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個白瓷藥盞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新上任的吏部尚書林知凡的結發夫人莫以寧,從床上疼的滾落在地。


    她扯著喉嚨嘶喊:“你竟一刻都等不得了嗎!林知凡,要不是我,憑你!能坐上這二品的官位!”


    久病的莫以寧氣血耗損,消瘦虛弱,隻餘一把骨頭撐著絲錦衣裳。


    頭發更是枯黃稀疏,與一捧茅草無異。


    偏那雙大到嚇的人眼睛裏滿是怨憤與仇恨。


    被丈夫親手喂下毒藥的她,腹中抽搐疼的滿地打滾,她好恨啊!


    林知凡厭棄的看著眼前如厲鬼一般女人。


    “你進了我林家一無所出也就罷了,既不溫良恭儉,還不安於室,妄意弄權!


    哼,我林家厚德傳家,容下了你,可你竟不思感恩,動輒興風作浪。


    既如此,便早些上路吧,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日後準你入我林家祖墳受後世祭祀,你當惜福!”


    嗬嗬,林家,一家子的破落戶要不是她拿嫁妝補貼,他哪來的銀子去謀那一官半職。


    林母刻薄眼皮淺,為算計她的嫁妝,明知莫以寧懷著身孕,竟還裝病磋磨她要她日夜服侍,活生生被逼的小產。


    她病倒在床上,林母立時便要為她的兒子納了他的表妹為良妾。


    林知凡更是誌大才疏,若非她步步籌謀,憑借手握今上的把柄,他焉有今日之榮光。


    縱莫以寧有千言萬語,卻疼的再也說不出話來,那噬骨的恨意令她怎麽都不願咽下那口氣。


    “爹!還沒好嗎!那個媽媽已經處理了!”林九川小跑著進來,拿著帕子拭著額上的汗珠。


    這,便是她這些年用心教養,記在名下的嫡子啊!


    林九川被地上的惡狠狠盯著他的莫以寧嚇了一跳。


    她想問他口中所說的那個媽媽,是不是文心?


    是不是那個跟了她一生,吃盡了苦頭的丫鬟?


    可憐她昨日還說要令她出府,回家去享清福。


    林九川狠狠的啐了一口:“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害死了我的母親,還肖想讓我給你當兒子!做夢!”


    原來,他還不知道啊,他的母親是林知凡親自處理的。


    鼠目寸光之輩,以為謀了個官職就萬事無憂了?還敢娶妾、生庶子?


    嗬嗬!


    莫以寧拿捏著他的官位、他的前程,他竟能逼的小妾生生上吊,跪在她麵前痛哭流涕,將庶子交予她撫養。


    莫以寧那時便知他薄情寡義,卻沒算到他竟是這般狼心狗肺。


    “是你……我的……孩兒……”莫以寧斷斷續續的吐出幾個字。


    她沒了孩兒之後,每次有孕必保不住,以前她從未疑心過,誰又會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手?


    可此刻。


    “不錯!”林知凡眼中淚光閃爍,“我與表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若不是你從中作梗,她怎會委屈作妾,可你竟然容不下她!哼,你若有子,又怎會善待我們的孩兒!”


    莫以寧笑了起來,若不是他幾次三番上門求娶,她又怎會聽從父母之命,嫁給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她雙目一片通紅,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喉嚨裏湧出的鮮血嗆的她吸不了氣。


    她張大嘴無聲的說了三個字,我等你!!!


    她手握今上的把柄,又怎會不怕他暗下毒手,而留下後手。


    隻要她一死,這把柄必是要宣揚的天下皆知,林家,嗬,等著誅九族給她陪葬吧!


