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2月8日(四)


    曆史給我們留下了什麽


    第十四章12月8日(四)


    “如果因為這件事把你遣送回國,那咱們就都說好了,幹脆一起找他們算工資,一起來的,也一起回去。”說話的是一個個子跟趙西海不相上下,長相膚色卻跟他大不相同,通體上下黑黑的,原本長相就夠黑的,被這裏的陽光一曬就更黑了,有人叫印度人黑小子的時候,他總疑心別人是在給他起外號。說話總像不小心咬了舌頭,發著卷舌音。如果僅憑一句話來判定他們表兄弟之間關係鐵的沒法說,顯然缺少對現實社會人際關係的思考。如果說打工一族最是社會的弱者,那麽單獨一個人在外,更是很難吃得開。幹活多掙錢少被同類欺負不說,要工資難免容易遭到克扣。為了求生沒辦法四處拉攏親戚、同學、朋友關係,結成大大小小的團夥。一次幹活的時候,張魯藝不經意差點碰傷別人,按說,說句客氣話彼此都不計較就過去了。一句客氣話在他看來,何必為跟自己一樣的人而降低身份,待答不理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那人橫眉豎眼一腔怒氣地衝上來要跟他幹一架。張魯藝明顯不是人家的對手,眼看就要吃虧,卻沒有一點懼怕的表情。那人是一人朝他衝了過來,沒想到張魯藝身邊一下子站過三個人。那人一看陣勢頓時軟了下去,憋氣帶窩火地說了一句不溫不火的話,“幹活怎麽不看著點,多危險,一旦傷著就沒有輕的。”


    “我就碰你了,你能怎麽著?傷著你也是工傷,你躺床上就能掙錢,還賺著了呢?”看到張魯藝一下變成流氓無賴的腔調,挨碰的反倒怕吃虧,隻好忍氣吞聲咽了下去。張魯藝並非一直都蠻橫,不同場合怪譎多變使他免遭吃虧,沒有任何幫手的時候,老老實實又總表現出一副懦弱讓人憐惜同情的樣子。


    趙西海帶著感激的表情看了看張魯藝。


    “對,就按小弟說的去辦。”又有一個人的聲音表示支持。


    三個人意見達成一致,一起把臉朝向另一個人。張魯藝知道自己是跟著大哥出來的,啥事都得聽他的,“大哥,我們這樣打算,最終咋辦還得你拿主意。”


    “沒想到老弟做事越來越動腦子了。”幾個人中數張天雲年齡大,見識多,做事也有主張,這次也是跟著他一起出來的,隻有幾個人擰成一股繩,在外才不吃虧。


    張天雲和羅昌福他們可不是簡單耍哥們兒義氣朋友之間的結交,是有著直係血緣關係的堂、姑、姨表兄弟。張天雲是趙西海的親舅家表哥,跟張魯藝是堂兄弟,羅昌福是趙西海的姨家表哥,後者兩家的母親是親姐妹,是張氏兄弟的親姑姑。


    這樣的招數對於用工單位來說著實夠受的,動一個走四個。以這樣的方式跟北星公司對抗,特別是在工程剛剛開始急需用人的時候,把他們一起都遣送回國顯然是不可能的。北星公司有沒有這樣的想法,不得而知,最終以罰款的方式處理以示懲戒。


    在他們看來,這是保住趙西海留下唯一的辦法。北星公司真要毫不手軟拿出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他們也隻好放棄這次國外做工的機會。盡管出國做工的機會很是難得,為了親情他們甘願舍棄自己的利益,這樣做法多少表現出心智的謀略,表麵上是在舍棄利益,實則對利益的最大的維護。


    他們從來都不願意單打獨鬥的孤軍作戰,人單勢薄是很容易受到別人的欺侮,即使他們都是窩囊廢,四個人加在一起即使再強勢的人也要好好思量思量。四個人站在一起,氣勢一下子就會挺直腰板,甚至毫不畏懼的跟勢強的人叫板,勢強的人遇到這樣陣勢就弱下去。


