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太陽都升到腦瓜頂了,季春花才終於顫顫巍巍地睜開眼。


    她顫了顫睫,差點以為自己昨晚是又死了一回。


    身下的被褥顯然被換了新的,都是同樣柔軟厚實。


    被子、褥子的麵兒比起昨晚的還更細。


    像是緞子的還是絲綢的... ...


    季春花也是沒忍住鄉巴佬一般的新奇,下意識地想去揉揉腫脹的眼眶,好瞧得更清楚些。


    怎想才剛動動胳膊,便瞬間倒吸了一口老大的涼氣!


    季春花張開嘴,嗓子眼兒裏傳出的卻是嘶啞破碎的氣音。


    她覺得可難聽了,不忍又抓緊閉上,把剩下一半兒的哀嚎全都咽了回去。


    可眼圈兒卻又忍不住紅起來,不過片刻霧氣便盛滿雙眸。


    咋,咋能這麽疼啊。


    季春花咬住嘴,才發現下唇也破了皮。


    她嘶嘶了一聲兒,淚兒終於啪嗒啪嗒掉下來,砸在身下新換的被褥上,印出圈圈暗痕。


    季春花實在想不通。


    昨晚明明已經疼到她想死了,哪知今兒還會更疼。


    疼得她以為又被刀捅了一回。


    ... ...不對,不是刀。


    季春花抹著淚兒埋頭紮進被窩,心想——


    是老粗老粗的大棒槌。


    “吱呀——”一聲,外間的門被驀地推開。


    雖然突兀,但能聽出他動作已經盡量放輕。


    可聽進季春花的耳朵裏,卻仍然恍若噩夢。


    她陡然顫栗,幹脆像鷓鴣似的不停往被裏鑽。


    段虎提溜著笤帚和簸箕,掃了一眼炕上緩緩蠕動的小山包。


    一張大黑臉瞬間更加陰沉凶悍。


    他抿緊唇,啥話也沒說。


    隻悶聲不吭地去炕邊開始掃地。


    “嘩啦、嘩啦。”


    地上的動靜聽著清脆到有些突兀。


    季春花一愣,怯生生地從被窩裏鑽出雞窩般的小腦瓜兒,“你,你在做啥?”


    段虎:“... ...你沒長眼啊?不會自己瞅?”


    他特不耐煩地回,結果撩起堅硬烏睫一瞅,便瞧見她紅腫如核桃的雙眼。


    嗓子眼兒猝然被噎住,憋得後頸熱辣灼燒。


    又重新低頭繼續掃地上的玻璃燈罩碴兒。


    “哎呀,”季春花探頭往地上一看,“是,是啥摔碎啦?”


    段虎高大凶野的身軀又是一僵,賊不爽地粗聲道:“沒啥。”


    “誰知道是啥。”


    “昨兒晚上黑燈瞎火的,誰能瞅得清!”


    季春花很是吃力地眨麽眨麽眼兒,憨憨地哦了一聲,


    卻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覺得眼皮子特沉,一旦睜開眼就可難受。


    她又想去揉眼,被段虎一瞥瞅著了,立時嗬斥,“瞎摸啥!”


    他哐啷一把撂下笤帚,“別他娘的亂摸,那眼睛也是能亂揉的?”


    “回頭就給你自己揉成瞎眼兒!”


    季春花無奈,眯著仍泛淚光的軟眸吭哧,“可我好難受呀... ...我覺得睜不開。”


    “... ...艸!”段虎聽到這個‘難受’,老爺們兒的自尊心又是狠狠一痛,一個沒忍住便直接罵出聲。


    季春花忙道:“沒,沒事嘞,你... ...你出去嘛,我把衣服穿上,自己出去拿涼水拔拔就行嘞。”


    “就是覺得可燙、可脹,想涼快涼快。”


    段虎卻沒動地兒。


    他居高臨下地瞅著她那雙眼,見不光是腫、裏頭還隱隱泛著血絲,濃黑眉心無聲蹙緊。


    心裏跟堵了塊大石頭似的憋屈煩悶。


    隻是這回,好像還有點兒啥別的東西。


    但他一時也想不明白,就覺得老煩老煩了。


    煩得他站不住。


    他抬手胡亂搓搓後頸,轉身怒道:“穿、穿!”


