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給我們留下了什麽
第二十一章1月2日（五）
那裏的工程結束後，傅銘宇回到海連灣總會抽空跟隨那些絡繹不絕因年老體衰心肌勞損多年沉積造成疑難病症的患者，走進那座建築悠久依然不改輝煌的益民堂。他不是身體有恙去那裏找老中醫尋求去除痛疾的藥湯，專程為了拜謁李家藤故事裏那些像老夥計一樣的高尚人格魅力。那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早已不見過去的老舊，但那裏秉承醫者仁心穿著白色衣褂做藥人的那種專注敬業，重德輕利古訓一樣的職業操守依然毫無變數不改本色。益民堂的分店也延及周邊幾百幾千裏之外。
作為一個黨員，傅銘宇再次從加藤的故事得到靈魂的洗禮。不管怎樣，生活在新時代的人們無不從心底裏認為這是民族曆史上美好的時代。正因為經曆過殘酷的戰爭跟劇烈的社會裂變才使今天的時代變得這樣美好，如果有人覺得這一切沒啥可珍惜的，一定是沒有嚐到過或者根本體會不到血腥、殺戮、屈辱、苟活、傷痛、饑寒，朝不保夕的苦難生活有多麽殘酷。列強入侵的動蕩貧窮跟今天的穩定富強絕不是神佛賜福得來的。無數的前輩為了一切美好生活開辟了嶄新的局麵。（如若連這些都為其懷疑的話，那麽那個遍體鱗傷糟爛不堪的局麵是不可能不治自愈，隻能越來越爛。）
在那個動蕩不安的時代，不管參與不參與戰爭，所有人的命運都妥不過被戰爭左右。和平年代裏每個人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自由的，自己的事情自己來做主，自己的一切自己說的算，為自己的一切利益受到傷害而據理力爭，說到底人們不折不扣的相信世道一定會秉持公平正義的原則。
李明義雖說早已離開故園，但對海連灣變化的關注比在那裏生活的人們還要放在心上。盡管傳聞裏得到的各種不確切的消息並不完全可信，但是海連灣早已不再是過去的樣子是不可懷疑的。他極盡想象在心裏勾勒著夢寐以求卻再也回不去的海連灣變成了怎樣的美好圖景。那種渴望故園富強的心裏除了使他在異國活得有些光彩，同時也使負疚的心裏得到些許的慰藉。
初始，李明義心裏原是有過打算的，馬立勇去參加革命事業，盡管革命事業迫在眉睫，風雲突變，不是那麽容易成功的。他留在海連灣審時度勢協理生意，以備前有供給後有退路，難免不是好事。安平樂道尚且瞬息萬變，更誰知，倭寇毫無人性的侵犯，到處禍亂災生，情通理順倒不足以顯出魑魅本性。出乎意外的變故徹底改變了李明義的人生計劃。
誰都知道無根的蓬草在山洪的衝擊下是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命運的泥流把李明義從這邊的海灘衝到那邊的海灘，身邊的小樹業已長成大樹。李明義帶著無比強烈的思念看到曾經為老夥計們寫下的那段落滿歲月塵跡的文字，盡管落筆隨意文字欠缺商榷，卻是他真情的表白。盡管經曆過的很多事使他深思悔之無補，卻不為那日的冒然衝動有過一點悔意。於此，並不代表他對那件突發事故的做法是正當的正確的，那件事發生以後，每次想起像百爪撓心一樣強烈的撕扯著他的靈魂，以至於落下不斷舊病複發的心痛。自己命運的好壞無所謂，畢竟有機會留下來好好地活著。老夥計跟另外兩個剛要開始幹事的夥計卻永遠不能在品受海連灣的氣息，不能再感知海連灣的冷暖陽光。他把他們的犧牲歸咎於自己冒然衝動的結果。李家藤記憶最深的是，在李明義重病的時候，滿懷深情癡癡看著那張發黃宣紙上的文字，露出一臉歡喜的表情。李家藤理解到他那種不久就與生前親人會麵的心裏與他在寫下這段文字時的心情是一樣的，李明義跟他說過，在聽到海連灣解放的消息，難以抑製激動的心情隨手拿筆寫下：
命薄憂怨運多舛，求神占卜問蒼生。
瞽目言道福壽厚，誰知到頭夢黃粱。
眼聰難知未來事，悲戚緣何信人盲。
世亂家貧羨飛鳥，鳥飛大小必雙翔。
橫行四野狐與狸，喧闐鬧市皆空巷。
靈藥仙草患者健，國恨家仇無良方。
牆傾楫摧風浪起，匹夫奮勇挽瀾狂。
今生雖死不足惜，明朝齊唱東方紅。
***
血脈延及雖說已屬另輩，李加藤從小不厭其煩的聽李明義給他講述海連灣的故事，潛意識裏那片美麗海濱給他帶來的不僅僅是好奇，還有種族延續對故園思念的深情，那份深情不亞於其父李明義的懷戀。即使在李明義離開世界最後的時刻，疾病給他帶來的肉體上的痛苦遠遠不及精神上再也不能見到故園、再也不能見到那裏親人最後一麵留下的遺憾讓他抱恨心焦，同樣的心情同血緣遺傳的基因讓加藤深深的愛著那個隻在父親描繪中無比美好的地方。當他以其父的口吻傳述那段故事的時候，那種秉承父願的神態竟像其父在世，使人聽聞不禁淚落潸然。
如果不是事件突發命行他途，李家藤相信其父一定像馬立勇一樣參加革命事業的。在他的言傳身教中把革命事業看得無比崇高。在人民生活最貧窮最艱難的時候，以窮人為基礎與窮人同甘共苦一起反對侵略，反對獨裁，反對腐敗，反對壓迫；在人民走投無路生無所戀看不到任何前途的時候，偉大崇高的目標即使再怎樣頑固的敵人都像紙老虎一樣被憤怒人民的力量徹底摧毀。人民把無限的希望寄托在無限信任的革命事業上。建立了前所未有的人民政權。人民政權的建立，不隻是把一切外來侵略驅逐出去就算勝利，是帶領人民徹底改變過去受人壓迫，帶領人民真正過上幸福民主的生活，讓侵略者再也不敢覬覦侵略的野心。
