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捏著盲杖的手因為過於用力,有些顫抖。


    蒼白的手背上鼓起了青筋。


    她的臉頰偏了偏,仿佛在傾聽他帶著無盡懊惱和懺悔的低泣,又仿佛對他現在的痛苦有些不忍。


    “婉舟,我不敢要求你原諒我,哪怕我做夢都想著能跟你重新在一起。”


    鍾澤山好不容易才平複了情緒。


    他的嗓音低啞,麵對她狀似平靜的表象,回憶起過往,即使心口疼得仿佛要撕裂開。


    他還是不願意讓她為難,隻是輕聲道:“但是我會支持你的選擇。婉舟,我們都不年輕啦……我現在隻希望你能過得快樂。”


    鄭婉舟回應他的,還是大片的沉默。


    鍾澤山好像也並不失望,自顧自地傾訴著自己的心思:“我把手上的股份賣給了鍾定國,換了一大筆錢。婉舟,我希望你能收下這筆錢,就當是我對你的補償。”


    “如今我不怕有人要害你,希望你能過上更加方便的生活,權當是我們離婚之後分割財產。”


    他的眼睛注視著她,不肯挪開分毫,連眨眼都不舍得。


    那濃鬱的情緒,讓旁觀者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落淚。


    然而他卻竭力保持著上揚的聲調,繼續道:“你從前不是最想養隻大狗,在房子後麵的花園裏種滿花朵嗎?有了這筆錢,你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要是覺得我煩,我不會打擾你……”


    “澤山。”


    鄭婉舟紅唇輕啟,又叫了他一聲。


    頭稍微抬起一點,即使知道她被大火熏壞了眼睛,早就看不到了,鍾澤山仍舊生出被注視的錯覺。


    這讓他的喉頭一梗,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緒一瞬間猶如海嘯般鋪天蓋地。


    剛建立好的心理防線悉數崩塌,他的手都在顫抖,喉嚨裏發出悲鳴。


    眼淚成串掉下來。


    他捂住眼睛,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我在呢。”


    “我聽你剛才說,鍾定國和林柔被抓起來了?”


    鄭婉舟的聲音其實並不算好聽。


    那場大火,帶走了她的女兒,帶走了她幸福的生活,帶走了她的光明,也帶走了她曼妙的嗓音。


    她的聲音有些啞,腔調裏帶著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溫柔。


    反倒叫人忽略了她的聲音,隻聽著她娓娓道來:“什麽時候判罪?我想親眼去看看他們的下場。”


    鍾澤山渾身都在發抖。


    他沒想到,她竟然還能態度這樣平和地跟他討論事情。


    這讓他心口又酸又苦,又忍不住生出點僥幸。


    “好,好!”他忙不迭地答應,低聲道:“我到時候來接你,我們一起去。”


    “嗯。”


    鄭婉舟應了一聲,重新又沉默下來。


    她許久不跟人交流,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好在她麵前的人有著充足的耐心,哪怕不言不語,隻是呆看著她也覺得心滿意足。


    “那次大火之後,我對你遷怒,是我不好。澤山,害人的是鍾定國和林柔,你沒有錯。”


    鄭婉舟重新開口,為十幾年前的事情道歉:“你那時候也很痛苦,我在你的傷口上撒鹽,往你心頭插刀子,是我不好。”


    那時候她也很年輕,失去了鍾慕舟,自己又被燒得殘缺。


    心態崩盤之後,所有的負麵情緒都發泄在他的身上,甚至滿懷著恨意,後悔嫁給了他。


    現在想想,他也是受害者。


    她不過是仗著他是最親近的人,才肆無忌憚地發脾氣罷了。


    “不,你永遠不需要向我道歉。”


    鍾澤山的聲音都在抖,紅著眼睛道:“是我的錯,我明知道他們狼子野心,還沒保護好你們。”


    “是他們喪心病狂,不怪你。”


    經過了歲月沉澱,她曾經的瘋狂都被磨礪圓潤,語氣寬容。


    這一次,她沉默的時間更長,好一會兒才抬手捏住自己的帽簷。


    “大火之後,你在我病床前照顧了很久,應該知道我的情況。”


    她的指骨都在發白,卻還是緩慢地將頭上的帽子摘下來,輕聲道:“十幾年過去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更加醜陋。澤山,我毀容了,已經不是那個漂亮的鄭婉舟了。”


    伴隨著帽子被摘下來,她的臉也終於完全展露出來。


    很恐怖。


    臉上的皮膚斑駁而扭曲,是被大火舔舐之後留下的崎嶇。


    這些年,何止是鍾澤山在自我折磨呢?


    她也在頂著這樣狀若厲鬼的臉,沉浸在痛苦中,自我折磨以贖罪。


    她也不是個合格的母親,才沒能保護好自己的慕舟。


    她還那麽小,軟塌塌的一團,長得玉雪可愛,乖巧得不像話。


    才一個月大小,就會在看到她的時候,抿著小嘴露出甜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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