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無間峰南約三十裏,一座毫無人跡的大山,一條三尺寬潺潺流淌的小溪,一片野草與山花開滿的樹林。


    空間一陣微弱的波動,文昱出現在此處。他打量著這片風景還算不錯的綠野山河,眼中有滄桑之色浮過。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刻骨銘心的記憶在隨著他的腳步往前悠悠翻轉。六百年前,此處是一片芳草萋萋的山野古道,他和那個美麗的魔門女子,手拉手走在這裏,兩個年輕的身影互相奔跑追逐,猶如兩隻歡快的蝴蝶。就是在這裏,他們互吐心意,言猶在耳,那段短短的時光是文昱這淒涼的一生中唯一感到快樂有光彩的日子。


    文昱心念一動,兩具骸骨從其神境中出現,他的手一揮,地上出現了一個幾尺深的小坑,兩具骸骨輕輕落入裏麵,緊挨在一起。


    骸骨之上泥土輕輕覆蓋,花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發芽生長,此處看起來已然融於山野,再無痕跡。


    文昱臉上露出笑意,低頭看了一眼,轉身向前走去,眼中已是一片淡然。他剛才埋葬的不僅是自己與清澄的屍骨,更是那段六百年深刻心間的前塵往事。那個從東蒙仙宗走出來的修道天才,那個極重情義,一生坎坷的男子,像是真正斬斷了前世的羈絆與命運的拉扯,讓那早已逝去的人和事,塵歸塵,土歸土。


    他像個不曾踏入修行的普通人,往那座幾裏外的小山村慢慢走去,隻是他走過的腳下,花草向兩邊倒下,出現了一條清晰的尺寬小路,看起來像是被很多人踏出來的一樣。


    文昱步行了約有一個時辰,越過一座山梁,那個山前水陰,位置頗好的小山村卻沒有見到,可能早已消失在了曆史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很大的城池,很多樓閣房屋依山而建,層層而上,看起來是一座人口眾多,頗有規模的大城。


    他再次化為那個在金陵城內喝酒的老者模樣,往城門處走去,沒過多久他便站在了刻有‘平都城’三個大字的城牆下,他在城門口停留了一會,邁步往裏走去。但還沒走幾步,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身影倏忽自原地消失。


    文昱修道至今已有近七百年,當年在神州與他同時代的修士幾乎都已經逝去了,但有一個人還沒有離世,而且他的修為已經到了地仙初期,壽元還很充足。文昱剛才站在城門口,感應到了此人驟然增強而又迅速萎靡的氣息,這才改變了主意,打算去看下這個當年與自己有過一麵之緣的人。


    蒼巫門,如今神州的第一仙門。


    其門主李修豐修道五百多年,如今已經是這個世界兩個地仙境的強者之一,據傳當年他隻是一個侍奉弟子,沒想到後來修道有成,兩百多年便破人仙境,成為了蒼巫門門主,更帶領蒼巫門快速崛起,成為了仙門第一大派。


    蒼巫門一間密室內,李修豐看起來四十左右年歲,麵貌頗為儒雅,此刻他的雙眼緊閉,渾身霧氣蒸騰,胸前一片血跡,看來是練功出了問題,他五心向天,再次催動蒼巫神訣,全力衝擊地仙中期的瓶頸,但真氣一陣渙散,他再次吐出一口黑血,看來這次受傷更重。


    “此次竟然傷了本源,如若不能破境,本座怕是熬不過這個歲末了。”李修豐手撫胸口,歎息一聲,眼中閃過堅定之色,再次催動真氣,準備拚死一搏。


    有道似虛似實的蒼老身影現身在這密室內,隻見他手上金光一閃,李修豐凝聚的真氣驟然消散,他體內的本源道傷如同被一縷柔和的月光照過,正在緩緩恢複。


    文昱走到盤坐的李修豐身旁,道:“蒼巫神訣傳承千年,自是非凡。你雖天資不俗,但心境還是差了一絲。”李修豐腦海中此刻突然閃過一道劍意,一道自己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的劍道意境,此意境前所未有,那一劍一往無前,似乎斬斷古今,斷絕前塵,沒有一顆敢與天爭的道心,絕不能有如此逆天的劍意。


    李修豐畢竟是修道五百多年的地仙境強者,見識手眼非同一般,自知這機會千載難逢,立刻入定仔細參悟那道劍意,沒過一會,他睜開雙眼,露出大喜之色,看來困擾他的破境大關,已然不是問題。


    李修豐站起身來,恭敬道:“多謝前輩,不知前輩出手相助,讓晚輩如何回報?”