在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嚴明約束下，人民無不感激涕零，人民生活即使再怎樣艱難，心裏依然為理想的製度感到幸福。人民政權代表的是一個無比巨大的不可抵擋的力量，為事，無事不成，為國，無國不強；是一個廣泛代表民主意誌不可動搖的理想的政權，為言，無言不立，為信，無信不諾；是一個像海洋一樣即能突出個人美德，施展才能的天地，同時也是無所不包容，隻要不給人民心裏帶來深痛的傷害都能得到諒解的組織。無論是經得起淬煉成為黃金，還是像沉渣一樣被拋棄，人民心裏總會給出一個公道的評價。
李明義大半生的時間耗費在異國小島，盡管這裏並不缺少供他生存活命的水源、食物，並且還有一個算是美好的家庭。但他的神思卻難以在這裏安心的活著，總是隨著海風、海浪、海船偷偷去造訪一水之隔滿腦子留下童年記憶的海連灣。即使沒有倭寇的入侵，那時兩極分化嚴重的海連灣已經民怨濤濤。富人的日子是窮人無法想象的奢華，窮人除了一條爛命一無所有。有了機會誰不想過富人的生活，富人是怎麽富起來的，難道跟窮人沒有關係嗎？沒有窮人哪裏來的富人，窮人跟富人的鬥爭，被壓迫階級跟壓迫階級的鬥爭像潮汛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掀起，總沒有好辦法來解決，不是富人製服了窮人，就是窮人打倒了富人，窮人登上了富人的寶座比原來的富人還要殘酷。直到人民政權的出現，海連灣才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人民民主政權如果不是最好最得民心的政權，怎麽會受到人民無限的信任跟擁護，在任何勢力都比人民政權強大的社會背景下，怎麽會從無到有，從弱到強一點點壯大起來。任何政權都在想怎麽盤剝人民，怎麽統治人民，隻有人民政權在想怎樣使人民過上好日子，不再受到壓迫，在李明義的意識裏海連灣早已變成了一個理想的人間天地。李明義就是帶著這樣美好的祈願去跟老夥計們匯報海連灣以後的發展跟變化的。
李明義按著事理常規把想象無比最美好的海連灣講給自己的孩子。人民政權是人民選舉出來的，是代表人民意願的，人民意願絕不是偏向某些人，絕不會隻給某些人帶來好處，而是處處秉持著公平正義，隻有秉持公平正義的政權人民才時時在乎自己權力的存在感，如果人民選舉出來的政權不能充分代表人民的意願，甚至給人民利益帶不來實質性的好處，人民就不在乎誰在當權。誰當權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曆史訓誡使人知道，隻有秉持公道的政權才使人心安定，生活幸福，才能彰顯社會活力。人民的幸福感不在於物質的多少，而是在於分配是否均衡。海連灣留給李明義親感身受的意識裏，那時隻想從老百姓身上得到好處的政府，最是不得人心的。受到人民熱烈擁護，處處彰顯民主的人民政權一出現就輕而易舉的把舊社會推翻了，舊政府也跟著徹底完蛋了。人民政權因此絕不會出現傷害為人民民主政權建立之初付出巨大代價的事情發生。
人民選舉出來的政權固然是為人民說話，為人民服務，為人民做事，為人民著想，為人民謀福利，像日月星三光佑護萬物使人不可懷疑。人民在自己選舉的政權下過著怎樣幸福的生活，最起碼在新政權的領導下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沒有權力的差別，沒有貧富的差別，一切問題和矛盾如果嚴格按著製度執行都能得到透明公道的化解，這樣的社會有誰不認為是人民的福氣。人民哪裏還有怨言？哪裏還有不誠心服從的道理？有誰不認為有著無限的發展活力。在李明義的意識裏，如果連這些最基本的權利都不能實現，那革命前輩浴血奮戰，無數優秀人士年紀輕輕把鮮活的生命奉獻給最偉大的革命事業的目標是什麽？
李明義雖然離開的海連灣，但她的心依然留在海連灣，在那裏的時候並沒覺得家鄉有什麽值得留戀，一旦離開了，就連家鄉的空氣回味起來都是甜美的味道，那裏發生的一切無不在他心裏的猜測中翻騰著。他夢寐想象著海連灣解放以後的美好生活，照開始發展的方向走下去，那裏人們別說活得有多幸福了。
***
傅銘宇把加藤的故事講給別人來聽，很想從他們嘴裏得到怎樣不同的感想，誰知他們聽了有的竟沉默不語，似乎緊繃的神經給他們帶來難言之隱的苦情，特別是老夥計的慘死，少東家的遠渡，原本是因為仇恨才痛恨倭寇，反倒為了倭寇女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少東家不得不離開根生的故園，不知背上多少反叛的罪名。有的竟憤憤然倒出了一腔的恨怒。
那場恥辱的戰爭雖然過去多年，說起來，海連灣人的心裏依猶發生在昨天。每個人心裏憋著的一腔腔怨恨、憤怒，壓抑許久的情緒可恨那個昏庸的時代。無論過去多久，那個繞不過去的話題總引起人們反複的思量，到底是怎樣爭嗜私利的權謀時代？怎樣愚腐的教化使華夏民族一向不屈的性格變成毫無底線的懦弱順從，硬生生把骨子裏“生死決，寶刀折，屍搏巨港，血滿長城”的鐵血英豪給毀滅了。怎樣的教化能使倭寇刀壓在脖子上任人宰割都不敢吭一聲。說得風光一點缺少愛國情懷，更實際的說，僅有一次的生命活得要多有窩囊有多窩囊。有的幹脆大聲叫囂，“過去的算是過去了，以後再沒有過去了。如果以後再有戰爭發生，一定讓入侵者知道海連灣人絕不是好惹的。”群情的力量就像不斷蓄積的水壩，在沒有任何缺口的時候，依然安穩平靜，一旦遇到缺口就以勢不可擋的力量把一切能毀滅的都毀滅。人人都知道水蓄積起來的力量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奉勸那些曾經幹過傷天害理有幸逃脫的魔鬼別再試圖戲謔踐踏玩水的把戲，共鳴的力量一旦到了釋放的時候，一切都會加倍償還的。