    一個人的力量是不會引起人們注意的,如果四個人達成一致的意願,任何一個老板都會好好考慮考慮其中利弊。招幾個不懂任何技術聽話的力工尚且不容易,幹過電站安裝有點技能的工人更不是人人拿過來就能幹好。近些年國內各大企業遇到幾乎相同的窘困,這邊舉著牌子到處去招工,那邊剛剛幹出點門路就要求加薪,不加薪就辭職不幹了。一邊焦灼地喊著用工荒,難以保障企業正常生產;另一邊又擠滿了人叫囂著找不到活幹,連基本生存都無法保證的鬧劇。


    擺在眼前的事實使他們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價值,二號機組安裝工程剛剛開始,繁忙有序的作業急需要大量的工人補充進來,一個項目拖著完不成,下一個項目就無法開展不下去。從國內到這來每個人要花去很大一筆費用,權衡其中利害北星公司倒好好哄著他們把這裏的工程幹下去。


    要想不被對手製服,就得揣測對手可能使出最壞的招數。他們的權衡下,北星公司是不會把他們都遣送回國的。即使傅銘宇對這件事感到極為惱火,為了公司利益也不會把他們怎樣的。再說連這裏警官介入都沒有認定趙西海的責任,看來算不上多大事。


    出事那天下午,整個工程場地都停工了,項目部及時聯係大巴車把工人們分別送回了島外的五星營地,和島內的sk營地。


    前麵說過,工程發生事故出現短暫停工,工人並沒有因此而沮喪。有人悄悄問過翻譯,受傷印度小黑嘴裏不停地喊叫,到底啥意思?當工人們知道是被死亡嚇怕的樣子。心裏倒多添了幾分譏笑,自古以來,中國人心底裏對貪生怕死概念最是鄙夷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鐵骨錚錚的漢子,才是每一個做父母心中的驕子。


    隻要工錢一分不少,工人們巴不得能有兩天帶薪休假的機會。對於不停勞作生活艱難辛的人們來說,健康和生命遠遠沒有達到用金錢不可以衡量的程度。對傷者同情也罷,尊重也罷,每個人都努力抑製著心裏的高興,強忍著沒有被臉上的表情給出賣,更別說那些印度人聽到消息後,動不動又起哄地叫喊了起來,盡管沒有人願意去理解他們真實的想法,有誰不知道其中毫無遮掩的興奮,還不是不幹活又有工錢可拿。


    按照公司的慣例,隻要不是個人原因請假、曠工,用工單位沒有理由不給工人開工資的。不幹活還一分工錢都不少,這事兒擱誰身上心裏不樂。多麽美好的晴天,酷熱也變得不那麽讓人煩惱了。


    張天雲、張魯藝、羅昌福在sk營地外麵的公路邊等著被警官帶走的趙西海,趙西海回來詳細描述了被警官詢問的經過。


    晚上時間還早,sk到文禮的巴士剛好開了過來,離開工程場地又沒有飯可吃,張天雲主張,“不為別的,為咱兄弟壓驚,到文禮喝酒去。”沒一會功夫,他們便在文禮一家掛著“山西刀削麵”牌子前坐了下來。要了酒菜。


    擺滿了一桌酒菜,吃幾口菜,喝一口酒,說一陣閑話,


    “這次的事兄弟算是幸運,吊著重物卷揚機鋼絲繩斷掉,把在印度人砸成了重傷,兄弟卻毫發無傷。”


    “剛才還在為你擔心,警官又沒問出任何。”


    “至於北星公司一定會追究責任,經過分析竟也不算啥事。”