    文昱轉過身來,看了李修豐一眼,淡淡道:“數百年前,你的師父被害有我之故,所以此次助你,算是了卻了這絲因果。”


    李修豐看到眼前之人的雙眼,神色大震,瞬間便想到了五百多年前,在師父的屍身旁,那雙讓人安定的眼睛和撫著自己肩膀的那隻有力的大手。


    李修豐撲通一聲跪下,深深叩頭行禮,等他抬起頭來,早已不見了那人的身影。


    昆侖界。


    昆桑城北千裏遠的一處無人山穀中。


    “你殺了我的大弟子,以為毀屍滅跡便能逃脫嗎?老夫乃冰極宗長老,你這小輩有些膽色,竟不怕得罪冰極宗。”一個中年人出現在山穀中,向從洞中走出的文軒冷笑道。


    “玄成子師叔?是你,你還活著!”文軒看到麵前的中年人,不可思議的驚呼道。


    文軒瞬間衝到這人身前,激動問道:“我師父那,冰幻宗可還有其他人活著?”


    “你是?”中年人像是記憶有些模糊,沒有想起麵前這個年輕人是誰。


    “我是文軒,家師溫齊!”


    “文軒?”中年人念了一聲,然後恍然般的點了下頭,他突然想起八十餘年前,師兄溫齊帶上山一個木訥的孩童,並無多少修道天賦,在他模糊的印象中這個孩子一直很普通,普通到冰幻宗沒有幾個人知道他。


    隻見玄成子麵上突然出現痛色,搖頭頓足道:“冰幻宗早就不存在了,七十年前就沒有了。除了我,更沒有其他幸存者。”


    文軒這麽多年心裏早就默認了這個事實,但聽到冰幻宗幸存者親口說出結果,身體還是不受控製的抖了一下,手指緩緩攥緊。


    “師叔,您是怎麽活下來的,還有為何會成了冰極宗的長老?”


    “我受了重傷,本以為已死,後來被人救起,這幾十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為冰幻宗報仇,但苦於修為不夠,這才變換身份,暗地裏加入了冰極宗,尋找複仇的機會。”玄成子痛心疾首般的說著,臉上滿是悲憤無奈之色。


    “冰幻宗當時被四大宗門的高手聯手突襲,除了我無人幸免,你當時是因為未在宗門?”玄成子看向文軒,問道。


    “弟子當時逃到後山懸崖,師父讓我鑽進了一條冰川裂隙,這才僥幸逃過一劫。”


    “太好了,現在有你我叔侄兩人,定能報了這滔天滅門之仇!”玄成子言語懇切,伸出手拍了拍文軒的肩膀。


    文軒用力點了點頭,可就在此時,玄成子臉色突然大變,手掌發力,猛然向下一按,撲通一聲,文軒重重跪在地上,膝蓋把地麵砸出兩個小坑。玄成子一道禁製瞬間施加到文軒身上,文軒凝聚真氣掙動了幾下,沒有擺脫束縛。


    文軒不可思議道:“師叔,你做什麽?”


    玄成子冷冷一笑,有些癲狂道:“報仇?報哪門子仇!冰幻宗是我出賣的,他們拿性命威脅我,我又有什麽辦法。你不能活著,否則我就真成了背叛師門的罪人了。”他掌上光芒亮起,便要下手。


    文軒從地上站起來,像是未被禁製所困,他的目光越來越冷,玄成子雙眼一震,道:“你竟然能破我的禁製?”


    “師父告訴我,防人之心不可無,何況是你這個師門被滅,卻能活下來給仇敵當長老的人!”文軒手握仙劍,殺氣越來越烈。


    “哈哈哈……師侄,你想殺我?”玄成子覺得眼前這人定是瘋了,不到八層的修為殺他這個半仙初期,相差了近四個小境,這無異於蚍蜉撼樹。


    文軒凝聚全身混元真氣,打出一記五合掌,玄成子眼中滿是輕蔑之色,僅僅調用了約五成之力,來接文軒的這全力一擊。


    一聲“哢嚓”聲響,玄成子的右臂應聲震斷,他雙眼滿是惶恐,盯著文軒不可置信道:“這是什麽真氣,威力這般霸道,還有他那掌法,更是詭異,竟然能化解我的功法!”


    文軒知道玄成子遠非趙懷禮可比,戰他心中也沒底,但對昆侖及師父傳授的功法有信心,且自己這些年按照師父所教,修道根基紮實,積累深厚,趁著玄成子大意輕視自己,使出十成之力,傷了他。


    玄成子用左手抽出背後的長劍,大怒道:“去陪你師父吧!”他的右手已廢,實力已經發揮不出本來的七成,此刻也隻能左手使劍,用境界來壓製文軒。


    文軒背後太極虛影閃爍,用殘春打出太乙無極訣,沛然無匹的勁氣與玄成子打出的劍氣相撞,兩人被震開幾十丈遠,各自撞在一塊崖壁上,滾落在地。


    文軒吐出一口鮮血,再次站起身來,腦海中閃過冰幻宗那些熟悉的臉,和藹的師父,美麗的師姐,還有宗主和各個師長。但都因麵前這小人,斷送了性命。


    他一步步走過去,口中冷冷道:“冰幻宗也是你的家,你竟忍心勾結外人,暗害師門!你該死!”


