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


    季春花仿若被雷電擊穿一般,徹底醒悟。


    她才看清自己心底總有的那幾分不踏實到底指的是啥。


    她總是覺得,這樣從未敢想象的幸福讓她覺得自己如墜雲端,似夢似幻。


    甚至有時午夜夢回,她還會夢到自己躺在冰冷厚重的雪地裏,哭著醒來。


    直到——


    直到身旁的段虎光著黝黑健碩的身子,粗重地喘息著將她裹進懷裏,用滾燙的胸膛把她捂出汗。


    他總是會在不咋清醒的時候跟熊娃子一樣撒嬌。


    可她為啥好稀罕呢。


    就是因為在那個時候,她會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她是被他需要的。


    她是真實存在的。


    那個在外頭被人罵暴力分子,張狂又野蠻的惡霸,隻有在她跟前兒的時候會撒嬌,會鬧小娃子的脾氣。


    她想要的開始變了,她開始變得貪婪。


    從最開始的報恩,到稀裏糊塗的嫁了,想為他操持家務,生娃做飯。


    到了如今的——


    她想自己是不可或缺的。


    是他缺不了的,離不開的,也是這個家缺不了,離不開的。


    現在,他們已經是她生命中很重很重的一部分,


    她也想這樣,在他們那兒也成為很重很重的一部分。


    沉甸甸的,熱乎乎的。


    再也不會像那深冬渺渺霧氣一般,


    輕飄飄的,模模糊糊的。


    當暖陽當頭,寒冷褪去,便會消失無痕。


    ……


    段虎在大多數等待季春花的時候,都會顯得賊不耐煩。


    嘴裏總要罵罵咧咧的催促,還會橫眉立目的凶她磨嘰。


    可今天,季春花終於在夜色深濃時回到後院,


    卻隻見他穿著單薄的褂子,坐在他們房屋的門檻上,佝僂著挺拔雄壯的背,耷拉著腦瓜,一言不發。


    顯得沉默而專注,又像是... ...啥都在想,又啥都沒想。


    他眼皮子底下散落一地煙頭兒,其中還有一枚仍然明滅著火星。


    就在季春花吱呀一聲推開後院大門的時候,段虎剛巧再叼上一支煙,才要點、頓時僵住。


    孫巧雲跟季春花嘮了好些好些的心裏話,季春花也終於如願以償的陪著她哭了一大場。


    她頂著雙腫成核桃似的眼,在霧氣遮掩下朦朧的月色中瞅著段虎,吸了吸鼻子。


    段虎也定定地看著她,一雙布滿煞氣的凶戾眼眸異常猩紅。


    他咽咽唾沫,嘶啞開口:“回來了?”


    “... ...嗯。”季春花鼻音很重,輕輕闔上院門落下門栓。


    段虎很快又垂下頭,哦了一聲。


    還是悶了吧唧的。


    季春花眨眨眼,不疾不徐地走向他,在他跟前停住。


    段虎恍然起身,“進屋吧,我給你燒炕了。”


    “我掃掃地。”


    季春花沒吭聲,專注地仰著豐軟的臉兒看他。


    認真到實在無法令人忽視,給段虎看得心裏更堵得慌。


    他冷哼一聲,搓搓指腹,嗆火似地道:“咋?覺得我丟人了唄?”


    “瞧不起我了唄。”


    垂落的睫黑壓壓的,擋住他的眼神,在夜色中讓人瞧不清。


    可季春花卻覺得,她家大老虎好像渾身都在炸毛。


    不等季春花回,段虎就跟吃了槍藥似的,劈了啪啦地接著罵,“艸,老子早就知道,你指定就是因為我昨晚上喝多了... ...說了老些的傻逼話,你就瞧不起我了。”


    “你今兒還敢埋汰老子說話是放屁了!”


    “哼... ...你,你這才跟我結婚幾天啊?不就叫你逮著個小辮子麽,可算是叫你抓著短處了吧?嗯?”


    “這回可好,你往後指定得更不聽老子的話了,你——”


    “對不起。”季春花軟乎乎傻嗬嗬的一樂,突兀打斷。


    段虎嘴還張著,話都沒說完就被驟然噎住。


    夾在粗糲指節間的煙,也噠地一聲掉到地上。


    他緊緊地抿住唇線,繃起下頜,瞅著執拗又不講道理。


    季春花卻突然想起那個盛先生講過的幾句閑談。


    他說,深山老林裏受傷的野獸,往往會咆哮的更凶更厲害。


    因為它知道自己受傷了,現在很脆弱。


    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嚇退敵人,讓對方不敢上前。


    季春花心裏酸溜溜兒的,又想起孫巧雲談起段家垮了以後,段虎日漸暴躁蠻橫的性格,仿若看見了他身上炸起的毛、豎起的刺。


    那些無形的刺將她心窩兒、眼窩兒都紮得又疼又辣,她卻不想再哭。


    他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要是她在他跟前哭了,他不會像媽一樣,跟她一起哭的。


    他會粗糙又野蠻的哄她,還會一邊罵她一邊給她擦眼淚兒。


    這樣的話,他自己就沒辦法好好哭了。


    段虎像是化成個黑黢黢的雕像,就這麽佇立在門口,半天都沒動靜兒。


    季春花卻不急,也不用他說啥。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攥住他隱約顫抖且被苦嗆煙草味兒浸透的大手,咧嘴探頭,“我錯啦,段虎。”


    “我今天... ...不該說你講話是放屁的。”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不想叫我吃苦受累的,我全知道。”


    “不跟我生氣了,好不?”


    “... ...”段虎還是沒言語。


    又過了老半天,他哢嚓一下別過頭,從鼻腔深處哼了一聲,沉悶又別扭。


    季春花還在笑,偏移腦瓜去追他。


    “不跟我生氣了吧?好不好?求你啦。”她晃晃他的手,想了想。


    漲紅起圓臉兒吭哧道:“就,你... ...你不是說要打我……嗎?”


    “我想跟你商量商量,就是商量商量啊!”季春花不安地摳摳他的掌心,隻覺得方才孫巧雲說過的那些,所有關於段虎的過去一個勁的在腦子裏亂晃。


    她太在意了。


    聽到的時候就恨不得... ...恨不得把自己能給他的全都給他。


    那些他從前有過的,現在沒有的,她都想補給他。


    思及此處,季春花終於鉚足了勁,用力地扥扥他的手,顫抖發問:“我今天可不可以把,把打辟穀蛋兒換成跟你一起洗澡。”


    “咱,咱倆一起洗澡,成不?”


    “我... ...我伺候你!”


    “我給你搓後背!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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