    平時沒有煙酒相伴生活頓覺無味的習性,這會兒倒顯得心情異常高興。好久沒能痛快的抽煙喝酒,終於可以盡情放縱一回。


    離裕廊島近便的文禮稱得上是繁華的地方,地鐵站、商鋪,飯莊。繁華的序曲也由此延展到整個國家城市,裕廊島的繁華跟這裏的繁華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島內除了幹活現場住宿營地,得不到許可是不允許隨便瞎溜達的。到了文禮,隻要願意花上幾新幣,地鐵、公交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這裏的任何地方。sk營地在文禮設定固定的站點,最晚十點還有一趟入島的班車。隻要離開裕廊島,隻要不觸犯這裏國家的法令,島內一切附加的禁令統統不算數了,煙可以盡情地抽,酒可以暢懷地喝,隻要不醉酒,入島門禁還沒有規定不準把酒裝在肚裏限製入島的條款。不要以為這是一家小得不起眼的露天餐館,酒菜的價格堪比國內星級飯店。


    幾個人言談舉止沒有一點農民工在勞苦中拚搏,光景跟別人比起來差強人意的自卑,一杯接一杯啤酒摻白酒下肚,一切煩惱跟著被遠遠地拋開。好像隻要心齊,幾個人合起來擰成一股,隻要不去不觸碰法律禁網,竟可以放心大膽地闖生活。


    ***


    幹活的時候,幾個人分散在不同地方,那三人聽說出事到了現場傅銘宇正在對傷員進行簡單包紮,趙西海一臉嚇呆的樣子也不好說什麽。這時,總算無所顧忌的想聽聽當時究竟是怎樣情況?事情到底是怎樣發生的?如果不把事情的根由說個清白,躺在醫院裏的印度黑小子豈不成了無頭官司。


    趙西海覺得再隱瞞實情就失去親情的信任,隻有在不走漏任何消息的時候,才一絲不落地吐露出來。


    前一天早晨,趙西海給家裏打電話,知道離家前買的那車苞米水分太大堆在一起發了黴。讓他父親去聯係常打交道的飼料廠,以最低的價錢把那車苞米趕快賣掉,使損失能減少多少算多少。兩萬斤的苞米,每斤六毛,一萬二千塊,可不是一筆小的數目,這件事讓他傷痛了心。


    “趙西海,這是新來的阿布,讓他跟你去吊落煤鬥。今天務必把這項活全部完成,晚上安排焊工連夜焊接,要不下麵的活無法接續。據我了解,這個小黑可是從來幹過這種行業,幹活時候一定要多多上心照看著點。”早晨,班長安排工作的時候,指著一個印度黑小子說。


    “一切都要聽他的。”隻會說漢話的班長連說帶比劃告訴那個印度黑小子。接著又用英語發音的腔調說了一句,“你可聽得明白?”


    印度黑小子盡管聽不懂這個中年中國人說的漢話,從他的手勢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露著白白的牙齒伸著老鴰爪子一樣的黑手,玩笑地說著跟同伴剛剛學會的簡單的中國話。“不知道。”


    趙西海高興的答應著,“沒問題。”眼前站著一個一眼看上去就很機靈的印度人。


    幹活的時候,趙西海做完了準備工作,連說帶比劃告訴阿布,落煤鬥安裝的位置。趙西海用對講機指揮開卷揚機開始起吊,並叮囑阿布,“一定看好不要把落煤鬥卡在哪裏。”


    “卷揚機怎麽不動了?”趙西海問。


    “好像是停電了。”那邊開卷揚機的人回答,“也許是昨天下雨的緣故,電源斷電了。”


    “來電直接起動,我們已經綁紮好了。”趙西海分析,聯係好電工,電工來了再修好卷揚機,沒半個鍾頭是不能的。這個機會剛好給家裏打電話問問飼料廠收苞米的事兒。


    “拿著樣品給人家看過了,人家說,別說是賤賣即使白送給人家也不能要。做飼料的糧食都是好糧食”那邊傳過是女人的聲音,趙西海的媳婦,雅梅。


    “糊弄鬼去吧,一群唯利是圖的騙子,誰不知他們的貓膩。奶奶的!讓他們想好事做夢去吧,我寧可墊在豬圈裏漚肥也不會白送給那幫得便宜賣乖的家夥。”電話裏趙西海憤憤地罵著,他的情緒已經壞到極點,恨不得論起拳頭在鋼柱擊出血來。