    “他娘的,脫衣服不叫看,穿衣服也不叫看。”


    “... ...老子真是花錢娶個祖宗回來!”


    他大步朝外走,反手摔上門時警告她,“不許自己瞎揉了,穿完衣服你就擱這兒等著。”


    “聽了麽?”


    “嗯嗯。”季春花再次見到段虎一邊罵一邊滿足她,不忍彎眸笑開。


    身上好像也突然沒那麽疼了。


    她想,他的粗莽和野蠻肯定是真的。


    無論是炕上還是炕下都是真的。


    可他的心好像並不是那麽粗。


    昨晚上也是,明明嫌她矯情,卻還是為她把燈都關了。


    季春花嗤嗤樂,樂了幾聲以後自己都有點兒嚇著了。


    她抿住嘴,開始小心翼翼地忍痛穿衣服,有些羞臊地想:她笑得好奇怪啊。


    黏黏糊糊的,聽著好像沒骨頭。


    難道... ...這就是那些人說的,有爺們兒的女人都會變得不同嗎。


    可她很快又想。


    那為啥上輩子季琴嫁給餘光以後就沒這樣過呢。


    她嫁給餘光以後沒啥變化,隻不過是變得任性刁蠻了許多。


    “哎呀!”季春花及時清醒,甚至輕輕地拍了自己臉蛋子一把。


    她到底在想啥?


    她已經嫁人嘞,已經離開季家、離開季琴了。


    還浪費時間想那個惡婆娘的事做啥?


    “做啥?眼不好受臉也不好受?”段虎碰巧推門而入,端著個搪瓷大臉盆。


    正好兒瞅著她拍自己臉蛋兒。


    他嘖了一聲,像看麻煩精似的,“一大早兒不是鬧睜不開眼,就是自己抽自己臉,你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他把臉盆“哐”一聲放在炕櫃上,擼起袖子開始擰毛巾,同時蠻橫命令,“閉眼!”


    季春花趕緊閉上,甚至還把臉兒高高揚起。


    可她方才走了神兒,沒注意胸口的扣子還沒係全。


    白花花的,且帶著暗紅指印的皮肉若隱若現。


    段虎手一抖,差點沒把大紅瓷盆打翻。


    他咬住槽牙,跟泄憤似地道,“仰這老高做啥?也不怕把脖兒撅折嘍!”


    說著,他便自己俯身。


    孔武有力的彪悍身軀向她低俯,粗糙大手攥著冰叭涼的毛巾,一把按在她眼上——


    “嗬—”季春花吸氣,不過這回卻是舒爽的。


    “嘿嘿,好舒服呀,”她實在太痛快了,便不忍順嘴兒溜出真情實感。


    可與“難受”截然相反的這倆字兒,卻令段虎聽得瞬間再次不爽起來。


    他難耐闔眸,眼皮子跳了兩跳,嘴角抽搭,“是麽,”


    “這麽舒服?... ...這麽得勁呢?”


    “嗯嗯。”季春花咧嘴兒笑,露出潔白整齊的貝齒,又重複一遍,“真的可舒服啦。”


    “... ...哦。”段虎拿開毛巾,黑著臉重新放進冰冷井水,又擰了一遍。


    然後再次俯身,又呼上她另外一隻眼。


    咬牙切齒道:“那老子就叫你再多舒服會兒!”


    “嗯嗯,”季春花點點頭,啥也沒聽出來。


    反正段虎說話一直都很凶。


    她誠懇道,“謝謝你,嘿嘿,你真好。”


    語氣軟乎乎的,還隱約透著幾分慵懶跟享受。


    段虎嘴角抽搭的更厲害了,隨後卻又不自覺地往她衣領裏瞅。


    真是老紅了,紅得他眼發燙。


    他嘖了一聲,終於忍不住了。


    “肥婆,”段虎略顯急躁,突兀發問,“你除了這倆核桃眼,還有哪兒難受麽。”


    “啊?”季春花聽得一愣。


    反應過來以後凝脂般的豐潤臉頰當即燒紅。


    她磕磕巴巴地往後退,搖頭如撥浪鼓,“不不不,沒了,我沒哪兒難受——”


    “別他娘的跟老子裝!”段虎鐵臂一伸,猛地攥住她,


    橫眉怒斥,“老實兒的!”


    “該是哪兒疼就哪兒疼,不許瞞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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