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你當真要買我這昆侖奴!?”老翁愣了一下。


    老翁很不解,現在鄉野村夫,也開始買昆侖奴了?


    嶺南百姓那麽富裕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不對,不對。一定是天氣燥熱,老夫出現幻覺了。”老翁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始猛烈地搖頭。


    李平安:“.......”


    待對方精神穩定下來之後,李平安笑著說道,“我家正缺個幹活仆人,你這昆侖奴我收了。不過你看他這蔫頭耷腦的,估計也幹不了多少活,一貫錢肯定不成,我頂多出三百文。”


    隻是讓李平安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剛才還一臉驚訝的老翁,又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換了一副表情,冷笑一聲,“年輕人,你不厚道。雖說老夫要去長安享福,著急賣了這昆侖奴,但也不至於上你們的當,三百文就賣給你們。”


    一邊兒,李嘯挑眉道,“我們怎麽騙你了?我們是誠心實意買。”


    那老翁指了指李平安說道,“他身上一身的毒蛇的腥臭氣,雖然你們喝了羊肉湯,身上多了肉湯味,但我還是能一鼻子聞出來。還有你的袖口裏藏了雄黃,是專門用來驅蛇的,所以我斷定你是一名捕蛇人。”


    “之所以想要買下著昆侖奴,無非是看中他祖傳的手藝,想讓他去隨你抓蛇罷了。”


    說著,老翁嘴巴一咧,在心裏念叨道,“回去之後,穩穩當當做官,再也不得罪同僚,不得罪聖人了,這嶺南的刁民太刁了。”


    最後估計心裏有火氣,將刁民兩個字咬了出來。


    聲音很輕,但刁民二字還是讓李嘯聽見,當下擼起袖子,就要揍人。


    李平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二哥的胳膊,笑吟吟道,“前輩好眼力,小子今天確實幹了捕蛇人的活,但是您說讓他去隨我捕蛇,可就有些為難他了。你看看他這奄奄一息的模樣,能活多久都不一定,你讓他隨我捕蛇?被蛇咬死,我這錢不就白花了?”


    “再說了,捕蛇這手藝能養活一家子人,我豈能隨便傳授給一個昆侖奴呢?”


    “小夥子,話可不能這麽說?”那老翁氣的唾沫星子橫飛道,“我這昆侖奴多壯實?他這是剛才吹笛子累的,其實他一個人可以幹八個人的活,不信你給他一拳,你看他動不動分......”


    這老翁話還沒說完,那昆侖奴噗通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李平安:“.........”


    這老翁太扣了,連飯都不給人家吃,還讓人家在太陽底下暴曬。


    剛才他就看出來,這昆侖奴有中暑的跡象。


    這不,倒頭就睡了。


    “你裝死是不是?”老翁見著昆侖奴打自己的臉,瞬間不爽了,抬腿就是一腳。


    結果踹了半天,那昆侖奴呼吸越來越急促,黑臉憋得通紅,汗漬不停的往外噴。


    “彼其娘之!”老翁惱火道,“這昆侖奴真不耐熱!”


    “救....救.....”昆侖奴用蹩腳的漢語說道。


    老翁眼珠子一轉,笑嗬嗬地說道,“小夥子,你看我這昆侖奴還是有優點的,他起碼會說漢話,你再漲點?”


    一邊兒李嘯冷笑道,“老先生,你要臉不要?你這昆侖奴能不能挺過宛暍(中暑的說法,出自荀子)都不一定,你竟然還想賣給我們?這幾副湯藥下來,都夠買好幾個昆侖奴的。”


    那老翁見狀,有些焦急道,“別啊,剛才不是說三百文嗎?這樣我便宜點,二百文賣給你們。我跟你們說,這昆侖奴命硬得很,他喝泥湯,吃餿飯都能活。我覺得這小小的宛暍他肯定能挺過去。”


    李平安蹲在地上檢查了一番昆侖奴,搖搖頭道,“您覺得能挺過去,就讓他挺吧。”


    說著起身,領著李雲和李嘯推著羊角車就要走。


    那老翁見他們毫不留戀,焦急的情緒上湧,上前拉著李平安的袖子,“一百文,一百文如何?老頭子真的倒了血黴,花錢買了這麽個昆侖奴,本來以為可以找個幫手,結果天一熱,就變得跟廢物一樣,氣煞人也。”


    李平安這才停下身子。


    不過沒說要買,而是先將昆侖奴的衣服解開,然後人放在陰涼下。


    老翁一看李平安將這昆侖奴整得衣不蔽體,露出渾身上下的醜陋,立刻轉過身去,不再看,嘴裏不停地念叨,“醃臢至極,有傷風化。”


    一邊兒的李嘯對正在忙碌的李平安說道,“平安,你折騰他幹啥,都快死了的廢物。”


    李平安沒說話,而是將腰間的水葫蘆解開,因為天氣燥熱,出門前水葫蘆加了點鹽水,給這昆侖奴倒了些。


    果不其然,一會兒的功夫身體狀況就有些好轉。


    不愧是三哥,抗造!


