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給我們留下了什麽


    第二十七章12月23日(4)


    晚上範德昌帶著滿腦子的困惑從塑料加工廠回來,可以說這一陣子他的心情都很壞,塑料加工廠從開幹到現在憑著他的勤儉節約和妥善經營的確給他賺了不少錢。盡管每時每刻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以前所有的困難都不至於影響到他把塑料製品加工廠幹下去。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了政府專門下達文件,所有環保不達標沒有一定規模的小工廠小作坊全部關停,是關停,不是整改,像以前那樣添加點設備應付一下上麵來檢查,糊弄糊弄就過去根本不可能了。按說即使關停了塑料加工廠,憑著這些年經營賺下來的財富,範德昌以後即使啥也不幹,他跟老伴到老那天也不會在花錢上犯愁。事實完全不是那樣,別看人人每天都在為金錢拚搏,隻有賺到錢才能保證活著一日三餐的用度。如果說人是為了錢在活著,那可就錯了。就像一個乞丐每天隻要睜開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這一天最好能有一頓飽飯吃,等他真正吃飽的時候又開始想最好能有一個暖和的屋子住,等到有暖和屋子住的時候又開始想最好能有一個娘們陪著說說笑笑的過日子……。人就是在這樣不斷的實現又開始想不斷的擁有才活下來的。就像世上的牛馬以及除了人以外任何一種動物都可以保持原生狀態活下去,唯有人是不可能的。任何一個大腦正常卻沒有一點進取心裏的人想在這個世界好好的活下去是不可能的。


    要想達到環保標準,原有廠房的所有機器設備都得更換,包括廠房也得拆除重建。這樣的設備都是機械化程度高的流水線作業,也就是逼著這些小廠關門倒閉,要麽就擴大規模,如果建造一個處處符合環保達標標準塑料製品加工廠,他的這點積蓄就顯得杯水車薪。建一個新的大規模的塑料加工廠顯然是不可能的,範德昌開始的時候就沒有過長遠的打算。事到眼前已經無路可走,為了能使他的塑料廠像以前一樣繼續生產下去他的腦子裏產生了各種各樣的想法,他認為最可靠,最能起到根本作用的想法就是女兒的身上下點功夫。在他頭腦不多的知識裏有那麽一點點古代中國傳來的信息,古代君王統治的時候,弱小的國家為了防止被大國鯨吞的下場,不是動不動就搞聯姻嗎,最出名的就屬秦晉之好。好在自家的姑娘長大了,好在天生又是相貌出眾,如果找一個有錢家庭的小子做女婿,或者找一個老子在政府有權有勢的小子,或者跟有錢有勢沾親帶故的小子,也許還有緩和的機會。從古到今的社會不就是這個樣子嗎,這樣的想法又不是範德昌一個人想到的。


    範德昌回到家一聽到老伴跟他說出白天家裏發生的事,頓時火冒三丈,好像剛才冥思苦想眼前發生的困惑不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好像都是這個不爭氣的丫頭給她帶來的厄運。


    “不要去找她,沒了她反倒更好,就當咱們從來都沒生養過這個沒有一點良心的東西。”範德昌的老伴預感自己男人今天的火氣實在有點大,如果不是女兒跑了出去,說不定會用朝女兒揮拳的粗暴方式來告誡這是一個父親對女兒命運的關心,老子打兒子的時候都會管用這種看似合情合理的說辭來掩蓋,盡管這樣的事在這個家裏還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不過看這天的架勢第一次破例也不是不可能的。


    範德昌的老婆一邊擔心姑娘在外麵的安全,因為她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一邊擔心她如果這個時候回來的不安全,因為她隨時都有可能會回來。


    這晚月亮的清輝灑滿了大地,月光正好,白天陽光下麵的世界太過於繁華,夜晚月光下麵的世界把所有五顏六色的物體都變成了青白兩種色調,哪怕是陽光下麵紅得發紫,此時也隻能甘心屈服被披上黑色的色衣。唯有白色的物體依然沒有改變一點色調,反倒顯得更白。月光下麵的藍水河泛著粼粼白光,隻要你的童頑和好奇還沒有被歲月完全泯滅盡失,在藍水河的水麵上到處都能看到月亮圓圓的影子。晴好的白天澄清的藍水河盈滿了藍天的影子,這是改造後藍水河的樣子。夜晚月光越是明亮,岸邊的柳樹越是顯得陰暗,躲在暗柳枝杈上麵的棲鴉也顯得不那麽安分,它們也許好奇在這月光下麵暗柳與藍水河之間怎麽會有人影在此徹夜徘徊。盡管白天的溫度很高,夜裏的涼爽一點兒也沒讓她感到舒服,藍水河邊毛茸茸的草窠藏滿了蚊子,蚊子好像老遠就聞到了它們想要的血腥味,不停地朝著她的身上撲了過來,這樣一來使她糟糕的心情顯得更加煩躁。她順手扯斷兩根柳樹垂下的枝條,狠狠地抽打著身上,不知道她是在抽打自己還是在驅趕蚊蟲。並不是每個女人都願意被物質和財富所綁架,並不是每個女人都願意被男人虛有的外表和富貴的家庭而趨同。婚姻對於任何女人最初的抉擇也許都是一種不同小可的考驗,每個女人最終都會選擇同一個目標,那就是幸福。但是幸福對於不同人的感受卻是千變萬化。