很多的時候我們之所以對曾經過去的痛苦遭遇和悲慘生活不斷地想起，唯其根本吃水不忘挖井人，深深的緬懷那些為我們今天生活曾經付出過巨大努力可敬的人，隻有深深的緬懷那些非凡而又平凡的過去，我們的精神才不會活得的空虛，隻有那樣在我們的心裏才不會眩惑和糾結什麽是幸福。跟那些為我們生活付出一切的可敬可愛的人比起來，我們今天遇到的困難又算得了什麽，在那樣的生活境遇下人們都沒有絕望，我們沒有理由不好好地珍惜眼前安定的生活，沒有理由不為這安定的生活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去做對社會對人人對自己有益的事。
***
生有痛疾的人總是抱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希望那天早晨起來渾身變得清爽，所有痛疾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利民堂的夥計早晨起來習慣爬到窗前看看外麵的天氣，希望驅散夜晚黑暗的是東方紅起的那一抹抹朝霞。同樣幼稚的心裏，希望時下的戰爭像投來的一顆炸彈，宣告戰爭結束驚心動魄的消息，希望有一種神的力量像陽光驅散黑暗一樣把侵略者統統趕跑。
那天早晨起來，利民堂的夥計們被一件新鮮事兒給吸引，一貫穿著舊衣的老夥計平白無故的換了一身新衣。東家每年總是在海連灣做工最好婦人那裏給每個夥計量身定做一套對襟紐襻家織白色粗布衣服，算是利民堂由來已久的統一製服。老夥計非得等身上衣服爛到上不得身才肯換掉。有人跟他玩笑說，該不是打算哪天娶新人派上用場吧。”
“話可不能亂說，我屋裏可是活得好好的。”老夥計說著話，來到兩個貪睡的依然舍不得徜徉夜裏無憂無慮世界的小夥計的枕前，“起來吧，孩子，別人都起來了。”事實上他們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孩子，隻是生活的殘酷不得不過早的使他們承受超越年齡的負擔。
老夥計每天都是第一個起來，起來先是撤掉了門窗上的護板，再把門麵前的空地打掃幹淨。別看老夥計有些年紀，渾身的力氣，靈活的手腳不輸於那些年輕的漢子。盡管他的身體很好，但是當他一個人搬笨重的榆木人字梯還是顯得有些費勁，剛剛被他叫醒的小夥計剛好從後麵藥房的倉庫經過，趕著忙的跑過幫忙。“大爺，這樣的活怎麽用得著你幹，吱一聲，誰敢不快麻利的過來。您要有個閃失，我們受罰事小，您老受罪豈不讓人心裏難受。”說著那孩子幫著拿過梯子，就要爬上高高的貨架。
“你上去幹什麽？知道我要取啥？快下來，上麵的東西都是我放的，隻有我才分得清，弄亂就麻煩了。”那孩子下來站在旁邊，牢牢地扶著人字梯。老夥計爬了上去，在上麵翻出一個灰布袋子，吹了一下表麵的浮灰，不小心迷住了眼，那孩子趕緊扶住老夥計，拿過袋子。老夥計揉了揉眼睛說，“咱都是幹活的人，身子骨沒那麽嬌貴，我不像你們年輕的貪睡，天不亮就早早的醒了，哪裏躺的住，想到黃連缺了。現在進藥又難，好在都有存貨。”
老夥計用力眨了幾下眼，自言自語地輕聲說，“早起右眼總是不停的跳，前兩天才回家去看過，家裏人還都好好的。”那孩子敏銳的聽力以為老夥計在跟他說。
“說不定你要發財了。人們都說左眼跳災，右眼跳財。”
“真是猴精的孩子，你可真會說話，要是我說左眼跳，你話又反過來說了。不過，我曾找瞎子算過卦，都說我福厚壽昌。我雖知道不過是那瞎子騙人的話，聽著總使人心裏爽快，細想想也不無實現的道理，大火終究被滅掉的，就不信他小鬼子能在這裏紮下根？戰爭狂躁的浪潮總會歸於平靜的。災難過後一定會有好日子過的，到那時再看曾經的囂張跋扈不過是一時有失人性的氣焰。”老夥計在說這話時表情就像得了玉皇大帝的特赦，連閻王老子牛鬼蛇神黑白無常都拿他沒辦法似的。似乎以前的生活不過是一場漫長的夜的噩夢，真正新生活的航程還沒有開起。那孩子聽了，跟著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老夥計是最受人尊敬的，老東家總是帶著溫和的口氣稱呼他，“兄弟，”老夥計每每聽到這樣的稱呼總表現出一種受寵若驚愧不敢當的神態，隻有兢兢業業無以回報東家的一片誠愛。
“咱們是專門給人治病的，無論患者身上哪裏得了疾病，渾身都跟著不舒服。倭寇侵占了海連灣，誰還有好日過？世道都變成啥樣子了，心裏還沒個數？別再沒心沒肺的活著了。哪天利民堂倒了，看你們還到哪裏去找安生的地方？再想找這樣的東家這輩子甭想了！”老夥計看著一早起來就像死了親娘人人無精打采的樣子，無來由的對一個幹了很多年頭腦笨笨行動懶散的夥計撒了一頓無名的怒火。大夥聽了都沒有吱聲，各自忙活起了沒有多大意義又不能停下手裏的活。似乎整個海連灣的人都病了，來利民堂看病的患者又出奇的少。有的心裏不禁在想，“這老家夥一定夜裏沒做好夢，心情不順，行動就拿人來撒氣。”似乎造成眼前的這種局勢跟這裏每個人都有脫不了幹係。那個人早已習慣了老夥計的脾氣秉性，遭到老夥計一頓教訓，依然陪著一張笑臉，趁老夥計不注意，悄悄地躲開再也不讓老夥計看到他的影子。