    萬萬沒想到在他氣憤已極的時候事故發生了。


    趙西海跟他媳婦雅梅剛剛打通電話,操作卷揚機的人重新送上電源直接啟動了卷揚機。開卷揚的人檢查了線路,淋雨造成了短路,斷開的刀閘再一次合上去一切恢複正常。


    “滾旁邊去!你哇啦哇啦的在說什麽?我一句也聽不懂。”滿嘴印度話的阿布語速非常的快,他看到吊著落煤鬥的卷揚機已經開始啟動,趙西海卻在打電話,意識到事情嚴重性趕快跑過來提醒趙西海。趙西海滿腦子裝的是家裏一萬二千塊錢的苞米就這樣白白的黴爛了。


    “你怎麽不在那裏看著起吊,跑到這裏來幹什麽?”趙西海知道用語言無法跟阿布溝通,嘴裏一邊使勁的喊著,拿著手機的右手一邊使勁做著手勢。那架勢如果阿布不聽他的指揮,說不準他的巴掌會抽在他的臉上。如果沒有他的命令阿布已經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即使出現鋼絲繩斷裂也絲毫不會給阿布帶來傷害。阿布正是聽從了趙西海的話,才出現了讓人最不願看到的結果。阿布的提醒,倒使趙西海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切都晚了,關掉了電話。再也不敢朝著阿布倒下去的方向邁進一步,阿布被砸到了,流出很多的血,他知道,他站在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


    事情的經過隻有他跟受傷的阿布才是最清楚的,一定意義上說,阿布受傷他有直接責任。即使行為裏沒有一點故意要致他傷害的意圖,不能逃脫間接傷害的罪責。北星公司不是不想把事情弄明白。隻要不是個人蓄意行為造成的,為了工程建設,無論怎樣澄清事實,北星都要為受傷的印度人承擔全部責任。再說語言無法溝通,趙西海矢口否認,誰也說不清,又有啥辦法。關鍵情節趙西海決不會輕易向人透露。哪怕是跟至親至近的兄弟隻能說因為停電,他在打電話,他應該負有沒能照顧好受傷印度人的責任,事故發生一半天災一半人禍。


    看上去趙西海長得還算周正,圓圓的白白胖胖的臉盤,跟同齡人比起來相對偏高的個子。如果聽憑街頭相麵人說辭,從貌相來判定一個人老實忠厚,顯然毫無根據胡說八道。


    ***


    時間在不斷改變著世界,正在發生的,已經過去的,所有的曆史記憶無不在證明人們是曾經怎樣的生活過。這話聽來似乎有些老調。不過鄉土民俗不同,山川地貌各異,氣候溫熱懸殊,貧賤貴富不等。除了沙漠,高原、平川、山脈、河流,到處都給人們帶來生存的給養,到處都可以稱得上是富有溫度的家園。即使讓人想不到交通不便的僻遠山溝,隻要有草木的地方,總有人飽嚐著炊煙升起的生活。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看似平凡實際各有其妙的故事。低穀裏生活的人們,明明生活艱難,別人眼裏不屑一顧,身在其中卻毫無感知。別人眼裏簡直無法承受苦不堪言的生活,嚼著菜根還有滋有味自享其樂的活著。多少人眼裏,得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在那裏活得下去。


    世界有時是公平的,當有人為自己幸福隨意踐踏的時候,老天覺得該給人們一點苦頭嚐嚐了。世間沒有把所有的好事讓人全部占盡,也沒有把所有的壞事讓人全部攤上的道理。當太多人被災難困惑無處躲藏的時候,曾被譏笑的人,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依然如故的生活著,回過味才明白,別看那裏的人活得並不富有,卻有另一番幸福景象。