    藍水河邊的暗柳由黑色一點點變綠的時候,黑白分明的世界也一點點被繁華從沉睡中喚醒,岸邊徘徊的姑娘看清了柳枝裏的棲鴉,棲鴉也看清了姑娘美麗的芳容。棲鴉不停地鳴叫,也許它的聲音並不那麽受聽,但這已經是它向姑娘打招呼最好的聲音。每天最早來藍水河邊晨練的人詫異的看著姑娘,讓他想不通的是竟然有人比自己起得還早,他來的時候姑娘已經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女兒的一夜未歸,範德昌已經把昨晚回來時對女兒充滿的一腔怒氣散掉了。回到家後女兒不吃不喝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個人如果感情處於絕望的狀態下,哪怕是再好的食物對饑餓來說也會失去了誘惑。五天過去了,在範德昌兩口的心理預感到事態變得越加的嚴重,如果女兒真的出事,這樣的事情在社會裏傳揚出去,某某人因為幹涉女兒的婚姻把女兒活活的逼死,世上沒有一個人因為自己是女兒的父母給與一點點的同情和理解,甚至法律也絕不會放過這樣獨斷專行的父母。將會成為一件醜聞在人們的嘴裏胡亂地嚼來嚼去,就像經過油炸的臭豆腐遠遠的聞去臭氣熏天,但是人們卻偏偏喜愛這一口,似乎從這臭的味道裏麵能品出獨有的香味來。


    範德昌跟他老婆已經束手無策。這個時候自稱是裝修工父親的小老頭來了。


    自從這家姑娘回來的那天,吳愛民那天晚上離開了那家起,就再也沒有到過那家,盡管再有一天多的時間就能從那家收工清算工錢,他連走進那家門口的勇氣都沒有了。所有的工具也都扔在了那裏。對於那家來說,屋子裝不裝修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或者對於他們來說,最害怕的就是再一次見那個裝修工,他家的女兒見過一次就尋死覓活連魂都被他給勾走了。


    “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一個我從來沒見到過的好姑娘,你的家庭,你的長相,你的一切都不應該跟我們這樣的家庭扯上一點的關係。我想你也不再是一個小孩子,心裏該想到的事也應該想到了,就憑我的衣著打扮你也應該知道我們過的是啥樣的日子,有你想象不到的苦難。即使這樣我們不是也得好好的活下去嗎?


    接下來的話我都不知應該從哪裏說起?就從為什麽給我們造成這麽貧苦的原因說起吧,從這件事上你就能知道我那小子吳愛民他是一個有多麽敗家的人。愛民有一個姑姑,長相好壞人們根本不用去評說,天生就有癡呆的毛病,找了一個瘸子生了一個小子一點也沒離開她的遺傳,也是一個天生的癡呆,對於這樣的家庭瘸子也失去了信心,老早的死去了。就憑著她是愛民的親姑姑,我的親妹妹,愛民幾乎往她家跑的次數比回到自己家的次數都多,他老早就不念書出去打工了,我也到處的撿廢品,按說兩個人都能自食其力還有盈餘。可事實我們的日子過得反倒不如他還沒有長大的時候,原因是他幾乎把他所有賺來的錢都貼補給了他的姑姑,還有那個傻得不能再傻的表弟,倒是得了別人給他的一個好名聲,家裏的日子就別再想過得好了,這種沒完沒了的貼補使我們的日子越過越艱難。我曾不止一次的說過他,政府是不會看著他們餓死的,會給他們救濟的,可他總是說不能全靠政府來救濟,到處窮困的多了,要替政府想想,咱們是親戚咱們不管誰管。原本是想積攢一些積蓄給他娶個媳婦成個家,誰家的姑娘願意跟著他沒完沒了的去受苦日子。我甚至在想哪一天我那妹妹和那個傻小子能早早的離去就好了,不過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在他的關照下,他們活得比我還健壯呢。