大道理的說教原是人們最不愛聽的，隻老夥計事事做得讓人信服，又不為個人私利，年齡又最大，人們唯默默地聽著，行動也規矩起來。老夥計也不是嘮叨成性，隻是隔幾天不說一次，人們骨子裏的惰性免不了會暴露出來，長此下去竟會形成敗落的氣象。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任是再大的買賣，一旦疏於管理很快就會相互勾結相互包庇監守自盜。任是創業艱辛萬般苦，終究架不住漏洞發生不得及時補。人們之所以對老夥計那日的言行記憶深刻，隻為成了人們心中永遠的懷念。
故事到這的時候，傅銘宇想起小時候在海連灣曾經遇到的那些事兒，那時候他還不怎麽理解其中的利害，今天一並聯係在一起使他別有所悟。
哪怕是走在海連灣的街頭，哪怕是互不相識，隻要跟在那場劫難中幸存下來的人遇到一起，總是主動那些把過去的經曆講給人們聽，像是得了某種癔症，非得不斷的把擁塞在精神裏的障礙說出來不能得到化解。到了晚上黑燈瞎火的時候，一閉上眼睛，一樁樁一件件各種各樣淩辱殘暴的場麵不斷在眼前閃現，不知多少次在噩夢中警醒，緊緊地抓著身邊親人的手，嘴裏不停喃喃地說著，“慘啊！太慘了！”在他們看來自己之所以能夠活下來，不過是鬼子屠刀、槍口下幸運逃脫，命運眷顧讓他們對那些無辜的冤屈討個公道。同時承載著對過去那段屈辱向世人警醒的責任，不斷地向人們講述海連灣那段曆史的恥辱。好像心中的那份情懷不能起到警醒後人切勿再重蹈覆轍就失去存活在世的意義。不管怎麽說，隻要侵略者如入無人之境的闖進了國門，在海連灣肆無忌憚到處橫行，就是海連灣人的恥辱。
有人對不敏問道，人人即是過著饑不裹腹，寒不避體的生活，難道還怕死嗎？既不怕死還有什麽打不贏的戰爭？也有人跟著問道，人們的所有不是被征了稅就是交了租子，養活那些軍警都是幹啥吃的？
那人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世道有你想得那樣簡單就好了，沒有那些人還好，要不任他小鬼子那些撒芝麻鹽一般的勢力就能把偌大的海連灣給掀翻了天，誰知有多少明裏暗裏做了倭寇的幫凶。即使有壯士守國門的誌向，也架不住漢奸的出賣。要不怎麽曆朝曆代老百姓最是痛恨那些貪腐惡，何不是吃裏扒外動搖根基害人不淺。這些再直觀不過人盡皆知悲哀的事實卻屢見不鮮周而複始的上演著。
在人們不停沸沸聲討控訴過往的時候，有人不禁仰望蒼天問道：那些曾經侵略過別人國土，攜孫帶女漫步在夕陽餘暉下樂享晚年幸福生活的劊子手，望著夕陽最後一線光亮慢慢變得模糊的時候，可曾使良心得到發現？那些在另一個世界裏年紀輕輕甚至在母腹中沒有出生就慘死在你們屠刀下屈死的靈魂，能否得到安息！如果冥界有知，那些含冤而去的魂靈豈能輕易放過你們的罪惡。不要把一切罪責都歸咎於戰爭，正義的戰爭是勢均力敵的對博，對待俘虜尚且還存有仁道。連魔鬼都為之震驚的毀滅誰能成想是人能幹出來的。可曾想過無數無辜的人沒有犯過任何罪責，卻遭到倭寇侵略永遠得不到公道審判無法洗清的冤魂豈能得到安息！如果人世間還有公道，一定是無辜侵犯別人的造成死亡是咎由自取，給別人帶來傷害要得到公正的審判。即使再寬宏大度，也不能對曾經的屈辱、冤情在得不到任何公道而沒有任何呼聲。
敵人挑發戰爭的根本一定懷著必勝的信念，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戰爭是不會輕易打響的。與其等待戰爭爆發再蓄積正義的力量扞衛打擊敵人，不如在戰爭尚未發生以前就以正義力量形成不可抗拒的事態震懾敵人不敢妄動戰爭的念頭。
很多時候不能不使人想到一個殘酷的事實，無論帶領人民走向富強的決策多麽英明，無論人民為了生活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都有各種各樣破壞勢力企圖顛覆一切美好的成果。盡管不能誇大其詞，宏章造勢，但偉人的話不能不使人深思，“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偉人一笑寬慰萬民愁，“蚍蜉撼樹談何易”。在巨大人民力量下那些邪惡再怎麽猖獗不過跳梁小醜不值一提。如果有失去覺悟的從中作梗，從中製造矛盾，再得不到及時合理的化解，激化矛盾，才是那些破壞分子最希望看到的，成了破壞分子的幫凶。盡管人民的力量是無比巨大的，但不能防微杜漸，給人民心裏帶來傷害失望才是引人深思引以為戒的。
那些人的年齡越來越大了，有的記憶變得越來越差，頭腦也變得模糊，嘴裏依然叨念著慘啊！太慘了！同樣的故事不知講了多少遍，身邊人忙於生活有的早已表現出厭煩的情緒。隨著那一代人的逝去，各種各樣新的爭端不斷地攪亂著世界的和平。總會使人們不斷的想起曾經的侵略絕不會隨著那場戰火的熄滅永遠的銷聲匿跡。
第二十一章1月2日（五）
