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文竹做了一個夢。


    一個噩夢。


    夢裏一群人圍著她,辱罵、詰問,她聽不清那些人話,也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但那種孤立無援、如同墜落深海的窒息感快要將她淹沒。


    她試圖逃跑,卻無處可逃,她惶恐不安,又無可奈何。


    即將被人群吞噬之時,夢裏的她坦然地閉上了眼睛。


    “那就來吧,就把我剝皮拆骨吃了吧。”


    她放棄了夢中的掙紮,卻意外地擺脫惶恐。


    麵前的人群悉數散去,一片迷霧籠罩了她,正當她疑惑之時,一個好聽的聲音緩緩傳來。


    “不要嗎?”


    一個單薄卻高大的人影自迷霧中緩步走來。


    那人的輪廓一點點變得清晰,一張僅有一麵之緣的臉出現在文竹麵前。


    “是你?”文竹納悶。


    轉瞬之後,那張臉變成了林嶼的臉。


    驚得文竹猛地醒來。


    睜開眼,天已大亮,滿室光華。


    她看了看時間,7點。


    昨晚在網吧呆到快10點才回家,到了家門口發現沒帶鑰匙,偏偏葉子又放假回安河鎮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她在網吧包夜和電話求助之間選擇了後者。


    沒別的,網吧的煙味太難聞了。


    其實她有第三個選擇的,但她本能地忽略了那第三個。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沒錯。


    剛巧葉子爸爸那邊有個朋友當時要返回安城縣城,於是就托昨晚那個大叔幫忙帶來了鑰匙。


    在等了40多分鍾後,她拿到了鑰匙。


    回家開了門,洗了澡,再看了會兒微博,真正睡下時,已經是淩晨1點。


    此刻,一晚上隻睡了6個小時的她,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她的心被樓下的人聲鼎沸勾去了。


    她嗅了嗅鼻子。


    啊,這菜市場早點和炒貨,太香了。


    文竹起身下床,拉開陽台的門。


    她站在陽台伸了個懶腰。隨後,向樓下望去,整座菜市場都在腳下。


    絲綿瓦鋪裝而成的菜場頂蓋沒有完全封住,中間留著條條采光的縫隙,在那些縫隙裏,她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這樣的煙火氣,讓她親切又安心。


    二十分鍾後,她左手端著豆漿,右手提著米糕,成了那人間煙火裏的一部分。


    不過,是不太和諧的那一部分。


    身邊的人不時打量著這個背著相機,穿著長靴短裙的年輕女孩。


    有攤主順嘴說了句:“看看買點什麽?”


    她笑著用方言應答:“不買菜,拍點照片可以嗎?”


    像是從未聽過這樣的要求,攤主滿臉疑問。


    “拍什麽照片啦?菜市場有什麽好拍的?”


    她笑了笑,“菜市場也好看的。”說著,按下了快門。


    相機遞到了攤主麵前,“是不是蠻好看的?”


    攤主看了看那張照片,點頭表示認可。


    “確實拍得蠻好,小姑娘你是搞攝影的啊?”


    文竹收回相機,道:“拍著玩玩的。”


    “老板,這茄子多少錢一斤?”有人過來買菜了。


    文竹說:“您忙,我隨便逛逛。”


    老板忙著去招呼客人,對文竹擺了擺手,“好好好!”