    莫以寧吃下毒藥之後七竅流血,她以為自己已經死去,卻不承想又醒了過來。


    她竟是回到將將十歲的時候。


    十歲的小娃被嚇的厲害,一時間沒緩過來竟生了場大病。


    後來才慢慢憶起,她重生的那日,竟是姨娘的頭七。


    可惜,重活一世還是不能再見姨娘一麵了。


    親生的母親沒了,大病一場也是情理之中,也沒人懷疑小小的人兒已經換了芯子。


    ……


    莫家後院裏。


    天已經黑了,劉媽媽雙手交握在身前,略彎著腰,小心的踩著碎步,跟在小丫鬟的身後進了這偏院。


    這小院自四年前姨娘沒了之後,便成了二小姐的院子。


    她雖低著頭可眼睛卻滴溜溜的四下打量著,院子極小,角落裏有棵梅樹,此時正是開花的時節,踏進院裏便被這香氣撲了滿臉。


    沒用上幾步她便進到了屋子裏。


    屋子裏亮堂堂的,溫暖宜人,她低眉垂眼,矮下身子行了個禮,才又直起身子。


    “二小姐,劉媽媽到了。”淺月急忙忙的開口。


    劉媽媽這才抬起頭,瞧見二小姐的相貌,心中直歎果然是有福的。


    莫以寧是莫家庶出的二小姐,再有半年就及笄了。


    生了張小小的圓臉,偏又生了一雙水汪汪的杏核眼,合在一處像那波斯貓兒一般。


    黑鴉鴉的頭發散在腦後,更是襯的膚若凝脂,丫鬟文心拿角梳一下下的給她通著頭發。


    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蜜合色的棉襖和蔥黃綾棉裙,伏在小小的圓桌上拆著九連環。


    愰眼一瞧竟不比那嫡出的大小姐差上半分。


    隻不過現下身量未長足,不免帶著一團孩子氣。


    “你快將你之前告訴我的話再說一遍!”淺月著急的很。


    “這……”劉媽媽假模假樣的為難了:“那都是些混話,怎好叫二小姐知道!這不合規矩!”


    莫府裏上上下下都知曉,夫人秦氏最重規矩。


    莫以寧抬眼望了望眼前的劉媽媽,笑了起來。


    “按規矩你可是不能進到我屋裏來的……”


    文心這才開了口:“二小姐讓你說你便說,哪兒來那麽多事!”


    劉媽媽這才說道:“我也是聽人說的,說是二小姐親事定下來了,可是天大的福氣呢,說是安平侯世子爺,您嫁過去可是世子夫人呢!”


    “嗤!”莫以寧笑出了聲:“這福氣給你要不要?這種混話你們也敢傳,也不怕被母親打死!”


    劉媽媽嚇了一跳,說話間也急了起來:“可不是混話,安平侯府得用的管事嬤嬤來了兩趟了!


    二小姐也不是一般人物,是那報恩寺裏虛若大師親點的福星,聽說安平侯府為著這個才來的……”


    “什麽福星,那禿驢胡亂說說,怎能當真!”淺月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什麽安平侯世子爺?


    那可是滿京城都知道的,名聲都爛到根裏!


    桀驁不馴、不敬雙親,文不成武不就,偏又是身子生的病弱,安平侯爺無法嚴加管教,竟是越發的縱容,病歪歪的好容易長十八歲。


    誰知竟瞧中了嫡母屋裏頭的丫鬟,丫鬟不從他竟將人活活打死,哪個好人家敢將閨女往火坑裏送!


    安平侯夫人又是出名的慈善,不忍心世子爺蹉跎下去,必要給世子爺,尋個四角俱全的可心人。


    莫以寧瞟了她一眼,心中暗自搖頭。


    淺月的性子還是太急了,還得磨磨。


    “父母之命,媒說之言!你們私底下說我的閑話也就罷了,可莫要叫母親知曉了。


    文心,拿幾個錢給她,倒是辛苦她走了這趟了!”


    劉媽媽複又歡喜起來,要不說二小姐年紀小麵皮薄,這原也不是什麽好事,竟還能得著賞錢。


    淺月著急上火了小半天。


    她一聽說就趕過來報信,二小姐讓她將人叫過來說話,這才說了幾句,又將人打發走了。


    不知道所措的淺月看著氣定神閑的二小姐,不由得定了定神。


    或許真的隻是幾句閑話而已。


    “二小姐,您要不要告訴夫人去,這種閑話怎麽能亂傳,壞了您的名聲!”


    莫以寧放下了手中的連環,拿起了茶盞抿了口水。


    茶盞裏是白水,為調養身體她甚少喝茶。


    “這可不是閑話,這親事怕是定了!”


    “什麽?”淺月目瞪口呆:“不是說隻是閑話嗎?這這這!”


    莫以寧看了眼文心,接過了角梳梳著發尾。


    文心這才走到淺月跟前,不急不徐的說:“劉媽媽那是什麽人,那是連太太屋裏都進不了的人。


    什麽侯府世子,定不定親的,她怎會聽的明白,定是有人教了她怎麽說。


    讓你叫她來,便是看她敢不敢當麵說來,既是來了,又敢開口,多半是夫人的意思了。


    好叫二小姐心裏有個數。”


    “可是,可那是個吃人的去處,小姐……”淺月心疼的直掉淚,“要不,您去求求老爺……”


    她那個父親啊,莫以寧嘴角帶著譏諷。


    送庶女進火坑這名兒母親未必願意擔。


    可她那個父親必是舍不下這侯府姻親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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