    也不知道這個時空的三哥會不會疊羅漢。


    李平安收攏心神,誠懇道,“老前輩,小子可不敢拿三百文侮辱人,這樣剛才我答應給您三百文,我說話算數。這是三百文,您收好。”


    老翁扭頭,見昆侖奴的情況有所緩解,心裏有些懊惱,但想到自己剛才連一百文都叫出來了,這會兒再反悔有些說不過去。


    畢竟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況且若不是眼前這年輕人,伸以援手去救治,這昆侖奴也未必能活下來,到時候自己一文錢也拿不到。


    當下沉著一張臉,接過了銅錢,然後從懷裏掏出了契書,硬巴巴地說道,“這是契書,已經找人做了驗訖,蓋了官印。”


    李平安結果契書,發現確實是正經奴仆交易的紅契。


    當下李平安問道,“那驗身過賤?”


    老翁說道,“老夫急著上路,找人托關係,提前做好了,上麵有官吏的印章。”


    李平安看完之後,明白這確實是一個完整的奴婢買賣的手續。


    但當他看到賣主的身份時,李平安愣住了。


    這竟然是本縣的縣令的名諱。


    至於他一個前升鬥小民,現如今的鄉野村夫,為何知道縣令大人的名諱這件事情,就不得不感謝他拿偉大的前妻,因為這位縣令大人,就在他們的暗殺名單裏。


    原主甚至有一個替夫人暗殺縣令,做投名狀的愚蠢心思。


    見叔父拿著契書觀瞧,李雲也很是好奇,奴仆交易是什麽樣子,便上前來取契書。


    李平安這邊兒愣了愣之後,心中有了盤算,便彎腰躬身,再度行禮道,“原來是老父母當麵,學生失禮了。”


    這回輪到老翁吃驚了。


    因為姓氏的原因,他很少跟身邊兒提及自己的名諱,而官場一般都是以某姓加官職相稱,所以一般人不應該能認出自己。


    當下老翁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前縣令?”


    李平安低著頭,眼珠轉了轉,便演上了,眼淚滴答滴答地往土裏掉,“老父母有所不知,學生當年有幸遠遠的觀瞻您的容貌,當時您剛來本縣,是何等的風雅瀟灑,誰曾想轉眼幾年過去,您竟然為了本縣百姓憂愁到滿頭白發,讓人認不出來。”


    “學生剛才隻是覺得您麵善,有心促成這樁生意,可當看到這個蒲姓,記憶便湧上心頭,那位為民請命,愛民如子的您麵孔再度浮現,學生也就認出您來了。”


    “你是本縣的學子,曾見過本縣斷案?”老翁繼續問道。


    李平安的態度越發的恭敬,“學生曾經是,隻是後來科舉不第,便放棄了,現在以農為業。”


    李平安心道,“能不見過嗎?當初想殺了你,踩了好幾次點呢。誰能想到,你脫下官袍,跟穿著官袍,差距那麽大。”


    “難怪要買昆侖奴做農活,想來是想繼續學業吧。”老翁看李平安的眼神越發的親善。


    李平安連忙道,“學生不敢欺瞞老父母,當初您曾經教誨觀瞻過您斷案的學子,不論處於什麽身份和地位,都要勤學勤思。”


    “學生如今,雖然以農為業,甚至到了捕蛇才能買書,給族人治病的地步,但也想找個人幫襯,好勤奮學業,對得起您昔日的教誨。”


    一邊兒的李嘯見李雲跟木頭人一樣,連忙低著頭咳嗦起來。


    “好好好。”老翁連連讚歎,“如此一來,老夫這昆侖奴賣你三百文也就不虧了。”


    李平安繼續道,“適才是生意,學生難免斤斤計較。但現在知道您是昔日的老父母,卻不忍您連北上的盤纏都沒有。這裏是十貫錢的錢票,權當做程儀,希望能襄助您渡過難關。”


    老翁愣愣地看著李平安,好半晌才說道,“後生,你莫不是瘋了?你與老夫非親非故,為何要送我程儀。你可知,老夫此去長安,自然是回去享福的,也就自然不會回來了。”


    李平安誠懇道,“那又如何?學生贈您程儀,隻為感懷老父母昔日的教誨,並無他想。”


    “你這錢可是妥妥的打水漂的,你確定你不後悔,十貫錢,怕是要在生死邊緣掙紮好幾次吧?據我所知,本縣每年被毒蛇咬死的捕蛇人不在少數。”


    李平安笑著說道,“生與死,那是小子謀生之事,辛苦與否,都是小子應該去做的。恰如這程儀,若是小子不知您的身份也就罷了,既然知曉,便一定要獻上,不然學生作為讀書人,寢食難安。”


    說著,見老翁愣愣出神,李平安笑著繼續道,“其實我們嶺南人除了荔枝很甜,人心大多也都是善良的。”


    老翁笑道,“好好好,若是本官還是官身,定不敢收你這十貫錢票,如今無官一身輕,收你這昔日的學生的程儀倒是無礙。”


    說罷,老翁從袖子裏掏出一個信封來,遞給李平安,再道,“正好這封信某個不知廉恥的畜生用不到了,你且拿著,若有所求,可去縣衙,新任父母官必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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