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月底的時候,豫州太守發來了急報。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接連半個月的暴雨,終於是停了。壞消息是哪怕有著陸凡奇坐鎮,幾位水部能工指揮使在,黃河還是承受不住中上遊的巨大水量,在滑縣一帶決堤了 。好在以河治河的方案初見成效,多條河道同時泄洪,才沒造成巨大的災難。


    但天災麵前,人力畢竟有限。洪水還是淹沒了下遊幾個郡縣,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如今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在前線,安置災民。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前線最缺的不是物資,而是懂防疫的醫官,因此迫切地需要朝廷能多派一些有經驗的太醫過來。


    趙君臨知道事情緊迫,當即就讓太醫院選了十幾位精銳太醫,連夜帶著物資出發。


    沒多久,又收到了陸凡奇發了請罪折。他不是那種不問青紅皂白的人,十幾日的暴雨,能夠維持現在的局麵,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因此非但沒有怪罪,還給予了嘉獎。


    眼下黃淮地區停了雨,雨帶卻一路上抬。就連少雨的京畿地區,也開始落雨。想到太醫們一路上舟車勞頓,還恰逢暴雨,路上少不了耽擱時間,趙君臨又頭疼起來。


    正憂心豫州一帶,又收到陝西巡撫的急報。全部安排妥當後,已經是深夜。再看看還有一堆的奏折沒看完。


    趙君臨伸伸懶腰,都忍不住長籲短歎起來。人人都說皇上好,人人不知皇上的累。


    皇上這個工作,不僅考驗體力腦力,還要心裏要能撐事,但凡心理素質差點,很容易自暴自棄。很多人即使坐到了這個位置上,也會因為能力跟不上,直接選擇擺爛。


    不是他們想擺爛,確實是能力難匹配野心。謝太後一直野心勃勃,想挾天子以令諸侯,但他們真有這種機會,也坐不穩這個天下。要是皇帝那麽好當,曆史上就不會隻出一個武後了。


    外麵的雨下的稀裏嘩啦,就如瀑布一般。聽著階外的雨聲,趙君臨心中又泛起了相思。


    回到寢殿,一個人躺在龍榻上,趙君臨怎麽都睡不著。他生在帝王之家,從小耳濡目染,性格冷硬而剛強,怎麽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女子,輾轉反側呢。


    雨嘩嘩下著,外麵電閃雷鳴,大雨就像河水從天上倒流一般。


    月華宮的廂房內,傳出了梅墨雪一聲緊一聲的叫喚聲。翠萍握緊了梅墨雪的手:“小主堅持住,林嬤嬤已經讓人去請人了。”


    梅墨雪半靠在枕上,握住了翠萍的手:“翠萍,我怕。”


    翠萍緊緊地回握住她的手道:“小主別怕,奴婢會一直陪著你。”


    兩位懂生產的嬤嬤就安置在偏院裏麵,不過盞茶的功夫。她們都換上衣服來了。


    嬤嬤們耐心地向前詢問,梅墨雪大眼睛裏盈滿淚水,不斷自責著:“本來用晚膳的時候好好的,突然一個大霹雷,我遽然受驚,肚子就開始疼了。”


    兩位接生嬤嬤輪番上陣檢查,急得頭上直冒汗:“都落紅了,貴人這是早產之兆。”


    “落紅事小,這胎位不正,才是大麻煩。”


    說著就趕緊試著幫梅墨雪調轉胎位,那孩子平時伶俐的很,現在卻一動不動。胎位不正,可是大問題,弄不好就一屍兩命。


    兩位嬤嬤急得直搓手,一點不敢耽擱時間,如實相告道:“實在是能力有限,我們應付不了,還是速速請太醫院的婦科聖手過來。”


    林嬤嬤看看外麵的雨勢,為了照顧梅墨雪的身體,皇上專門安排了兩名禦醫專門照料她的身體,禦醫們輪流值守,這晚上也應該也在值房的。


    於是讓兩個小太監趕緊冒著雨去請。外麵大雨淋漓,薛太醫一行到的時候,已過去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


    他放下雨具,顧不上抖落身上的雨水,也顧不上男女大防,忙上前查視。


    薛太醫不愧是婦科聖手,在他不斷努力下,胎位總算正常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薛太醫卻麵色更凝重了。


    “胎兒的心跳很弱,必須趕緊催產才行。” 說著就趕緊配藥,配好了藥,又讓人趕緊去煎。


    喝完了藥,梅墨雪總算來了些精神,一直折騰了兩個時辰,血都染紅了床褥,胎兒愣是沒有出來。


    薛太醫急了:“小主可還有氣力。”


    梅墨雪幾乎連搖頭的力氣都沒了。


    薛太醫大駭,忙讓林嬤嬤去端碗參湯吊著。又對著她的貼身丫鬟翠萍囑咐道:“這個時辰,太醫院的人還沒上值。”


    “但聽張院判說,皇後身邊伺候的蘇姑娘,醫術獨特,常有一些非常之法,趕緊去把她請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翠萍一聽,淋著大雨,連滾帶爬的,往坤寧宮跑去。