    無論在怎樣環境下生存,從未感覺到苦難,苦難就沒在你的身邊出現過;同樣,在你不為幸福珍惜的時候,幸福也對你失去了信心。


    每天隻要太陽照常升起,老舊的鍾表即使快上幾分鍾,慢上幾分鍾都沒關係。白天,到處清晰地響著風吹草木的簌簌聲,啁啾不斷的鳥鳴聲,晚上,一切都被靜寂沉思給籠罩。特別是秋天,滿山滿野莊稼成熟的時節,連莊稼人都搞不清楚有多少讓人討厭的家夥,打著地裏糧食的主意,起早貪黑該出動都出動了,好像人們的收成裏本應帶著它們的口糧。年頭豐收了,人們倒是不怕這幫家夥糟蹋糧食,吃得飽飽的,養得肥肥的,冬天沒事正好逮了打牙祭。


    體現山裏發展速度變快的最明顯的地方是,耕牛變少幾乎達到絕種的程度,原因不是耕牛食量大好放屁,原因是腳步太慢了,趕不上人們心裏的速度,沒有那多的耐性跟它耗下去。耕牛最大的好處是性格穩當,力氣充足,慢悠悠一上午一下午不歇著不停地幹。人們可以容忍累了歇著,但幹活一定麻利,騾、馬、毛驢顯見比耕牛強多了。山裏除了牲畜,再就是人呼吸放屁算是給空氣帶來汙染,再也沒有其他可汙染的了。


    沒有任何汙染就意味著沒有任何工業,很長一段時期富裕往往跟工業的興起緊緊地捆綁著,工業興起又跟環境和空氣汙染緊密勾連在一起。史前巨蛋沒有開化的山溝,貧窮、落後、無知,像太陽一樣不離不棄伴隨在那裏,雖說人人都知道這絕不是好兆頭,但是想要甩掉簡直太難了。按說在那樣環境裏長大的孩子應該純真、善良、樸實、厚道的,思想觀念也應該是沒有一點點雜七雜八純正的人。事實並不完全像人們想的那樣。因為貧窮為了一點點的利益也要斤斤計較,因為落後思想變得非常的狹隘,因為無知目光變得非常的短淺。這絕不是個人的過錯,是時代的發展還沒有把他們從貧窮、落後、無知處境中給解脫出來。


    家家戶戶院子外麵都堆滿由豬糞、牛糞、騾馬驢糞嘔在一起臭烘烘的糞堆。從人們彼此羨慕誰家的糞堆更大來看,知道這是他們的寶貝。為什麽說沒有開化,這是自古傳下來的習慣。用土糞跟山上的耕地攪拌在一起,改良貧瘠土壤使莊稼地達到增產的目的。勤勞的人們年年用農家肥跟耕種的土壤攪拌在一起,莊稼地的土壤早就成了熟土。不是人們沒有想到化肥,化肥對土地的板結帶來的危害遠遠超出人們對價格的承受。


    單調的生活使那裏娘們兒的耳朵變又細又尖,即使坐在炕上做著在別人看來一錢不值早已過時的針線活,外麵任何風吹草動的召喚,都會使她們快速放掉手裏可幹可不幹的活計,心早就跟著跳了出去,腳步多少還顯出家庭主婦該有的矜持。


    “收山雞、山兔、雞鴨鵝了。”那些娘們兒一聽到這個帶著一點也不著調的唱腔的叫聲,知道她們正在為缺少的油、鹽,醬、醋、茶,都有了著落。接著那些娘們兒連說帶笑跟小販沒完沒了討價還價,討價的目的除了讓自己賺到便宜,更主要是烘托熱鬧的氣氛。似乎不這樣山溝裏就失去了生活的活力。不要小看這種世上最小的交易,就單獨每個攤位來說,一點也比農貿大集缺少人氣。有些東西都是上次來的時候就說好的。總之叫賣的人總是算好自己贏頭的,若不,叫賣的聲音也不會這樣的響亮,並有著一種幽默和挑逗的興致。