    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個好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到今天已經五天了,從那天晚上回到家他就傻呆呆地拿著一件被刮撕的羽絨棉衣看個沒完沒了。去年冬天我就知道了這件羽絨棉衣被刮撕的原因。他幾乎一年盼一年,盼了好幾年才狠下心花了伍佰元買了一件羽絨棉衣。可誰知道偏在他買羽絨棉衣的那大廈失火了,事後他告訴我,為了救一個在大火裏差點出事的姑娘才把新買的羽絨大衣給刮撕了。說實在的,我可沒有那麽多的好心,不是他安全回來我就高興,他就沒好好想想如果他出事了,都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如果他出事了,我該怎麽活;如果他出事了,我到老那天連個埋屍的人都沒有;世上還有比他更傻的人嗎?當時把我心疼壞了,我得撿多少廢品才賺回伍佰元錢,他就這樣白白的瞎掉了,看他還一點都不心疼的樣子,更是讓我生氣。


    有時候我真想罵他一頓,想一想還是算了,從小就沒了媽?活得也夠可憐的。


    姑娘,聽我的話吧,別看你現在像花一樣,除了外麵長得好,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人生隻有正當好的時候才有的那股香氣,可是青春是不會太長久的,就像一天裏很快就要過了晌午一樣。假如你跟著像愛民那樣的人還沒享受到幸福的快樂,轉眼間就會變老了,就像樹上的葉子綠油油的多好看,可使用不了多久一場秋風過來就變黃了,很快就落掉了。樹上的花和葉子來年的時候還會再開再綠,但是人一旦走錯了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我知道今天的社會誰都沒法阻擋得了誰,一旦選擇上了一條錯誤的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因為你回頭再看到的將是沒有一點原來美麗的景色了。那小子天天拿著一件撕壞的衣服沒完沒了的看,我知道那小子是咋想的,我知道他咋想也是沒用的,他連你現在這樣的日子都沒有,怎麽能讓你過比這還好的日子,我來是想讓你醒醒吧,也好去勸勸他明白明白,讓他死了這條心吧,就讓咱們的生活都回到幾天前你們沒有見麵時的樣子。”


    “厚坤,你也聽到了吳愛民父親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如果說吳貴成看到和聽到範德昌的表情和口氣一下子緩和了下來不足以奇怪,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和發自內心的情感沒有一點希望自己的小子跟他家的姑娘能成為一對的打算,在他看來這範德昌夫婦也是這樣想的。在他看來範德昌一定借機勸說女兒徹底了斷跟自己小子在一起的念頭,但是範德昌接下來的話讓吳貴成一下子雲裏霧裏不知所蹤。


    “你的事情你就自己看著辦吧,你怎麽選擇我們都不再幹涉了,不過有一句話你要牢牢地記住,無論你以後的路有多麽的艱難,都不要怨在我們身上,不要怨我們沒給你把好關。”


    “他爹,這話可不是這樣說的,難道你沒聽明白吳愛民他爹說出的意思嗎?還是你也被姑娘給氣糊塗了?”顯然這個家庭的主婦時刻都在秉從古老傳承下來的夫唱婦隨賢妻良母做派,隻是丈夫的突然改變初心讓她也感到意外。


    “走,就讓愛民的父親跟厚坤說說話吧,咱們到外麵說去。”來到了院子外麵,範德昌接著跟老伴說,“按說吳愛民出了家境貧窮沒有啥大毛病,至於說一個男人長相差點是不能成為缺點的,男人的肩膀總是要挺起一個家庭的,最主要的是看他有沒有一顆善良的心,他能對他姑姑家那樣,以後對咱們還會錯得了嗎?再說咱們的資產即使不再發展也能夠咱們以後的花銷和用度了,有咱們的幫助厚坤她又能苦到哪裏去?這社會人心太花花了,咱們以為是好的事未必就是好事,咱們以為是壞的事未必就是壞事,真正找到一個好人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我們都是有手有腳的人,有些事不是用嘴來說的,用嘴說出來的事反倒都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事。”盡管這個幹瘦的小老頭不知道姑娘說出的話是啥意思,不過他已經意識到姑娘是鐵了心的跟著自己家小子過生活。


    讓吳愛民從來都不會想到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竟是父親幾句大實話給促成了,不過吳貴成可沒抱著一點去促成自己小子和範家姑娘的婚姻的目的,至於在他們父子看來任是誰都不可能說服的執拗到底的範德昌為什麽就答應了,到了也說不清楚。