那裏的工程結束後，傅銘宇回到海連灣總會抽空跟隨那些絡繹不絕因年老體衰心肌勞損多年沉積造成疑難病症的患者，走進那座建築悠久依然不改輝煌的益民堂。他不是身體有恙去那裏找老中醫尋求去除痛疾的藥湯，專程為了拜謁李家藤故事裏那些像老夥計一樣的高尚人格魅力。那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早已不見過去的老舊，但那裏秉承醫者仁心穿著白色衣褂做藥人的那種專注敬業，重德輕利古訓一樣的職業操守依然毫無變數不改本色。益民堂的分店也延及周邊幾百幾千裏之外。
作為一個黨員，傅銘宇再次從加藤的故事得到靈魂的洗禮。不管怎樣，生活在新時代的人們無不從心底裏認為這是民族曆史上美好的時代。正因為經曆過殘酷的戰爭跟劇烈的社會裂變才使今天的時代變得這樣美好，如果有人覺得這一切沒啥可珍惜的，一定是沒有嚐到過或者根本體會不到血腥、殺戮、屈辱、苟活、傷痛、饑寒，朝不保夕的苦難生活有多麽殘酷。列強入侵的動蕩貧窮跟今天的穩定富強絕不是神佛賜福得來的。無數的前輩為了一切美好生活開辟了嶄新的局麵。（如若連這些都為其懷疑的話，那麽那個遍體鱗傷糟爛不堪的局麵是不可能不治自愈，隻能越來越爛。）
在那個動蕩不安的時代，不管參與不參與戰爭，所有人的命運都妥不過被戰爭左右。和平年代裏每個人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自由的，自己的事情自己來做主，自己的一切自己說的算，為自己的一切利益受到傷害而據理力爭，說到底人們不折不扣的相信世道一定會秉持公平正義的原則。
李明義雖說早已離開故園，但對海連灣變化的關注比在那裏生活的人們還要放在心上。盡管傳聞裏得到的各種不確切的消息並不完全可信，但是海連灣早已不再是過去的樣子是不可懷疑的。他極盡想象在心裏勾勒著夢寐以求卻再也回不去的海連灣變成了怎樣的美好圖景。那種渴望故園富強的心裏除了使他在異國活得有些光彩，同時也使負疚的心裏得到些許的慰藉。
初始，李明義心裏原是有過打算的，馬立勇去參加革命事業，盡管革命事業迫在眉睫，風雲突變，不是那麽容易成功的。他留在海連灣審時度勢協理生意，以備前有供給後有退路，難免不是好事。安平樂道尚且瞬息萬變，更誰知，倭寇毫無人性的侵犯，到處禍亂災生，情通理順倒不足以顯出魑魅本性。出乎意外的變故徹底改變了李明義的人生計劃。
誰都知道無根的蓬草在山洪的衝擊下是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命運的泥流把李明義從這邊的海灘衝到那邊的海灘，身邊的小樹業已長成大樹。李明義帶著無比強烈的思念看到曾經為老夥計們寫下的那段落滿歲月塵跡的文字，盡管落筆隨意文字欠缺商榷，卻是他真情的表白。盡管經曆過的很多事使他深思悔之無補，卻不為那日的冒然衝動有過一點悔意。於此，並不代表他對那件突發事故的做法是正當的正確的，那件事發生以後，每次想起像百爪撓心一樣強烈的撕扯著他的靈魂，以至於落下不斷舊病複發的心痛。自己命運的好壞無所謂，畢竟有機會留下來好好地活著。老夥計跟另外兩個剛要開始幹事的夥計卻永遠不能在品受海連灣的氣息，不能再感知海連灣的冷暖陽光。他把他們的犧牲歸咎於自己冒然衝動的結果。李家藤記憶最深的是，在李明義重病的時候，滿懷深情癡癡看著那張發黃宣紙上的文字，露出一臉歡喜的表情。李家藤理解到他那種不久就與生前親人會麵的心裏與他在寫下這段文字時的心情是一樣的，李明義跟他說過，在聽到海連灣解放的消息，難以抑製激動的心情隨手拿筆寫下：
命薄憂怨運多舛，求神占卜問蒼生。
瞽目言道福壽厚，誰知到頭夢黃粱。
眼聰難知未來事，悲戚緣何信人盲。
世亂家貧羨飛鳥，鳥飛大小必雙翔。
橫行四野狐與狸，喧闐鬧市皆空巷。
靈藥仙草患者健，國恨家仇無良方。
牆傾楫摧風浪起，匹夫奮勇挽瀾狂。
今生雖死不足惜，明朝齊唱東方紅。
***
血脈延及雖說已屬另輩，李加藤從小不厭其煩的聽李明義給他講述海連灣的故事，潛意識裏那片美麗海濱給他帶來的不僅僅是好奇，還有種族延續對故園思念的深情，那份深情不亞於其父李明義的懷戀。即使在李明義離開世界最後的時刻，疾病給他帶來的肉體上的痛苦遠遠不及精神上再也不能見到故園、再也不能見到那裏親人最後一麵留下的遺憾讓他抱恨心焦，同樣的心情同血緣遺傳的基因讓加藤深深的愛著那個隻在父親描繪中無比美好的地方。當他以其父的口吻傳述那段故事的時候，那種秉承父願的神態竟像其父在世，使人聽聞不禁淚落潸然。
如果不是事件突發命行他途，李家藤相信其父一定像馬立勇一樣參加革命事業的。在他的言傳身教中把革命事業看得無比崇高。在人民生活最貧窮最艱難的時候，以窮人為基礎與窮人同甘共苦一起反對侵略，反對獨裁，反對腐敗，反對壓迫；在人民走投無路生無所戀看不到任何前途的時候，偉大崇高的目標即使再怎樣頑固的敵人都像紙老虎一樣被憤怒人民的力量徹底摧毀。人民把無限的希望寄托在無限信任的革命事業上。建立了前所未有的人民政權。人民政權的建立，不隻是把一切外來侵略驅逐出去就算勝利，是帶領人民徹底改變過去受人壓迫，帶領人民真正過上幸福民主的生活，讓侵略者再也不敢覬覦侵略的野心。
在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嚴明約束下，人民無不感激涕零，人民生活即使再怎樣艱難，心裏依然為理想的製度感到幸福。人民政權代表的是一個無比巨大的不可抵擋的力量，為事，無事不成，為國，無國不強；是一個廣泛代表民主意誌不可動搖的理想的政權，為言，無言不立，為信，無信不諾；是一個像海洋一樣即能突出個人美德，施展才能的天地，同時也是無所不包容，隻要不給人民心裏帶來深痛的傷害都能得到諒解的組織。無論是經得起淬煉成為黃金，還是像沉渣一樣被拋棄，人民心裏總會給出一個公道的評價。
