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財傻愣了老半天,忽然拍響大腿,“嗐,那我明白了。”


    “意思就是我虎子哥今兒結婚起得早,餓一天了唄!”


    “剛才在大席上他那小姨子又整了那麽一出兒,叫我虎子哥不痛快嘞,就連飯都沒吃好唄,所以是餓急眼了唄——”


    “誒老沈!”李守財追出去,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問:“你說虎子哥說的是實話不?”


    “他說他那小姨子唱大戲... ...還有聽他那意思,嫂子他們家人都跟她不親。”


    老沈都無奈了,根本沒心思理他後麵那茬兒,直接擺擺手跟轟蒼蠅似的,“對對對,餓,餓。”


    “我也餓急眼了,你快別問了,老子都眼冒金星了。”


    “抓緊進去再整個大雞腿兒,給你那張破嘴堵上吧!”


    ……


    季春花攙扶著孫巧雲回屋以後,便自然而然地蹲在地上想給孫巧雲脫鞋。


    沒想孫巧雲卻攔她,“不用,春花,我這腳你還是先甭看了。”


    季春花仰起豐軟臉頰,“沒事兒的... ...媽。”


    她叫的還不是很自然,有些羞怯地笑了笑,“反正往後咱是一家人,哪有嫌棄自家人的。”


    孫巧雲瞅著她豐盈柔軟的臉,眼窩隱隱酸脹。


    可她還是堅持,並直言,“春花,就連虎子都沒瞧過我的腳。”


    “我不叫他看的。”


    孫巧雲彎起眉眼,語氣平順淡然,“從前,我也是有錢人家兒出來的姑娘,總有些麵子上的東西放不下。”


    她歎息,酸楚又動容地說:“自打我出嫁以後,便隻有虎子他爸看過。”


    “別人再沒有了。”


    想起那個粗笨莽撞的漢子,猩紅著雙眼要去找孫家算賬的樣子,孫巧雲眸底便泛起濕意。


    她嗓音顫抖,拉著季春花的手示意她坐到炕上。


    季春花便安安靜靜地在她身邊坐好。


    孫巧雲嗐了一聲,揉了揉眼,“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提起來要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往後的,往後的。”她連連拍季春花的手,笑得親熱,“今兒要說你倆的事兒,才是正經的。”


    季春花被這話說的臉上又生起臊意,銀盤般的臉蒙上層紅。


    孫巧雲叫她,“春花,你身後有個炕櫃,打開以後有個老木頭匣子,你把那匣子給媽遞過來。”


    季春花點點頭,轉身照做。


    她捧著這不小的木頭匣子,隻覺得好沉。


    可這沉卻像單純是這木料沉,裏麵似乎並未裝啥東西。


    她就小心翼翼地把這木匣子擱到孫巧雲跟前,眨麽眨麽眼兒,顯得好奇又猶豫。


    孫巧雲被她嬌憨可愛的樣子逗笑,直接從衣襟裏掏出把係著紅繩的小鎖,說:“讓你拿就是為了叫你看。”


    “不光是為了叫你看,還是為了給你。”


    “啊??”季春花一下就傻了,“給,給我?”


    剛才她還隻是好奇,直到見孫巧雲掏出一把鑰匙,才覺出這裏頭裝的肯定是可重要的東西。


    她不知該說啥好了,孫巧雲卻堅定不移地點頭,隨後打開匣子調了個方向,朝向季春花。


    孫巧雲問:“春花,你認字兒嗎?”


    沒想季春花稍稍回神後立刻答:“認!我認得!”


    季春花如實說:“小的時候... ...我媽總叫我去上山挖野菜、或是撿鳥蛋,”


    “路上會經過一個小學堂... ...但那個學堂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就沒有嘞,那先生年歲太大,教不動書嘞。”


    “我不想早回家,也不想一直在山上,所以就偷偷去學堂聽那老先生教書。”


    季春花樂著彎起水眸,“剛開始我就是覺得那先生說話沉甸甸的,讓人聽著心裏踏實、舒服,後來就不知不覺認了好多字兒。”


    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但我也試著寫過,寫的... ...不好看,跟蟲子爬的似的。”


    孫巧雲靜靜聽著季春花說話,一直沒言語。


    直到她說完才緊鎖眉心,冷哼一聲:“可甭再叫她媽了,”


    孫巧雲實在忍不住,聽得喉嚨深處又酸又辣,她壓低些聲音,卻字字咬得極重,“這是咱娘兒倆關起門來說話兒,”


    “按理說,我這做爹媽的不應當說別人爹媽做的不好。”


    “可春花,媽跟你說實在的,甭說是許麗了,就算是季大強也擔不起你叫他爸!”


    孫巧雲麵上帶著看穿一切的怒火,氣得直捶炕,“要不是今兒季陽話裏話外叫你妹子,我還不敢確定你在家還得管他叫哥!”


    孫巧雲滿臉豈有此理,“自古長幼有序,你親媽就算沒跟他季大強扯證,但也有了夫妻之實,還生下了你。”


    “後頭,他才娶的許麗。”


    孫巧雲又捶了兩下,“季陽跟季琴都比你小,自當都叫你姐,為啥你要管季陽叫哥!”


    “是不是許麗跟季大強那倆混人逼你叫的?!”


    “... ...”季春花終是啞然失聲。


    嗓子眼兒裏好像被啥東西徹底堵死了,眼前也一片模糊。


    迷蒙中,她隱約感覺孫巧雲把她抱住,如慈母般拍哄,“好閨女,不礙的。”


    “咱現在是娘兒倆,是一家子,你有啥委屈就都跟媽說。”


    “不礙的,啊。”


    季春花終於咬住唇,滾燙的淚順著眼窩兒往下淌,她頂著濕乎又豐腴的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是,是他揍我,”


    擠出這個頭兒以後,後麵的控訴和委屈便再也收不住。


    季春花哭得眼都睜不開,隻一個勁兒地說,


    “他要我改口,叫許麗媽,還要... ...還要叫季陽哥,”


    “就,就因為季陽,小時候說,他隻要當、當老大,不要當老二!”


    “許麗還說,反正我出門在外也跟個啞巴似的,不,不咋說話,就在家叫,讓,讓季陽高興。”


    季春花將這些宛如硫酸般、將她五髒六腑都燒爛了攪碎了似的苦水全都倒出來,


    最後終於不忍仰起頭,失聲痛哭:“他不是最疼季陽,”


    “他,他最稀罕季琴,”


    “可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疼我,他隻不疼我,隻討厭我一個人... ...”


    孫巧雲聽得被擰著心尖兒似的疼,也情難自禁地哽咽起來。


    她摸著季春花柔順烏黑的辮子,才想繼續出言安慰,沒想房門卻被咣咣鑿響。


    婆媳二人情緒都很激動,皆是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


    隨後就聽段虎急躁又焦灼地粗著嗓子嚷嚷:“媽!你們擱裏頭嘮啥了到底?”


    “我咋聽肥婆好像嚎了一嗓子呢??”


    “那我罵她的時候她也沒哭過啊... ...媽?!”


    “您倒是吱一聲兒啊媽!!”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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