    從範厚坤的嘴裏吳愛民知大廈引發那場火災的原因,大廈電源線路老化,保安取暖的暖風機長期的運轉造成線路過熱短路起火。


    當吳愛民說起父親吳貴成去世的事,蘇方達也低著頭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在沒有認識吳愛民的時候他就認識了吳貴成,也就是認識了吳貴成才使他認識了吳愛民。一切都是為了生存和生活,為了生存和生活才使人人都變得勤奮起來。


    是一個南北狹長東西較窄的地理分布,楊林鎮分布的南部,按理說無論如何住在楊林鎮的蘇方達也不會認識住城北郊的吳貴成,隻是因為兩個人都在幹著相同的生意,吳貴成到處的撿廢品,蘇方達到處的收廢品,這樣兩個人相識就不足為怪了。吳貴成城裏撿到廢品有時候嫌到廢品收購站太遠就賣給了滿街敲鑼流動收廢品的,有幾次他發現隻有這個身材偏瘦偏高的小子給出的價錢比別人稍稍高點。


    盡管一個城市日新月異的變化沒有一個人會對他們說出一句感激的話,盡管他們出入經過的場所都會遭到人們的冷眼,但是他們卻實實在在的給這個社會做出了不小的貢獻,他們把這些可有可無的廢品通過最低廉的價格回收了過來,做成原材料又加工成了新產品。


    “小師傅,不嫌棄的話嚐嚐我的旱煙。”中午的時候好幾個撿廢品收廢品的坐城邊一棵大槐樹下歇晌,彼此嚼完了幹糧,瘦小的老頭拿出了旱煙讓了讓幾天來一直跟他坐的最近的瘦高的小子。


    “大伯,我從來不抽煙的,不過你太客氣了,都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了。”瘦高的小子接著說,“大伯,我看你一個勁地咳嗽,還是少抽點煙吧。”


    “沒辦法,記不了了,自從老伴沒了,我就把這個東西當成了老伴。”


    “我看你的年歲跟我的小子也差不多,年紀輕輕的可不能長久的幹下去,盡管也有人在收廢品上幹成了大事業,不過我還是認為年輕人該幹點有實實在在手藝的事,現在的國家跟以前可完全的不一樣,到處都需要有手藝的人,有手藝的人在社會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樣。我的小子,以前的時候幹的是裝修工,現在跟著dd公司幹起了電站安裝的行業,收入比以前好多了。”


    “我也不想幹這個行業了,隻是沒有合適的路子,哪一天跟你家的哥哥說說看看能不能帶著我,不管幹什麽我是絕不偷懶的。”


    “這還用說,我看出來了,你是一個能下得起苦勤謹的人。”


    在吳貴成的介紹下,蘇方達跟著吳愛民到dd公司開始幹起了電站安裝的行業。在這裏他認識了很多他以前不知道的行業技術高超的工人,在他跟吳愛民幹起電站安裝的第二年,他們來到了新加坡。


    *


    傅銘宇聽說吳愛民夜裏睡覺從上鋪掉下來的事後,並沒有責怪宿舍裏其他的人沒有把下鋪給他留出來,直接找到了sk營地的管理人員。


    “我們花錢租了你們的宿舍,自己安裝了空調,合同到期空調還得無償的留給你們,你們怎麽說的我們就怎麽做。我們的工人爬上爬下的幹了一天活,晚上睡覺的時候還要爬到上鋪,如果不是有人睡熟的時候從上麵掉了下來,第二天連班都上不成,那些上下大小便不方便的事我就不說了。在上鋪睡覺把人掉下來是很危險的,把人摔成傷殘的事不是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們來到這裏的人幾乎都是在電站安裝多年的技術工人,他們是聽說新加坡在世界是很有名的城市才願意到這來的,如果知道外麵宣傳的都是徒有虛表,連睡覺都能把人摔傷這事傳揚出去對新加坡的名聲也不好。再說我們的房間即使所有的人都睡在下鋪也一樣是很寬敞的。”


    sk營地宿舍的管理人員也覺得這樣的要求有點過分,在他答應允許dd公司的工人可以把上下鋪的床拆成單人床的時候說,“以前在這裏住宿的主要都是印度人,他們為了少付房租錢,十幾個人擠在一個房間,根本安不下那麽多的單人床,不像你們隻有八個人,不要說是空調,每個月風扇產生的電費他們還耍賴嫌多。工人嗎,在哪都是應該受些苦的,什麽條件都得克服,在這裏你們中國的企業對工人的待遇算是最好的。連印度人都羨慕說做一個中國工人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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