李明義大半生的時間耗費在異國小島，盡管這裏並不缺少供他生存活命的水源、食物，並且還有一個算是美好的家庭。但他的神思卻難以在這裏安心的活著，總是隨著海風、海浪、海船偷偷去造訪一水之隔滿腦子留下童年記憶的海連灣。即使沒有倭寇的入侵，那時兩極分化嚴重的海連灣已經民怨濤濤。富人的日子是窮人無法想象的奢華，窮人除了一條爛命一無所有。有了機會誰不想過富人的生活，富人是怎麽富起來的，難道跟窮人沒有關係嗎？沒有窮人哪裏來的富人，窮人跟富人的鬥爭，被壓迫階級跟壓迫階級的鬥爭像潮汛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掀起，總沒有好辦法來解決，不是富人製服了窮人，就是窮人打倒了富人，窮人登上了富人的寶座比原來的富人還要殘酷。直到人民政權的出現，海連灣才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人民民主政權如果不是最好最得民心的政權，怎麽會受到人民無限的信任跟擁護，在任何勢力都比人民政權強大的社會背景下，怎麽會從無到有，從弱到強一點點壯大起來。任何政權都在想怎麽盤剝人民，怎麽統治人民，隻有人民政權在想怎樣使人民過上好日子，不再受到壓迫，在李明義的意識裏海連灣早已變成了一個理想的人間天地。李明義就是帶著這樣美好的祈願去跟老夥計們匯報海連灣以後的發展跟變化的。
李明義按著事理常規把想象無比最美好的海連灣講給自己的孩子。人民政權是人民選舉出來的，是代表人民意願的，人民意願絕不是偏向某些人，絕不會隻給某些人帶來好處，而是處處秉持著公平正義，隻有秉持公平正義的政權人民才時時在乎自己權力的存在感，如果人民選舉出來的政權不能充分代表人民的意願，甚至給人民利益帶不來實質性的好處，人民就不在乎誰在當權。誰當權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曆史訓誡使人知道，隻有秉持公道的政權才使人心安定，生活幸福，才能彰顯社會活力。人民的幸福感不在於物質的多少，而是在於分配是否均衡。海連灣留給李明義親感身受的意識裏，那時隻想從老百姓身上得到好處的政府，最是不得人心的。受到人民熱烈擁護，處處彰顯民主的人民政權一出現就輕而易舉的把舊社會推翻了，舊政府也跟著徹底完蛋了。人民政權因此絕不會出現傷害為人民民主政權建立之初付出巨大代價的事情發生。
人民選舉出來的政權固然是為人民說話，為人民服務，為人民做事，為人民著想，為人民謀福利，像日月星三光佑護萬物使人不可懷疑。人民在自己選舉的政權下過著怎樣幸福的生活，最起碼在新政權的領導下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沒有權力的差別，沒有貧富的差別，一切問題和矛盾如果嚴格按著製度執行都能得到透明公道的化解，這樣的社會有誰不認為是人民的福氣。人民哪裏還有怨言？哪裏還有不誠心服從的道理？有誰不認為有著無限的發展活力。在李明義的意識裏，如果連這些最基本的權利都不能實現，那革命前輩浴血奮戰，無數優秀人士年紀輕輕把鮮活的生命奉獻給最偉大的革命事業的目標是什麽？
李明義雖然離開的海連灣，但她的心依然留在海連灣，在那裏的時候並沒覺得家鄉有什麽值得留戀，一旦離開了，就連家鄉的空氣回味起來都是甜美的味道，那裏發生的一切無不在他心裏的猜測中翻騰著。他夢寐想象著海連灣解放以後的美好生活，照開始發展的方向走下去，那裏人們別說活得有多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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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銘宇把加藤的故事講給別人來聽，很想從他們嘴裏得到怎樣不同的感想，誰知他們聽了有的竟沉默不語，似乎緊繃的神經給他們帶來難言之隱的苦情，特別是老夥計的慘死，少東家的遠渡，原本是因為仇恨才痛恨倭寇，反倒為了倭寇女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少東家不得不離開根生的故園，不知背上多少反叛的罪名。有的竟憤憤然倒出了一腔的恨怒。
那場恥辱的戰爭雖然過去多年，說起來，海連灣人的心裏依猶發生在昨天。每個人心裏憋著的一腔腔怨恨、憤怒，壓抑許久的情緒可恨那個昏庸的時代。無論過去多久，那個繞不過去的話題總引起人們反複的思量，到底是怎樣爭嗜私利的權謀時代？怎樣愚腐的教化使華夏民族一向不屈的性格變成毫無底線的懦弱順從，硬生生把骨子裏“生死決，寶刀折，屍搏巨港，血滿長城”的鐵血英豪給毀滅了。怎樣的教化能使倭寇刀壓在脖子上任人宰割都不敢吭一聲。說得風光一點缺少愛國情懷，更實際的說，僅有一次的生命活得要多有窩囊有多窩囊。有的幹脆大聲叫囂，“過去的算是過去了，以後再沒有過去了。如果以後再有戰爭發生，一定讓入侵者知道海連灣人絕不是好惹的。”群情的力量就像不斷蓄積的水壩，在沒有任何缺口的時候，依然安穩平靜，一旦遇到缺口就以勢不可擋的力量把一切能毀滅的都毀滅。人人都知道水蓄積起來的力量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奉勸那些曾經幹過傷天害理有幸逃脫的魔鬼別再試圖戲謔踐踏玩水的把戲，共鳴的力量一旦到了釋放的時候，一切都會加倍償還的。