    看到翠萍跟個落湯雞似的,守門的婆子嚇了一跳,忙去知會院裏的管事。於是才剛睡下的蘇菀,又被拉了起來。


    聽聞梅墨雪難產,蘇菀二話沒說,撐起一把傘,冒著大雨就往月華宮趕去。倒不是她和梅墨雪多麽姐妹情深,而是因為那是他的血脈。


    外麵的雨水瓢潑一般,翠萍知道蘇菀和自家小主並無太多交情。蘇菀願意走一趟,不管成與不成,都是莫大的恩情。於是一到月華宮的正殿,直接給她跪了:“謝姑娘大義。”


    蘇菀看了她一眼說了句:“客氣。” 就提起藥箱,往廂房走去。


    看著挺著孕肚,全身虛弱的梅墨雪,蘇菀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前一世,梅墨雪雖過了殿選,但因為宮裏有她這個絕色美人在,趙君臨對其他嬪妃的興趣不大。十年間,梅墨雪甚至從未被寵幸過。


    這一生,她怎麽就引起了趙君臨的注意呢。難不成是因為戴了自己送她的那支梅花簪,還是因為她非要穿自己的那件榴花裙?


    畢竟他和她的品味那麽相似,自己喜歡的,往往很契合他的審美。


    蘇菀沒時間去理腦子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她邊聽薛太醫說著醫案,邊細細檢查了下梅墨雪的情形。她並不會接產,但十年的宮中生活,她不僅成了製香高手,也成了識毒的能手,什麽隱蔽的手段都見過。一眼就辨出梅墨雪的異樣來。


    “梅答應的樣子,像是中了毒。”


    薛太醫和林嬤嬤都不相信,齊聲否認道:“不可能。”


    “梅答應的一應飲食,用品,我們每天都會細細檢查過。”


    蘇菀淡淡笑笑:“那也要看對方下的是什麽毒。此毒並不致命,隻是使人乏力罷了。孕期的女子倦怠乏力很常見,所以出現此症狀很容易被疏忽。但生產的時候孕婦無力,那是要人命的。宮縮無力,別說一副催產藥,就是十劑下去,她也生不出來的。還容易造成血崩。”


    薛太醫早聽張院判說過她醫術獨特,她說的這般篤定,想來不是信口胡說。於是虛心請教道:“那依著蘇姑娘之見,現在可有解法?”


    蘇菀斟酌地說道:“想要梅答應順利生產是不可能了,但也不是沒法。以前我在山上學藝時,師父常給馬兒接生。有時遇到凶險的情況,他會將馬腹拋開,取出小馬,再縫合起來。此術於人也是可用的,我師父曾用此法救助過一名產婦。”


    “我並未實操過,又容易暈血。薛太醫倘熟知人體結構,我來說,你照著做就好。”


    破腹取子,簡直匪夷所思,薛太醫心頭緊張,然孩子的心跳很微弱了,再拖下去,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可將人開膛破肚,人還能活?別說梅墨雪不信,就連薛太醫都半信半疑。從醫這麽多年,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方法。


    蘇菀信誓旦旦地保證:“隻要不碰到身體要害,是不會有事的。”


    梅墨雪嚇得要死,驚惶地嘶叫:“不要。”


    蘇菀看她對自己如此不信任,想了想說道:“我不是不想等天亮,等太醫院的太醫們都過來,而是小主你現在等不了。”


    話已至此,梅墨雪還是害怕,她第一時間擔心的不光是孩子,還擔心肚子上落一道大疤,皇上再也不會寵幸自己了。


    蘇菀知道每拖一分鍾就有拖一分鍾的風險,直接對著翠萍說道:“情況緊急。翠萍姑娘,你現在就去乾清宮找皇上,讓他派秦護衛去張院判的家中跑一趟,立刻將他請過來。”


    誰都不想天還沒亮,就驚擾皇上美夢,然如今確實是情況緊急。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趙君臨終於到了,外麵的雨依然很大,他的鞋子,褲腳都濕透了。然而他根本顧不上這些,一看到薛太醫和蘇菀,就追問起情況來。在得知梅墨雪中了毒,才導致無力分娩。


    趙君臨簡直氣得暴起:“誰這麽大膽,朕一定將她碎屍萬段。”


    現在不是追查如何中毒的時候,而是要不要剖腹取子。趙君臨知道蘇菀的本事,所以直接說道:“就按蘇姑娘說的,趕緊去準備吧。”


    很快烈酒,刀,棉布都到齊了,麻醉藥也已經煮了起來。剛準備就緒,梅墨雪就血崩了,怎麽都止不住。蘇菀顧不上那麽多,直接對著薛太醫命令道:“快,快動手。”


    薛太醫上前一探,滿臉頹唐:“已經晚了,孩子沒有心跳了。”


    一群人正慌亂著,張院判總算趕到了。他走向前去,探了探,也是一臉沮喪,直接跪下來告罪:“恕老臣來晚了。”


    趙君臨知道無力回天,痛苦地撫住胸道:“快救梅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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