    “賴子來了。”若不是人們早已習慣了他的聲音,明明是貶義的稱呼竟帶著幾分親切的語氣。他會把雞鴨鵝連在一起來叫,在他看來山雞、山兔是山裏野生的,跟家養的雞鴨鵝不是一類。那些跟家庭財產扯上關係的騾馬、牛、驢、羊、狗、豬隻要有賺頭也一樣買來賣去,這樣的買賣盡管賺頭大,是在太少了,不是扯著嗓子隨便叫賣的玩意。


    如果買賣達不到他這次出來的心願。換成另外一種帶著唱腔調子時候也是有的,“收穀子,高粱,大豆咧……。”最後那個“咧”字總是要拉長音往高揚。像高音歌唱家要用這種特殊的音律,展示自己對音樂獨特的功底。好像買賣轉不賺錢全在憑這一聲喊上,喊得好喊得妙,買賣自然就興旺。如果人們沒有響應,或者響應的人達不到他滿意程度,一定會以比上次更高更長的聲音唱叫。有時也會吵得學習一塌糊塗,作業正懶得完成的孩子,跑到院外霸氣撒在他的身上,衝著他叫,“吵什麽吵?簡直煩死人了!”


    隻要陽光沒有散去,這片天造地設的舞台裏,誰也不能幹涉誰的自由,誰也別想掃了誰的興。


    別看他隻喊了這麽幾樣做幌子,但凡是山裏出的地上出產的,家裏吃不了用不完的。隻要有賺頭他都收購。從山裏買來了再到城裏去賣,巧買的賣不過拙賣的,買來的價格他心裏有數,沒有賺頭他才不會輕易出手。除非那些容易發黴變質的,今天賣不掉明天就會爛掉,配上本錢也在保質期內賣掉。像超市每晚散場前總以極低的價格處理一些商品。


    那些明令禁止的,隻要不像是倒賣鴉片毒品那樣犯了重罪的,政府想抓又不能定罪的他都會偷偷地買來賣去。


    在這廣川闊野窮山荒嶺的地方,最賺錢的要數那些從山裏逮來的山雞,山兔之類的野貨,那裏的人很有跟這些野物鬥智鬥勇的本事,也是為了改變極貧極困生活想出的來錢的路子。他們絕不會拿著這些野物來改善自己的生活,不是他們的嚼頭沒有家養有滋味,即使小販給出的價格也比家養的高出很多,再就是野山公雞為了身上的一點點肉破壞漂亮的翎毛實在有些可惜。收上來的山貨隨著價格水漲船高進了城裏的大館子,被成名的廚師一頓藝術加工,成了有錢的人品味的佳肴。


    山裏人一聽到賴子地吆喝,都會把自己想賣的,想買的拿到他的驢車旁來交易。有時候他會因為一分錢的利益跟山裏人爭吵上半天,直到山裏的娘們兒跟他告了饒,或者是那家的爺們表麵擺出一副大方的樣子出來解圍,人家是一稱來百稱去的沒點賺頭誰還願意幹,甘願把那一分錢的便宜讓給他,他才停住了嘴。說話的聲音天生高八度,又加上他特別的能賴,連山裏娘們兒都賴他不過,山裏娘們兒給他起了一個雅號,都叫他“賴子。”


    叫他“賴子,”的另一個原因是他能在一杆稱上做出兩種手腳,這是他的發明,也是他的秘密,就像賭場裏的老千在牌局上做手腳一樣的老練。賣出貨物的時候總是把稱抬得高高的,買進貨物的時候又把程壓得低低的,表麵上他總是把更多的利益讓給了山裏的人,實際上無論是在賣出還是在買進,他總是在分量賺了大便宜。日子久了山裏的人們也都知道他在稱上做了手腳,賴了人們的便宜,人們並不反對賴子,不反對賴子的原因並不是他們心裏甘心受他欺騙,而是除了賴子,再也沒有像他那樣堅持得長久,在山裏跑來跑去。盡管曾經有人看到賴子生意眼紅,也曾經嚐試過搶他生意,終究都受不了他那樣辛苦。


    在來往買賣賒欠的賬單上,賴子才一筆一劃寫上“趙連雙”三個字。


    “趙連雙是誰?”