很多的時候我們之所以對曾經過去的痛苦遭遇和悲慘生活不斷地想起，唯其根本吃水不忘挖井人，深深的緬懷那些為我們今天生活曾經付出過巨大努力可敬的人，隻有深深的緬懷那些非凡而又平凡的過去，我們的精神才不會活得的空虛，隻有那樣在我們的心裏才不會眩惑和糾結什麽是幸福。跟那些為我們生活付出一切的可敬可愛的人比起來，我們今天遇到的困難又算得了什麽，在那樣的生活境遇下人們都沒有絕望，我們沒有理由不好好地珍惜眼前安定的生活，沒有理由不為這安定的生活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去做對社會對人人對自己有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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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有痛疾的人總是抱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希望那天早晨起來渾身變得清爽，所有痛疾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利民堂的夥計早晨起來習慣爬到窗前看看外麵的天氣，希望驅散夜晚黑暗的是東方紅起的那一抹抹朝霞。同樣幼稚的心裏，希望時下的戰爭像投來的一顆炸彈，宣告戰爭結束驚心動魄的消息，希望有一種神的力量像陽光驅散黑暗一樣把侵略者統統趕跑。
那天早晨起來，利民堂的夥計們被一件新鮮事兒給吸引，一貫穿著舊衣的老夥計平白無故的換了一身新衣。東家每年總是在海連灣做工最好婦人那裏給每個夥計量身定做一套對襟紐襻家織白色粗布衣服，算是利民堂由來已久的統一製服。老夥計非得等身上衣服爛到上不得身才肯換掉。有人跟他玩笑說，該不是打算哪天娶新人派上用場吧。”
“話可不能亂說，我屋裏可是活得好好的。”老夥計說著話，來到兩個貪睡的依然舍不得徜徉夜裏無憂無慮世界的小夥計的枕前，“起來吧，孩子，別人都起來了。”事實上他們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孩子，隻是生活的殘酷不得不過早的使他們承受超越年齡的負擔。
老夥計每天都是第一個起來，起來先是撤掉了門窗上的護板，再把門麵前的空地打掃幹淨。別看老夥計有些年紀，渾身的力氣，靈活的手腳不輸於那些年輕的漢子。盡管他的身體很好，但是當他一個人搬笨重的榆木人字梯還是顯得有些費勁，剛剛被他叫醒的小夥計剛好從後麵藥房的倉庫經過，趕著忙的跑過幫忙。“大爺，這樣的活怎麽用得著你幹，吱一聲，誰敢不快麻利的過來。您要有個閃失，我們受罰事小，您老受罪豈不讓人心裏難受。”說著那孩子幫著拿過梯子，就要爬上高高的貨架。
“你上去幹什麽？知道我要取啥？快下來，上麵的東西都是我放的，隻有我才分得清，弄亂就麻煩了。”那孩子下來站在旁邊，牢牢地扶著人字梯。老夥計爬了上去，在上麵翻出一個灰布袋子，吹了一下表麵的浮灰，不小心迷住了眼，那孩子趕緊扶住老夥計，拿過袋子。老夥計揉了揉眼睛說，“咱都是幹活的人，身子骨沒那麽嬌貴，我不像你們年輕的貪睡，天不亮就早早的醒了，哪裏躺的住，想到黃連缺了。現在進藥又難，好在都有存貨。”
老夥計用力眨了幾下眼，自言自語地輕聲說，“早起右眼總是不停的跳，前兩天才回家去看過，家裏人還都好好的。”那孩子敏銳的聽力以為老夥計在跟他說。
“說不定你要發財了。人們都說左眼跳災，右眼跳財。”
“真是猴精的孩子，你可真會說話，要是我說左眼跳，你話又反過來說了。不過，我曾找瞎子算過卦，都說我福厚壽昌。我雖知道不過是那瞎子騙人的話，聽著總使人心裏爽快，細想想也不無實現的道理，大火終究被滅掉的，就不信他小鬼子能在這裏紮下根？戰爭狂躁的浪潮總會歸於平靜的。災難過後一定會有好日子過的，到那時再看曾經的囂張跋扈不過是一時有失人性的氣焰。”老夥計在說這話時表情就像得了玉皇大帝的特赦，連閻王老子牛鬼蛇神黑白無常都拿他沒辦法似的。似乎以前的生活不過是一場漫長的夜的噩夢，真正新生活的航程還沒有開起。那孩子聽了，跟著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老夥計是最受人尊敬的，老東家總是帶著溫和的口氣稱呼他，“兄弟，”老夥計每每聽到這樣的稱呼總表現出一種受寵若驚愧不敢當的神態，隻有兢兢業業無以回報東家的一片誠愛。