    玄成子用左手強撐著站起來,剛才一擊,他雖受傷沒有文軒重,但氣息此刻卻也不暢。他隻能希望此刻文軒用盡了真氣,再打不出像剛才那樣的一擊。


    “冰幻宗坐擁四座靈池,昆侖天地大變後,誰不想據為己有,懷璧其罪,即使沒有我,滅亡也隻是時間問題!”


    文軒含怒劈出一劍,玄成子再次倉促格擋,這次他噴出鮮血,趴在地上痛哼起來。這一劍,震裂了他幾處經脈,受傷已然不輕。


    又是一劍猛力擊來,玄成子這次不敢硬接,拚力飛起躲開,他怒火中燒,自己從未打過如此憋屈的戰鬥,先是輕敵被打斷手臂,後又被對手一波一波絲毫不減弱的猛烈真氣震傷。此刻他還在追著自己打,連一絲喘息的空隙都沒有。


    “他後來到底是拜入了哪個師門,學了些什麽功法,積累如此之深,他這真氣怎麽還沒有枯竭,實在難以應對。”玄成子一邊暗自氣惱,一邊尋找機會出手反擊。


    劍光閃爍間,玄成子停止逃跑,凝聚體內殘存的真氣,向文軒揮出一劍,兩道勁氣再次轟然相擊,文軒被其劍氣掃中,在空中翻滾了幾下,撞在一棵大樹上。


    玄成子剛才一直被壓著打,此刻終於占據上風,他本想趁著文軒受傷,自己調息片刻,再去結果了他。


    但看到文軒顫巍巍的再次站起來,他不顧體內近乎全空的真氣,揮劍刺了過去。


    文軒背後太極虛影一閃鑽入體內,他再次用殘春打出一擊太乙無極訣,玄成子此刻距文軒已不足一丈,隻見這剛猛的一擊如一記重錘一般打在了玄成子胸口。


    玄成子如一塊被拋出的石頭,落到遠處,嘴裏鮮血汩汩流出,看來五髒盡碎,經脈盡斷。


    文軒搖搖晃晃地走到玄成子跟前,看著還未斷氣的玄成子,文軒手中仙劍劃過,玄成子雙目圓睜的頭顱便滾到了一邊。


    不知何時一個肥胖的老者出現在山穀上方,他的臉上露出震驚神色,自語道:“剛才是那女子使用的功法?”


    他突然想到很久之前,有個突然造訪冰極宗,實力恐怖的女子,就對他用過這像是蘊含道家太極五行的功法。


    肥胖老者一時神魂不安,文軒森寒的目光此刻掃了過來,冷冷道:“是誰!”


    肥胖老者從山穀上方緩緩落下來,開口道:“道行不弱,殺氣更是濃烈。本宗有弟子千餘人,長老幾十人,少一個兩個不算什麽?隻要你告訴老夫來自何門何派,還有所修煉的功法,老夫可讓你安然離去。”老者剛才感應到他們的戰鬥波動,才過來一瞧,本想出手助玄成子,但看到文軒所用的功法,卻不敢輕舉妄動了。


    文軒自知殺了冰極宗的弟子,如今更是殺了他們的長老,算是與冰極宗結下了大仇,老者道法應該比玄成子高不少,此刻就算自己全盛狀態,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文軒心中急速思索片刻,道:“晚輩來自昆起城外的一處隱世小派昆臧派,師父傳授的功法叫做無極真氣。那日是趙懷禮圖我仙劍在先,晚輩為求自保,隻能出手。今日他的師父更是不問其中是非,便要取我性命,晚輩為求活命,隻能盡力一搏。”


    老者思索了片刻,像是很不解,過了一會道:“你可願加入冰極宗?”


    文軒頓時大感疑惑,老者不但不殺他,還邀他加入冰極宗。但他更清楚此時若入了冰極宗,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會暴露,到時等待他的必然隻有一死。


    “多謝前輩好意,晚輩自小隨師父獨自修行,懶散慣了,想靠自己碰碰運氣。”文軒拒絕了老者的邀請。


    老者點了點頭,道:“老夫說話算數,你走吧。”


    文軒禦劍而起,往山穀外飛去,他心中惴惴不安,自己殺了冰極宗的長老還有弟子,那老者竟然放過自己,讓人難以猜透他到底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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