    照片拍完已經過了2個小時。


    文竹看了看時間,心想:倒是比昨天走街串巷拍安城縣快了不少。


    回家放了相機後,她像昨天一樣,進了離家最近的那間網吧。


    劣質煙草味混合著密閉空間的濁氣鋪麵而來。


    她想逃,但想想卡裏的照片,她妥協了。


    不過好在,這煙味太難聞,以至於分毫勾不起她的煙癮。


    她在最靠近過道的地方開了台機子,然後從包裏拿出了讀卡器和儲存卡。


    輸入開機密碼時,她尋思自己那台電腦還能不能拿回來。


    ——


    在一眾閃著遊戲界麵的屏幕間,那個開著lightroom的電腦屏幕顯得尤為別具一格,讓人忍不住多盯上幾眼。


    所以趙曜走進網吧時,一眼就看到了她和她的屏幕。


    像昨天一樣。


    他在她對麵落了座,這和昨天不一樣。


    昨天是他先坐好了,她剛好坐在了他旁邊。


    偏頭的那個間隙,他被與眾不同的界麵吸引,連帶著,多看了幾眼屏幕前的人。


    那是一張淩厲且漂亮的臉,電腦屏幕為她的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線。


    隻一眼,他就認出她了。


    她修長好看的手指頻繁點擊著鼠標,細長的鳳眼盯著屏幕,格外認真。


    饒是他直愣愣地看了她好幾分鍾,她也沒分半個眼神給他。


    後來她走了,他沒跟著。


    再後來,回家的路上,他沒想到再一次見到她。


    她在罵街,又拽又瘋。


    今天再次見到她,是他意料之外。


    偶遇一個人的次數多了,大概是一種緣分吧。


    他想抓住。


    ——


    文竹今天按了200多次快門,刪掉完全不能看的,保留重複連拍裏最好的那一張,挑挑揀揀之下,最後還剩30來張。


    她優中擇優,最後挑了18張。


    夠她發兩條微博。


    這樣明天可以躺平一天。


    剛好明天葉子從楓橋回來,她倆可以去逛逛街。


    盤算完明日計劃,她開始一張張地精修。


    這種人文紀實類的照片,她電腦裏早已有了一套預設的修圖方案,將照片導入,分分鍾就能完成大致效果,隻需要花一點點時間有針對性地小幅度調整就行。


    但是,麵前這台電腦是網吧的,不是她的。


    她隻能憑著記憶,一點點地往自己想要的感覺上靠近。


    修圖是一個很考驗攝影師耐心和審美的事情。


    好在,她耐心很好,審美也很好。


    照片很快修完了,她登錄微博網頁端,看了看昨天那組照片的數據。


    有點慘。


    轉發1;評論5;讚10。


    其中兩條評論還是她自己艾特的一大堆幫推賬號。


    新號起號太難了。


    但沒事,她耐心很好。


    她能來一次,也能來第二次。


    她將新鮮出爐的照片編輯成了兩條微博。


    一條現發,一條定時成明天晚上7點半。


    發送前,她加上了菜市場的定位。


    既然決定了要在安城混,多少得在同城的父老鄉親們麵前露露臉。


    正事做完,她思考著要不要虐一虐自己。


    光標在搜索欄,雙手在鍵盤上。


    在她猶豫著要不要輸入那個昵稱時,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扣了扣她的桌麵。


    她順著手指望去,手指的主人正側著身子,從屏幕旁望著她。


    是昨晚那個人。


    此刻,借著明晃晃的光線,她將他的五官看了個分明。


    倒是有副好皮囊。她想。


    沒了下巴上那些邋遢淩亂的胡茬,整張臉瞧著年輕了不少。


    看來不是社會青年,倒像個大學生。


    下一秒,文竹想到了那個荒唐的夢,心跟著腦子淺淺亂了一拍。


    可是左右不過是個夢,他也不至於有讀心術窺探到自己所思所想。


    文竹鎮定了下來,她抬起眸子看他,仍是那副不好惹的模樣。


    雖不言語,但狹長的眼睛裏寫著兩個字:


    有事?


    他薄唇輕啟,聲音不似昨晚那麽低沉,多了些討好的意味。


    “我忘帶手機了,能借你手機打個電話嗎?”


    他神色平靜地盯著文竹,大大方方。


    但他一開口,文竹就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她看了看自己放在桌麵的手機,伸手拿起。


    手機卻沒有交到對麵那個人手上,而是直接收回了包裏。


    末了,她慢悠悠地說:“我也沒帶手機。”


    他看著她麵不改色地扯謊,笑得春風拂麵。


    “我都看到了。”


    染了笑意的聲音,像春雨墜在枝頭,讓人心生歡喜。


    有了陌生人打岔,文竹也沒了虐自己的心思。


    她退出微博,關閉網頁,退出讀卡器,最後關機。


    一套動作完成,她站起身,定定地看著對麵那個人。


    “那是我撿的,不知道開機密碼。”


    話到最後,聲音裏已有了些隱隱的笑意。


    說完,文竹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人立刻下了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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