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芮翎的寫真拍攝並沒有文竹預想中那麽順利。


    一則,孫芮翎對這本自傳十分重視,對照片中自己的狀態要求極高。


    二則,文竹對拍攝要求也高,不肯輕易將就。


    按照原本的設想,孫芮翎扮上擅長的旦角妝容,在攝影棚哢哢一頓拍就完事。


    但這種定妝照式的拍攝不符合文竹的預期,她覺得孫芮翎的情感與狀態都遊離在角色之外。


    拍攝推進速度很慢。


    孫芮翎也察覺到這一點,她覺得主要原因是自己年紀大了,已不是年輕時的身段、容顏與狀態。


    “畢竟也是五十多歲的人,比不得年輕時候了。”


    孫芮翎有些沮喪,望著鏡子裏鬆鬆垮垮的臉兀自歎息。


    時間對女人是很殘忍的,用一道道皺紋換走她們臉上的膠原蛋白,完全不理會女人高喊著的不公平。


    誠然,美人遲暮是一樁令人揪心的遺憾。


    但文竹從來不覺得隻有年輕才有資格美。


    “孫老師,我覺得問題不是出在年齡上。”文竹試圖溝通,“您的氣質與狀態比一般同齡女性要好很多。有道是白發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十幾二十歲的您有十幾二十歲的美,但如果我們今天的拍攝是為了複刻那時候的美,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您直接找一些以前的老照片出來,比讓我重新拍攝有意義多了。”


    文竹不疾不徐,但孫芮翎聽得出她話裏有話,在極力用一種顧及自己感受的方式表達她對自己的不滿。


    孫芮翎也聽夠了文竹一次次地說“再來一張”,她忍不住問:“那你到底覺得我哪裏不好?”


    文竹看向孫芮翎。


    麵前的女人一大早就來了戲劇院,經曆了2個小時的上妝、繃頭、貼片、穿戲服,對今天的拍攝嚴陣以待。


    文竹不忍讓她失望。


    “您給我唱兩句吧。”文竹說。


    孫芮翎怔住了,“清唱嗎?”


    她好些年不上台了,隻偶爾在家中會哼唱兩句。


    今日她全副武裝,若隻是如往常那般哼唱,終究不合適。


    隱隱有絲竹管弦之聲從隔壁排練室傳來,文竹心中微動,望向孫芮翎。


    孫芮翎也看明白了文竹的無聲詢問。


    她確實可以開口去隔壁請求演奏人員,但隔壁正在排練,那裏有更年輕更風華正茂的杜麗娘。


    她的出現,免不了一場比較。


    她這個年紀了,外形、身段、嗓音均早已不複當年,她的驕傲不允許她那麽做。


    文竹看出她的顧慮,卻不理解。


    孫芮翎身上包袱太重,而鏡頭加劇了她的包袱,讓她整個人狀態更差。


    “您先坐一會兒。我們不著急拍了。”


    文竹請孫芮翎坐下,自己也拉了個椅子坐在她麵前。


    “你抽煙嗎?”文竹問。


    孫芮翎說:“不抽,嗓子對我們很重要。”


    聞言,文竹將水杯遞給孫芮翎。“先潤潤。”


    “那您平時還會做些什麽保護嗓子?您水杯裏泡的這是胖大海?還有什麽?”


    “是甘草。”孫芮翎喝了一口水,和文竹閑話了起來。


    接下來的十幾分鍾,文竹問了很多問題,孫芮翎漸漸放下了包袱。


    當話題進行到年輕時第一次登台時,孫芮翎的情緒濃度上升。


    文竹知道是時候了,拿出相機按了幾下快門。


    “怎麽這時候拍?”孫芮翎很意外,有些手足無措,“我在說話,也沒站起來,不好看的。”


    “很好看。而且很自然。”文竹向孫芮翎展示了剛拍的照片。


    照片裏的孫芮翎神情認真,麵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與隱隱的憂傷,她正在回憶十八歲那年的春天。


    如果站著拍不好,誰說不能坐著拍呢。


    “驀地遊春轉,小試宜春麵。春嗬春!得和你兩留連,春去如何遣?”隔壁傳來其他演員的唱詞。這段《遊園驚夢》,孫芮翎曾唱過太多次,字字句句以融入了她的骨血中。


    她起先是繼續坐著,跟著吟唱唱詞。


    漸漸地,她站了起來,和著遠遠的絲竹聲,與隔壁的昆劇演員在不同的空間,同步唱起了這一段。


    文竹幹淨搬開椅子,隨後舉著相機對準孫芮翎。


    隔壁的表演不知何時結束了,而孫芮翎這邊還在繼續。


    一曲罷,有人敲響了攝影棚的大門。


    兩人抬眼看去,一個女孩款款走來。


    “您是孫老師嗎?我問劇院工作人員,他們說是您借用了攝影棚。”


    女孩正是在隔壁排練的杜麗娘,她身著常服,未施粉黛,一張臉素淨小巧,看著隻有20歲左右。


    姑娘表達了對孫芮翎的崇拜,稱自己第一次看《遊園驚夢》,就是多年前在江南園林看孫芮翎的表演,從此種下了一顆種子。


    那一場戲孫芮翎記得。


    她的杜麗娘算不上多突出,所以無緣成為梨園中人人稱頌的名家。因此,年輕時候的孫芮翎經常會接一些非正式場合的演出邀約。


    “一周後是我第一次在劇院的大舞台登台,老師您如果得空,一定要來指點一二。”女孩說。


    孫芮翎點頭應允。


    女孩又注意到拿著相機的文竹,邀請文竹屆時為自己拍一組定妝照和舞台照。


    文竹張了張嘴,便聽見女孩說:“這張演出對我意義重大,如果能和孫老師用同一個攝影師,我會很高興。”


    臨近年關,安城已經慢慢有一些婚禮跟拍開始找上文竹。


    回安城,花一整天拍三四百一場的婚禮跟拍。


    在這裏,花兩三個小時拍上千元一次的個人寫真。


    擺在文竹麵前的選項一目了然,文竹選了後者。


    報酬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文竹喜歡嚐試新的拍攝領域,渴望擁有不一樣的拍攝體驗。


    “好。我們留個聯係方式。”文竹同意了。


    對全新拍攝體驗的渴望讓她一時忘了在h市的生活成本有多高。


    上午半天的拍攝結束,孫芮翎準備去卸妝,被文竹阻止。


    “我查到附近有個景點,裏麵有古戲台。您妝造做到這個程度了,我們可以拍點外景。”


    孫芮翎在文竹身上看到了一種自己年輕時的勁頭,點頭應允。


    待兩人頂著寒風走到古戲台附近,文竹才覺得自己草率了。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表示速戰速決。


    孫芮翎畢竟五十多歲的人了,即使有暖寶寶加持,頂著寒風在風中拍了半個多小時照片,當晚便產生了輕微的感冒症狀。


    她們的拍攝計劃毫不意外地出了意外。


    別的沒什麽,隻是文竹心疼住宿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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