    “這話說的,本大人學名叫趙連雙。”賴子不為人們揶揄而生氣。


    “你不叫‘賴子’嗎?要叫也應該叫趙連贏才對。”


    賴子聽了總是笑嗬嗬地說,“賴子,是筆名,趙連雙才是真名,趙連贏是我做買賣的心願。”


    不管走多遠,隻要有利益可賺,賴子的叫賣聲就會喊到哪裏。


    科技力量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發揮著超常的傳播速度。賴子把驢車換成農用三輪車以後,那種帶著唱腔的吆喝聲,輕輕動動手指就在山裏從南到北傳了個遍,高音喇叭對他來說像三輪車一樣不再那麽費力了。那些在城裏才能買到的生活日用品,山裏人一出家門在他的農用三輪車上就能買得到了,圖個方便,人們也不在乎他比城裏貴出的那點兒錢。


    有買賣的地方自然興隆,做買賣的人自然富裕。賴子是他們村子裏最早置買農用三輪車的,山裏的路也開始修的寬了,賴子把農用三輪車換成了農用汽車。


    “以後我就退休了,讓我小子接替我的職業。”一天賴子領著他的兒子邊做著他的買賣邊到處的給人們來介紹。


    “你可別像你爹一樣人們隻知道他叫‘賴子,’提起趙連雙人人都搖頭。”


    “我不叫‘賴子,’我叫趙西海,‘賴子’太難聽了。”趙西海在反駁山裏的人的時候一點也不拘謹。


    山裏的人沒有好的教育,指望不上孩子念書能有個好出息。賴子早就想好了,等他老了就把他的衣缽留給他的兒子,兒子念不念書沒關係的,從識字一來,倒是對他買賣的賬目很感興趣,一廳收支比他還算的準確。一天念書就不那麽熱心。


    給趙西海娶了媳婦,有了孩子,趙連雙又幹回了他的老本行,在西北的山坳裏吆喝著老牛去種地了,人們早已嫌棄老牛的腳步太慢了,有的開始用機播耕種了。還是老牛好,穩重,有長勁。趙連雙沒有想到自己穩重、有長勁的性格並沒遺傳給他小子。接過衣缽的趙西海很快就厭倦了山裏跑來跑去買來賣去的生活。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的心都變得野了,厭倦了山裏的寂寞,更受不了那裏的貧窮,紛紛的出去跑路了。


    趙西海的表哥張天雲前幾年跟著北星公司去了一趟北歐,回來就娶了媳婦,蓋了新房,一年多的收入比他爹在山裏跑了幾十年攢下的積蓄還多。趙西海再也不安分了,跟他表哥說好了再有出國的機會一定要帶著他,北星公司又一次國外工程下來了,張天雲也給他報了名。護照手續一切都已經辦好了,遲遲沒有消息。


    “雅梅,說不定這次出國的事泡湯了,不如接著去做買賣吧,總不能一直這樣的等下去。”


    “這個家你說的算,你說咋辦就咋辦。”


    趙西海開著農用車又鑽到山村裏去了。


    “老婆,這回咱們可賺著了,這一車的苞米兩萬多斤,我是每斤六毛收上來的,就算賣上七毛,你算算這一車苞米得賺多少錢?”第二天趙西海開著農用汽車拉回了滿滿的一車苞米,一進家門就跟他媳婦說,那表情好像已經把一車苞米賣完後跟他老婆在數錢一樣。


    “那我可得拿筆好好的算算。”


    “真是沒文化,這不是整帳嗎?兩萬斤,每斤賺一毛不就是兩千?如果賣到七毛五,那就是三千。”


    “這麽多,既然這麽賺錢咱還出國幹啥?”


