當然不。如果是那樣,我就不必來這個地方了。萬小姐。”郝心此時的發言,充滿了一種自信的語氣,“那位並不是我愛慕的對象,而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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