“咱們是專門給人治病的，無論患者身上哪裏得了疾病，渾身都跟著不舒服。倭寇侵占了海連灣，誰還有好日過？世道都變成啥樣子了，心裏還沒個數？別再沒心沒肺的活著了。哪天利民堂倒了，看你們還到哪裏去找安生的地方？再想找這樣的東家這輩子甭想了！”老夥計看著一早起來就像死了親娘人人無精打采的樣子，無來由的對一個幹了很多年頭腦笨笨行動懶散的夥計撒了一頓無名的怒火。大夥聽了都沒有吱聲，各自忙活起了沒有多大意義又不能停下手裏的活。似乎整個海連灣的人都病了，來利民堂看病的患者又出奇的少。有的心裏不禁在想，“這老家夥一定夜裏沒做好夢，心情不順，行動就拿人來撒氣。”似乎造成眼前的這種局勢跟這裏每個人都有脫不了幹係。那個人早已習慣了老夥計的脾氣秉性，遭到老夥計一頓教訓，依然陪著一張笑臉，趁老夥計不注意，悄悄地躲開再也不讓老夥計看到他的影子。
大道理的說教原是人們最不愛聽的，隻老夥計事事做得讓人信服，又不為個人私利，年齡又最大，人們唯默默地聽著，行動也規矩起來。老夥計也不是嘮叨成性，隻是隔幾天不說一次，人們骨子裏的惰性免不了會暴露出來，長此下去竟會形成敗落的氣象。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任是再大的買賣，一旦疏於管理很快就會相互勾結相互包庇監守自盜。任是創業艱辛萬般苦，終究架不住漏洞發生不得及時補。人們之所以對老夥計那日的言行記憶深刻，隻為成了人們心中永遠的懷念。
故事到這的時候，傅銘宇想起小時候在海連灣曾經遇到的那些事兒，那時候他還不怎麽理解其中的利害，今天一並聯係在一起使他別有所悟。
哪怕是走在海連灣的街頭，哪怕是互不相識，隻要跟在那場劫難中幸存下來的人遇到一起，總是主動那些把過去的經曆講給人們聽，像是得了某種癔症，非得不斷的把擁塞在精神裏的障礙說出來不能得到化解。到了晚上黑燈瞎火的時候，一閉上眼睛，一樁樁一件件各種各樣淩辱殘暴的場麵不斷在眼前閃現，不知多少次在噩夢中警醒，緊緊地抓著身邊親人的手，嘴裏不停喃喃地說著，“慘啊！太慘了！”在他們看來自己之所以能夠活下來，不過是鬼子屠刀、槍口下幸運逃脫，命運眷顧讓他們對那些無辜的冤屈討個公道。同時承載著對過去那段屈辱向世人警醒的責任，不斷地向人們講述海連灣那段曆史的恥辱。好像心中的那份情懷不能起到警醒後人切勿再重蹈覆轍就失去存活在世的意義。不管怎麽說，隻要侵略者如入無人之境的闖進了國門，在海連灣肆無忌憚到處橫行，就是海連灣人的恥辱。
有人對不敏問道，人人即是過著饑不裹腹，寒不避體的生活，難道還怕死嗎？既不怕死還有什麽打不贏的戰爭？也有人跟著問道，人們的所有不是被征了稅就是交了租子，養活那些軍警都是幹啥吃的？
那人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世道有你想得那樣簡單就好了，沒有那些人還好，要不任他小鬼子那些撒芝麻鹽一般的勢力就能把偌大的海連灣給掀翻了天，誰知有多少明裏暗裏做了倭寇的幫凶。即使有壯士守國門的誌向，也架不住漢奸的出賣。要不怎麽曆朝曆代老百姓最是痛恨那些貪腐惡，何不是吃裏扒外動搖根基害人不淺。這些再直觀不過人盡皆知悲哀的事實卻屢見不鮮周而複始的上演著。
在人們不停沸沸聲討控訴過往的時候，有人不禁仰望蒼天問道：那些曾經侵略過別人國土，攜孫帶女漫步在夕陽餘暉下樂享晚年幸福生活的劊子手，望著夕陽最後一線光亮慢慢變得模糊的時候，可曾使良心得到發現？那些在另一個世界裏年紀輕輕甚至在母腹中沒有出生就慘死在你們屠刀下屈死的靈魂，能否得到安息！如果冥界有知，那些含冤而去的魂靈豈能輕易放過你們的罪惡。不要把一切罪責都歸咎於戰爭，正義的戰爭是勢均力敵的對博，對待俘虜尚且還存有仁道。連魔鬼都為之震驚的毀滅誰能成想是人能幹出來的。可曾想過無數無辜的人沒有犯過任何罪責，卻遭到倭寇侵略永遠得不到公道審判無法洗清的冤魂豈能得到安息！如果人世間還有公道，一定是無辜侵犯別人的造成死亡是咎由自取，給別人帶來傷害要得到公正的審判。即使再寬宏大度，也不能對曾經的屈辱、冤情在得不到任何公道而沒有任何呼聲。
敵人挑發戰爭的根本一定懷著必勝的信念，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戰爭是不會輕易打響的。與其等待戰爭爆發再蓄積正義的力量扞衛打擊敵人，不如在戰爭尚未發生以前就以正義力量形成不可抗拒的事態震懾敵人不敢妄動戰爭的念頭。
很多時候不能不使人想到一個殘酷的事實，無論帶領人民走向富強的決策多麽英明，無論人民為了生活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都有各種各樣破壞勢力企圖顛覆一切美好的成果。盡管不能誇大其詞，宏章造勢，但偉人的話不能不使人深思，“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偉人一笑寬慰萬民愁，“蚍蜉撼樹談何易”。在巨大人民力量下那些邪惡再怎麽猖獗不過跳梁小醜不值一提。如果有失去覺悟的從中作梗，從中製造矛盾，再得不到及時合理的化解，激化矛盾，才是那些破壞分子最希望看到的，成了破壞分子的幫凶。盡管人民的力量是無比巨大的，但不能防微杜漸，給人民心裏帶來傷害失望才是引人深思引以為戒的。
那些人的年齡越來越大了，有的記憶變得越來越差，頭腦也變得模糊，嘴裏依然叨念著慘啊！太慘了！同樣的故事不知講了多少遍，身邊人忙於生活有的早已表現出厭煩的情緒。隨著那一代人的逝去，各種各樣新的爭端不斷地攪亂著世界的和平。總會使人們不斷的想起曾經的侵略絕不會隨著那場戰火的熄滅永遠的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