    “過了收糧食季兒就沒有好買賣了,還是出國打工劃算。”趙西海說,“如果不是那家孩子上大學急等著錢用,咱們這個價可收不來。不過,現在也不是收苞米的時候,苞米的水分太大,很不容易保存的。”


    “天陰的太像樣了,能不能下起大雪來?”趙西海的媳婦雅梅不無擔心地一次又一次走出屋外看著天。同是山裏姑娘的雅梅,秉性裏依然傳承著順從、賢惠、一心一意過日子女人該有的美德。連山裏人都如獲至寶地說,以前山裏姑娘都是這樣的,如今竟難找了。


    山裏比以前更顯得肅靜,原先還家家戶戶緊緊相連的村子,有的人家搬走了,留下了野草和麻雀守著空空的院子。留下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因為沒有太多愛好和興趣,甘心與寂寞相伴,到了晚上,心疼增加點燈熬油沒必要的花銷,趁著夜色沒有黑下來,老早躺在炕上讓時間一點點消磨生命,覺得更劃算。


    跟每天比起來,時間還算早著,山坳卻讓黑暗老早罩住了。不要說星星,就連隔三差五稀稀拉拉的燈光也相繼滅掉了。夜,靜得如果有誰家打開房門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異常天氣變化,隻有那些因天氣變化給自己生活帶來麻煩的人才更加關注,對於別的人來說,反正沒有事可做,下起大雪待得更安心。


    “你這娘們兒就是不會說話,不盤算好的,再說哪有剛一入冬就來一場大雪徹底把山封了。安心做飯吧,我可餓壞了。一覺醒來,沒準迎著門口的是明晃晃的陽光。”


    “前幾天不是下過一場小雪了嗎?”


    “如果那也算是雪,可把雪的稱呼給辱沒了,掉在地上連白色的痕跡都沒見就化掉了。”趙西海自感到他比天算得還要準。


    趙西海媳婦不再說話了,給他炒菜,讓他好好的喝一頓,抽煙喝酒是他的愛好,山裏女人眼裏男人好喜這些根本不算毛病。她心裏趙西海是個能耐人,要不怎麽嫁給他就言聽計從。


    “趙西海,趕快起來,你看看這是什麽?哪裏是明晃晃的陽光!分明是厚厚的明晃晃的大雪地!”下了一夜的雪,足足有半米厚,屋門都推不開了。大雪片子還在有來到趣的下著,沒有一點停下的意思。”頭一天晚上趙西海喝了不少的酒,第二天早上七點時候還在夢裏想著他那一車苞米能賺到兩千塊的事。


    “這雪下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就是現在停了下來,敞開天沒有六七天也不能出車。關鍵是,這雪啥時候能停下來,不知道得下多大?”趙西海讓他老婆給叫醒了,他家的房子是窗台連著炕,身上蓋著被子爬到了窗台上,看到外麵的世界讓大雪給侵占了。那一車苞米也讓大雪給封上了高高的帽子。


    “沒經過晾曬,剛打下來的苞米,用不了幾天還不都得發了黴。”趙西海嘴裏說的話全沒有昨晚回來的興奮勁了。


    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晚上才算停了下來,最深的厚度有一米,。


    趙西海終究沒算過天。


    “西海,北星公司打來電話,已經給咱們買好了後天出國的機票,也就說無論如何咱們明天都趕到海連灣,否則就錯過機會了。”就在那天他接到了表哥張天雲的電話。


    “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趙西海坐在炕沿上用兩手的掌心一下接一下的拍打著膝蓋,好像這樣就能把所有的問題都給解決似的,事實上還是沒有一點的解決的辦法,這樣,他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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